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象圖式理論看事件動詞“偷”和“搶”

尹若男

(黑龍江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漢語中的“偷”和“搶”同為表示“取得”義的事件動詞，可用于相同句式，如可以說“小明偷了小紅一本書”“小明搶了小紅一本書”“小明從小紅那偷了一本書”“小明從小紅那搶了一本書”。“偷”和“搶”在句式上也有差別，如可以說“小明搶了小紅”“小明把小紅搶了”“小紅被小明搶了”，一般不說“*小明偷了小紅”“*小明把小紅偷了”“*小紅被小明偷了”。陸丙甫(1998)認為“搶”可隱去搶劫物，“偷”一般不可隱去失竊物[1]。沈家煊(2000)通過對漢語“偷”“搶”句法差異的舉例分析，認為二者的差異在于“偷”不可隱去偷竊者和失竊物，“搶”都可隱去[2]。我們將定性分析與定量分析的方法相結(jié)合，對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中北京口語語料、相聲小品、老舍與王朔的文學(xué)作品以及法律條文的“偷”和“搶”進行了窮盡式定量考察，對二者句法結(jié)構(gòu)上的共性與差異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并通過認知語言學(xué)的意象圖式理論對其進行闡釋。

一、“偷”和“搶”的定量考察

在我們的考察范圍內(nèi)，“偷”共出現(xiàn)202次，“搶”共出現(xiàn)289次①。限于篇幅，我們這里主要通過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表明二者句法結(jié)構(gòu)上的異同，除非必要，具體例句就不一一呈現(xiàn)了。

1.偷

與“偷”相關(guān)聯(lián)的語義角色是施事(偷竊者)、受事(失竊物)和奪事(遭偷者)。在我們所考察的用例中，既可以三個語義角色都存在(共72次，占35.64%)，也可以只存在施事和受事或只存在施事和奪事兩個語義角色(共94次，占46.53%)，還可以只存在施事或受事一個語義角色(共36次，占17.82%)。

(1)施事、受事和奪事都存在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三個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有一個或兩個語義角色在語境的作用下省略了。

第一，三個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共36次，占17.82%。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偷”三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的情況

雙賓句、奪事作受事定語和奪事在介賓短語中三種情況各舉一例，如下。

例1：這瑞子偷了他爸爸二兩銀子，他心里害怕呀，嘀咕哇，就扒在窗戶外頭偷聽，一聽：犯案啦！他爸爸明兒早晨要把他加腿打折了！(張壽臣《姚家井》)

例2：可是，驍騎校偷了大姐的兩張新紅票子，很早就到街上吃了兩碟子豆兒多、棗兒甜的盆糕，喝了一碗杏仁茶。(老舍《正紅旗下》)

例3：“……你還一把一把地從藥店往外偷避孕套逮誰塞誰，口稱所有哥們兒你‘全管了’——你沒怎么變？……”(王朔《玩兒的就是心跳》)

第二，語義角色在語境的作用下省略，共36次，占17.82%。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偷”存在三語義角色但出現(xiàn)省略的情況

(2)只存在兩個語義角色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只存在施事和受事；只存在施事和奪事。具體情況見表3。

表3 “偷”存在兩語義角色的情況

(3)只存在一個語義角色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只存在施事；只存在受事。具體情況見表4。

表4 “偷”存在一語義角色的情況

只存在施事和只存在受事兩種情形各舉一例，如下。

例4：我明白，話又說回來，咱們這兒除了官兒，就是惡霸。他們偷，他們搶，他們欺詐，誰也不敢惹他們。(老舍《龍須溝》)

例5：來到校園，燒餅對什么都好奇，耳釘一路介紹，這里是學(xué)校教導(dǎo)處，這是學(xué)生惡人榜，這里是情侶分手談判點，這里的高臺正好能翻進教學(xué)樓偷考題，這個湖叫未名湖，這里有另一只耳釘。(郭德綱《郭德綱相聲集》)

2.搶

與“搶”相關(guān)聯(lián)的語義角色是施事(搶劫者)、受事(搶劫物)和奪事(遭搶者)。在我們所考察的用例中，既可以三個語義角色都存在(共134次，占46.37%)，也可以只存在施事和受事或施事和奪事兩個語義角色(共118次，占40.83%)，還可以只存在施事或奪事一個語義角色(共37次，占12.80%)。

(1)施事、受事和奪事都存在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三個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有一個或兩個語義角色在語境的作用下省略了。

第一，三個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共46次，占15.92%。具體情況見表5。

表5 “搶”三語義角色都直接出現(xiàn)的情況

第二，語義角色在語境的作用下省略，共88次，占30.45%。具體情況見表6。

表6 “搶”存在三語義角色但出現(xiàn)省略的情況

(2)只存在兩個語義角色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只存在施事和受事；只存在施事和奪事。具體情況見表7。

表7 “搶”存在兩語義角色的情況

(3)只存在一個語義角色

此種情況分為兩種情形：只存在施事；只存在奪事。具體情況見表8。

表8 “搶”存在一語義角色的情況

只存在施事和只存在奪事兩種情形各舉一例，如下。

例6：丁翼平：樂仁，我不過是賺了點錢，我并沒偷沒搶！

張樂仁：你沒象明火路劫那么偷、搶，可是你比他們更厲害！(老舍《春華秋實》)

例7：富人被搶，窮人受罰，大蝎永不會吃虧。(老舍《貓城記》)

二、“偷”和“搶”句法結(jié)構(gòu)的異同

1.“偷”和“搶”句法結(jié)構(gòu)的共性

根據(jù)考察，“偷”和“搶”的句法結(jié)構(gòu)存在如下相同之處。

第一，二者都能與施事、受事和奪事這三個語義角色相聯(lián)系，也都可以出現(xiàn)存在三個語義角色、只存在兩個語義角色或者只存在一個語義角色的情況。不論是“偷”還是“搶”，存在三個語義角色或兩個語義角色的情況較常見(“偷”為82.17%，“搶”為87.10%)，只存在一個語義角色的情況較少見(“偷”為17.82%，“搶”為12.80%)。

第二，在語境的作用下，二者都可以出現(xiàn)省略兩個語義角色或者省略一個語義角色的情況，“偷”語義角色省略的情況共占34.65%，“搶”語義角色省略的情況共占46.72%。

第三，二者可以出現(xiàn)在相同的句法結(jié)構(gòu)中，如雙賓句、受事單賓句、“把”字句或被動句，也都存在奪事在介賓短語中或奪事作受事定語的情況。

2.“偷”和“搶”句法結(jié)構(gòu)的差異

根據(jù)考察，“偷”和“搶”的句法結(jié)構(gòu)也存在如下相異之處。

第一，只存在兩個語義角色時，“偷”通常只存在施事和受事(43.56%)，“搶”既可以只存在施事和受事(33.22%)，也可以只存在施事和奪事(7.61%)。

第二，只存在一個語義角色時，“偷”通常只存在施事(10.89%)或受事(6.93%)，“搶”通常只存在施事(10.38%)或奪事(2.42%)。

第三，二者在“把”字句和被動句中的句法表現(xiàn)存在不同。在我們的語料中，當“搶”出現(xiàn)只存在施事和奪事兩個語義角色或者受事在語境下省略這兩種情況時，其可用于“把”字句或被動句中，“偷”則不可以。“搶”的奪事通常可以充當“把”字句的賓語或被動句的主語，“偷”則不可以。

三、“偷”和“搶”句法表現(xiàn)的認知闡釋

事件動詞“偷”和“搶”的句法分布及句法結(jié)構(gòu)上的異同可以從意象圖式的凸顯理論中得到闡釋[3]。

從認知語義學(xué)角度來看，二者都可與三個語義角色相聯(lián)系，但凸顯程度存在差異。從認知心理上講，凸顯的事物是容易引起人注意的事物，也是容易記憶、容易提取、容易作心理處理的事物[4]。“偷”的凸顯角色是偷竊者和失竊物，“搶”的凸顯角色是搶劫者、搶劫物和遭搶者，強凸顯搶劫者和遭搶者，弱凸顯搶劫物。同樣作為受害者，遭偷者由于事件發(fā)生時不一定在場，受到的傷害自然不如遭搶者大。這種差別也反映在相關(guān)的詞語中：偷盜者被稱作“小偷”或“竊賊”，搶劫者則被稱作“強盜”和“劫匪”，顯然后者的作用力強于前者，在人們的認知中更為顯著。

事件動詞“偷”和“搶”所形成的事件圖式同屬Dirven&Verspoor(2004)提出的七類重要圖式中的“轉(zhuǎn)移”圖式[5]，由于不同要素在事件中的活躍程度和顯著程度存在差異[6]，因此當在語義層面投射時，雖然都與三個語義角色相聯(lián)系，但有凸顯和非凸顯之分，因而在投射到句法層面時，其共性與差異便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上得以顯現(xiàn)。然而有時說話人的關(guān)注點可能偏離“意象圖式”下的經(jīng)驗積累，“偷”的凸顯角色是施事(偷竊者)和受事(失竊物)，而在我們的語料中，也出現(xiàn)六例“偷”只存在施事和奪事的情況，現(xiàn)舉兩例，如下。

例8：墻高狗厲害，小賊不能來，大賊不便于來——大賊找退職的官兒去偷，既有油水，又不至于引起官面嚴拿；他們不惹有勢力的現(xiàn)任官。(老舍《我這一輩子》)

例8中“退職的官兒”是遭偷者，失竊物未出現(xiàn)。這里“退職的官兒”與“有勢力的現(xiàn)任官”相對應(yīng)，主要突出大賊對所偷對象的選擇性，至于所偷的東西并非重點。所以遭偷者而不是失竊物成了凸顯角色。

例9：“馬瘦毛長蹄子肥，兒子偷爹不算賊，瞎大爺娶了瞎大奶奶，兩口子過了多半輩子，誰也沒見過誰……”(郭德綱《郭德綱相聲集》)

例9中“兒子”與“爹”相對應(yīng)，意在表示二者本是一家人，無論兒子從爹那拿什么東西都不應(yīng)該算作是偷，所以主要凸顯的是“爹”這一遭偷者而非失竊物。

結(jié)語

本文通過定量統(tǒng)計與定性統(tǒng)計相結(jié)合的方法，對北大CCL語料庫中的“偷”和“搶”進行探究，打破以往舉例分析的先局，通過頻率統(tǒng)計考察二者句法結(jié)構(gòu)上的異同，既在某種程度上對前人的研究進行了證實，也得出了與其不同的結(jié)論。

注釋

①“偷”和“搶”存在小句用法。如：

(1)敢情周福林和那倆“水鬼”都是偷葡萄的！(馬敬伯《看葡萄》)

(2)把那些搶糧的人請到家中去。(老舍《四世同堂》)

“偷”還有一種特殊用法，表示暗地里勾搭異性，如“偷人”“偷情”“偷漢子”等。“偷”和“搶”還可以構(gòu)成雙音詞，如“偷盜”“偷竊”“搶劫”“搶掠”“搶奪”等。均不在統(tǒng)計范圍內(nèi)。

②我們用“X/X%”來表示出現(xiàn)的頻次及其所占比例，如“雙賓句：15/7.43%”即表示雙賓句出現(xiàn)的頻次為15，所占比例為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