【摘要】 中國進入社會主義新時期后,人民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變,二者出現某種程度的不相調和,借鑒于人們同樣需要做出精神與物質調和的中唐時代,透過當時的文人能夠洞悉到古代的藝術化生存方式,并以此作為對現代人的借鑒。
【關鍵詞】 藝術化生存;中唐;現代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7-0054-03
要追尋藝術化生存,就要追溯到尼采所論的“酒神精神”。酒神精神以“歡欣鼓舞”為目的,給生命以至高至真的肯定,有著十分重要的現實意思。
尼采為了讓酒神精神真正醒來,給生命意志以不竭的沖動和涵養,他創造了藝術生存論。什么是藝術生存論?首先,從審美態度看,它要求主體要超功利地對待人的生存過程,要求把生活的審美化與審美的生活化統一于當下瞬間。其次,從表現形式看,它要求崇尚悲劇、詩歌、音樂等藝術形式。再次,從理論本質看,它是對形而上學家拒斥感性生命、張揚超驗世界的批判,主張回歸感性,注重肉體生命,主張在整體的、動態的生存過程中提升主體的藝術審美力和藝術的創造力,主張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應然活動。[1]藝術化生存是人類的一種審美理想,進一步闡釋為人們對待生活與人生的態度是“藝術化”的。這種藝術化的生活與人生,其內涵是“詩意的棲居”,包括慢行的人生、感知自己的存在、感受世界的存在等等。
一、中唐文人所體現的藝術化生存
中唐處于盛唐之后盛極而衰的時期,朝政腐敗,宦官亂政,方鎮割據,朋黨林立,“法未修明”“政未光大”,但在混亂之中又有相當一批先進人士在持續地發光發熱,力圖改變這種時局。
立足于這種特殊的時代背景,中唐時期多種思想交流互通,互相影響,文人作為一個時代下最為敏感的人群之一,忠實地在詩文中傳達著這個時代的種種思想生活的變化。在中唐特殊的政治經濟文化背景下,以敏感而思想多變的文人為載體,衍生出了多種藝術化生存的方式,值得分析與借鑒。
(一)中唐時代背景下對于古代藝術化生存思想的繼承與發展
在中唐特殊的時代背景下,人們的生活、思想以及整個社會風氣與盛唐時期相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皇甫湜認為,這種戰亂之后仍舊污濁沉悶的政治空氣,造成了暴戾消極的社會風氣:“自中代以還,求理者繼作,皆意甚砥礪,而效難彰明;莫不欲還樸厚,而澆風常扇;莫不欲遵儉約,而侈物常貴;莫不欲遠小人,而巧諛常近;莫不欲近莊士,而忠直常疏;莫不欲勉人于義,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為非,而抵冒常不息。”[2]進奉行賄之弊大行其道,那些通過科舉而進入上層社會的文人,也沉溺于車馬宴游,實際上反映出當時人們反常的自我補償心態和得到暫時茍安而自行蒙蔽雙眼的自我滿足,也是不肯正視當前社會問題的表現。所以,許多人對現實生活感到失望,對前途理想喪失信心。基于這種社會環境,詩人們的思想、生活態度、生活方式產生了創新與分化。
自元結始,雖有偏頗之處,但開始提倡“惡華好樸,去偽從真,使海內詞場,翕然尊古,南風周雅,稱闡今日”[3]。元結的思想受到杜甫的贊揚后,更是助推了中晚唐詩壇掀起了一股重視“詩教”“知民疾苦”“以達下情”,追尋“風騷之韻”的風潮。這反映出詩人們傾向于感知民間疾苦,對現實生活多有反思的生活態度,甚至于以詩承教化民眾為己任,而非一味地沉浸于生活表面的安樂祥和之中。他們不僅能夠不畏浮云遮望眼,敢于并且樂于直視社會的陰暗面,揭露權貴和世人所竭力掩蓋的滑向衰敗的國家局面,并且能為之提出自己的改良建議。面對混亂的社會,杰出的詩人不愿讓這種灰敗的生活束縛住自己,而是努力在風雨飄搖的現實中尋找到一個自己內心的平衡,以青山綠水和濃烈的情感調和自己面對澆薄謬戾的社會時的負面情緒,使自己保持平和中正的態度以及對人民國家的關心,展現出了積極向上的態度。實際上是將儒家的積極入世同道家佛家的寄心世外相結合了。
中唐之前,時間最近的同時也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化生存典范是陶淵明。他有著躬耕田園的人生理想和實現天下大同的社會理想,并表現出“自然”的審美意趣。中唐文人繼承了陶淵明這種偏好自然的審美、生活態度,甚至在此基礎上有所發展。陶淵明因不耐于官場的世俗傾軋而歸隱田園,而白居易提出“中隱”的思路,在大隱與小隱之間找到了一條折中的路線,巧妙地平衡了貴與賤、喧囂與對立的矛盾,既沒有放棄自己報國為民的政治理想,又秉持著追尋自然、藝術化地對待生活的態度,超越二者之上,化解了對立沖突。中唐文人們具體地說,他們成功地將生活的審美化與審美的生活化融入于當下的瞬間,枯燥的政治生活、瑣碎的日常生活不再難捱,都在他們藝術的、審美的目光中變得柔軟而值得期待。他們擅長將自身充沛的情感借給志同道合的朋友的交游表達出來,關注日常生活中的種種小事,充分地關注自己的情感、親人朋友的生活,用樂觀自信進行自贖,他們以此實現審美與生活的結合。
(二)中唐文人的藝術化生存表現
1.發現生活中的詩意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詩意本就散落于生活,只是需要人們用心發現。“三月江水闊,悠悠桃花波。年芳與心事,此地共蹉跎。”(白居易《春晚寄微之》)雖然是遭受了貶謫,但樂天依舊能敏銳地注意到桃花落于江水的嫻然優雅,即便是感慨自己年華蹉跎,懷著重重心事,也仍舊是在充分的自然美中徜徉著的。
“路旁寒食行人盡,獨占春愁在路旁。馬上垂鞭愁不語,風吹百草野田香。”(白居易《途中寒食》)在路邊的短暫停留,也能使樂天感受到惆悵靜謐的氛圍,這也是他細細品味生活萬物的體現。
“龍門不見兮,云霧蒼蒼,喬木何許兮,山高水長。”(劉禹錫《望賦》)“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夢得有永恒的朝氣,即使有過不順或屢遭貶謫,他也愿意將生活裝點得充滿生機,將自己樂觀開朗的心境貫徹于生活,永遠明明如昔。
“水潮滄海何時去,蘭在幽林亦自芳。”(劉禹錫《衢州徐員外使君遺以縞纻兼竹書箱因成一篇用答佳貺》)夢得汲取了道家思想,并充分地運用到生活中,寄心世外,孤芳自賞。
“達則濟億兆,窮亦濟毫厘。濟人無大小,誓不空濟私。”(元稹《酬別致用》)微之則一向推崇儒家的積極進取,他也將這種對于人生態度的審美內化于生活。
2.抱誠守真的情感態度
人們都有情感,不同的是中唐文人們能夠以真摯而質樸的態度貫徹始終,以真誠的感情來維系與周圍人的聯系。“元九正獨坐,見我笑開口。還指西院花,仍開北亭酒。”(白居易《夢與李七庾三十三同訪元九》)好友相聚,談詩論文,恣意灑脫。“賢豪雖歿精靈在,應共微之地下游。”(白居易《哭劉尚書夢得二首其一》)南望桂水,哭我故人的具象化表現。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草樹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阿衛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白居易《夢微之》)望有來生,把臂同游。對于好友的逝去,即使過去了八年,在夢中遇見醒來也會淚流滿面。
樂天的情感表達在他的詩文中占據很大一部分,不同于論政諫言的或中立或尖銳,而是較為直抒胸臆地剖白表達,明顯地體現出這些對于父母妻子、更多的是對于朋友的情感,成為樂天生活極其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失意仕途上最燦爛的支撐。樂天將這些情感用詩文平實又情感充沛地記錄下來,說明他時時關心自己身邊的人們,活得既寬容廣闊又平和恣肆。
“我有鄙介性,好剛不好柔。勿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鉤。”(白居易《折劍頭》)“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一為同心友,三及芳歲闌。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衡門相逢迎,不具帶與冠。春風日高睡,秋月夜深看。不為同登科,不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白居易《贈元稹》)樂天多次在詩文中表達自己好剛不好柔的傾向,一生交游眾多,至交好友均是寧折不彎之人,在中唐這種奉承成風、朝綱混亂的社會環境下,能夠聚結一批錚錚鐵骨的有識之士,是他努力實現自己的價值體現。
對于夢得,似乎他的生活態度較之于子厚、樂天來說更加開闊樂觀,時常有散發陽光的句子出現,有時還頗有英雄豪氣。“常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今朝兩相視,脈脈萬重心。”(劉禹錫《視刀環歌》)用以表達對朋友的依依不舍之意。“唯我之哭,非吊非傷。來與君言,不成言哭。千哀萬恨,寄以一聲。”(劉禹錫《重祭柳員外文》)
“閑夜思君坐到明,追尋往事倍傷情。”(元稹《寄樂天》)“神曲清濁酒,牡丹深淺花。少年欲相飲,此樂何可涯……美人醉燈下,左右流橫波。王孫醉床上,顛倒眠綺羅。君今勸我醉,勸醉意如何。”(元稹《酬樂天勸醉》)“雷震山岳碎,電斬鯨鯢死。”(元稹《和樂天折劍頭》)元稹在中唐文人中屬于鋒芒突出的類型,他以振興國家,造福百姓為己任,雖然這種鋒芒常常傷到自己以至于常被貶謫,但他仍然依靠源源不斷地和詩、交游、上表來堅持自己獨特的生活態度。
能夠一生堅持自己本來心境的還有柳宗元。“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歧路忽西東。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田舍翁。”(柳宗元《重別夢得》)如果夢得一直陪在柳子厚身邊,或許柳州的山水草木也就沒有那么悄愴幽邃了。有二十年來萬事同的至交好友已是頗為不易,二人晚歲期同歸的愿望卻永遠也無法實現,成了柳宗元銘記一生的遺憾。“居閑,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間。”(韓愈《柳子厚墓志銘》)就算是一直在被貶謫的路上,子厚也一直努力保存著自己的銳氣,與其說自肆于山水間是很痛楚的事,不如說是他能一直堅持為文以劍、指點朝事的一方空間,是給自己可以喘息、又能在與朋友交游的過程中獲得支撐的地方。
總體來看,中唐文人雖身在亂世但不以此為落寞消極,自盛唐氣象以來,詩人們由外拓昂揚到內斂平和,世人多有抨擊中唐詩歌或文人重人工雕琢不夠自然為美、格局氣量狹小只知自己一方天地等等缺點,但若是站在中唐這片渾濁的土地上,再要求文人們表現出來“盛唐氣象”,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對于中唐詩人們來講,能夠一心一意地思考人生,感悟世界,鞏固自己的詩人心性,進而將自己的想法盡己所能地付諸實踐、造福百姓,已經是藝術化生存的典范了,也已經頗為值得現代人學習了。
在中唐的亂世中,文人們尚且能夠摒除時代下的種種不平而養成藝術化生存的生活模式,那么在現代政治清明生活安穩的時代,當代人也應當及時發現自己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以此為鑒,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3.進退淡然的人生態度
元白劉柳四人皆是屢升屢貶,但他們往往能在進退的浪潮中找到平衡,進固然可喜,但退亦不憂懼。
“種桃道士今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劉禹錫《再游玄都觀絕句》)詩中重提舊事,向打擊詩人的權貴挑戰,表示被貶謫了也可以悠游自在地繼續自己的事業。
“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白居易《種桃杏》)無論是升職還是貶謫,只要自己以平和的心態淡然處之,就有永恒的理想鄉。樂天所傳達的豁達心胸影響后世,以至于蘇軾因仰慕于其生活方式,看到樂天詩《東坡種花二首》才自號為東坡居士。
“愚計忽思飛短檄,狂心便欲請長纓。從來妄動多如此,自笑何曾得事成。”(白居易《元和十二年,淮寇未平,詔停歲仗,憤然有感,率爾成章》)人近中年的樂天依舊滿懷少年意氣,身在貶謫之地,非但不妄自菲薄,反而聽聞叛亂便風風火火地寫就了這首,以表達自己內心志向不改,在此以筆代劍的豪情壯志。
二、現代人的生存方式現狀
現代文明發展所內含的悖論在于,人類擁有巨大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同時,由于兩方面發展的步調不夠協調,造成了現代人的某些異化。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哲學是對人類思維的一次震撼。他以深厚的人文關懷精神敏銳地捕捉到了西方近代哲學給人類思維帶來的盲點:遺忘“存在”,從而導致了人類“精神”的萎縮,人性的異化[4]。
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同志在十九大報告中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針對現代的中國社會,由于發展速度快,信息洪流龐大繁雜,易出現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水平不相匹配的情況,這與中唐時期人們的心理混亂有相似之處,現代也常常出現閉目塞聽的狀況,當然也不乏鋒利無匹的真知灼見。在這種思想交互強烈的時代,人民的精神狀態常常需要調節,現代人常表現為壓力大、生活無趣感強、對于現有的人際關系感到厭煩、缺少興趣愛好、難以找到自己的價值等等。現代人群“意義”的喪失和“自由”的喪失愈發嚴重,學習考試、工作加班、還房貸、照顧孩子等等已經把現代人的生活壓榨成了一部停不下來的機器。中國堅持以人為本,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強調人的全面發展和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這對人類走出所面臨的危機有積極的指導意義。
三、古代文人藝術化生存對于現代人的啟示
借鑒于古人的生活方式,現代人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來進行汲取。
(一)感知“存在”,喚醒“意義”
波德萊爾認為,“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這是藝術的一半,藝術的另一半是永恒。”藝術要表現當下的經驗。投射到每個人身上,就是所謂的活在當下。與其擔心未知的遙遠的事物,不如用心感受生活的每一分鐘,全身心地沉浸于某一時刻,瞬時也即是永恒了。中唐時代下的文人用力地感受生活,感受親情友情愛情,為自己喜愛記錄的事物賦詩作文,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活的意義。當人們能夠破除了現代的人類中心論思想,將自己與大千世界融為一體,同時意識到自己作為人的主體性,相信生活態度會發生根本性轉變,不再是日日耽于外物的奔波。
至于所謂生存的意義,自己感覺到生活是有價值的,就有了自己界定了的意義。
(二)抓取自由
對于現實生活中的種種禁錮,需要有篤定的勇氣來拿起或者拋棄。當打算將某個目標納入自己的生活中,那么后續的各種準備、努力與麻煩,只要個人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就不算是擾人的枷鎖,而是另一種自由。元白劉柳四人屢遭貶謫,但仍然能在不同的地方堅持同樣的志趣,為文依舊還能平地起波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是自由。感受到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候,跳出來看也不過是一方粗鄙的畫地為牢。
綜上,現代人若是也能做到獨立地生存生活,積極地感受情感、關心生活小事,喚起自己最原始的好奇心,堅持自己的交友原則,努力使自己成為自己最安全的避風港灣,那么也無須賦詩作文,藝術化的生存就已經在自己身上出現了。
參考文獻:
[1]姜熠群.生命何為?——尼采藝術生存論研究[J].山西青年,2020,(13).
[2](唐)皇甫湜.皇甫持正文集[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
[3](唐)高仲武,元結等.唐人選唐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萬蘭芬.海德格爾哲學對現代人生存狀態的批
判[J].嘉應大學學報,1999,(02).
作者簡介:劉心怡,女,漢族,山東濟寧人,本科,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