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恒美：《淮南子》的道家思想魅力

高 旭

在中國道家思想史上，《淮南子》是一部“總覈萬略，錯綜百氏”“雄長千古”的“絕代奇書”，為歷代學者、文士所欣賞與稱譽。《淮南子》的成書是以西漢淮南王劉安為領袖的“淮南學派”精心撰著的歷史產(chǎn)物，是他們“論道”“悟道”“修道”的思想智慧結晶。與先秦時期《老子》、《莊子》相比，《淮南子》既有前者的哲思之魅，又有后者的文學之美，可謂是兼得二者之長而別具自身的漢代道家特色。如若具體而論，《淮南子》的道家思想魅力可從六個方面認識和把握：

一是哲學的體悟。道家哲學是《淮南子》思想魅力的根基所在。一部《淮南子》，“紀綱道德，經(jīng)緯人事”，論“道”天下，縱論古今，充分彰顯出道家哲學的思想意蘊及人文精神。《淮南子》論“道”，既探究“道”的“包裹天地，稟授無形”“生萬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的本原與生成意義，又探尋“道”的“應物無窮”“治倫理之序”的事功和實踐價值。“道”在《淮南子》的思想語境里，是能“總萬方之指，而歸之一本”的理論樞軸，是能深刻觀照天地萬物、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根本的哲學理念。因此，道家哲學的深層體悟，賦予《淮南子》內(nèi)在的思想魅力，讓其繼先秦老莊之后，成為中國道家論“道”非常重要的歷史代表之一，被后世學者評價為“信為百家之冠”“西漢道家言之淵府”“一時杰出之作”。

二是政治的反思。《淮南子》是劉安等人為西漢統(tǒng)治階層“通治”天下所撰著的“帝王之書”，具有特殊的成書意圖。書成之后，劉安便趕赴長安，將之獻給即位不久的漢武帝劉徹，試圖影響這位年輕的皇帝，幫助后者學習與掌握治國理政的政治技藝。漢武帝也很重視《淮南子》，用“秘之”的態(tài)度來對待。《淮南子》成為溝通有漢一代“皇帝”與“諸侯王”政治理念的重要媒介，也成為最能反映西漢統(tǒng)治階層核心治國思想的歷史文本。劉安等人在《淮南子》中深刻反思與總結了先秦以來國家盛衰興亡的歷史經(jīng)驗，以“無為而治”的道家“道治”理想為根本追求，力求為西漢統(tǒng)治階層提供一套適合大一統(tǒng)王朝長治久安發(fā)展的新“帝道”方略。這種“帝王之書”的理論實質(zhì)，讓《淮南子》比先秦老莊更帶有強烈的黃老“經(jīng)世”精神，更能體現(xiàn)出務求有益于“治”的實踐意蘊。

三是處世的智慧。《淮南子》不僅強調(diào)對“天地之理”“帝王之道”的探討，而且還重視對“人間之事”的思考。在其看來，“知公道而不知人間，則無以應禍福”，因此一部《淮南子》，始終將“處世”問題視為必須慎重對待與解決的實踐要務，突顯出其中具有的利弊得失、禍福存亡意義。一方面，《淮南子》告誡人們“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認為世事多變，常如“塞翁失馬”一般，禍福難測，因此必須要有“敬小慎微，動不失時”的處世智慧；另一方面，則明確提出堅持和踐行“曉自然以為智”“常從事于無形之外，而不留思盡慮于成事之內(nèi)”的道家理念，以此幫助人們正確面對與解決現(xiàn)實中的禍福難題。因此，現(xiàn)實的人情世事盡管紛繁復雜，但在《淮南子》看來，只要遵循“事智所秉，動知所由”的以“道”處之的原則及理念，便能在最大程度上趨利避害，除禍得福。

四是人生的修養(yǎng)。《淮南子》在人性哲學上主張“人生而靜，天之性”的道家理念，認為“嗜欲者，性之累也”，因此極為強調(diào)人生的精神修養(yǎng)，將其視為人們是否能有所“體道”“執(zhí)道”“得道”的重要內(nèi)容。《淮南子》認為，人生修養(yǎng)的根本方向是趨“內(nèi)”而為，并非朝“外”而求，因此，“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嗜欲，損其思慮”，就成為提升和完善人生修養(yǎng)的不二途徑，這也是道家“清靜”“無為”理念在人生修養(yǎng)上的顯著表現(xiàn)。“約其所守則察，寡其所求則得”，趨“內(nèi)”的精神發(fā)展，促使人們在“約守”“寡求”中“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避免心靈精神的功利化、庸俗化，從而保持“有以自得”“足以適情”的本真性情，最終能如“真人”一樣，實現(xiàn)“立于天地之本，中至優(yōu)游，抱德煬和”的人生理想狀態(tài)。

五是生命的信仰。道家崇尚自然，熱愛生命，重視自我，追求超越。《淮南子》作為漢代道家巨著，對此同樣也有著突出反映。“執(zhí)道之柄，而游于無窮之地”“循天者，與道游者也”“明白太素，無為復樸，體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淮南子》既追求生命的自然長久，希望通過特定的道家養(yǎng)生之術達到“修生壽終”的世俗目的，也期冀能夠?qū)崿F(xiàn)徹底的身心超越與解脫，進入一種“體道”而“游”，自在不拘的生命境界之中。《淮南子》推崇“至人”“真人”的人格理想，根本而言，便是因其能夠“性合于道也”，甚至能夠打破“生”“死”的生命界限，“以死生為一化，以萬物為一方”，成為“窮而不懾，達而不榮……入火不焦，入水不濡”的神仙化的存在。《淮南子》所表達出的“死生一體”“游于無窮”的生命信仰，是劉安等人為西漢統(tǒng)治階層提供的一種貴族化的精神信仰，反映出漢人豐富多彩、自由恢廓、勇于進取、高邁超遠的精神世界。

六是審美的理想。無論是自然萬物的存在，政治社會的發(fā)展，還是世事人生的變化，《淮南子》始終都秉持“以道觀之”的態(tài)度，既有理性務實的一面，也有審美超脫的另一面。對于自然萬物，《淮南子》在“節(jié)四時而調(diào)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于草木，浸于金石，禽獸碩大，豪毛潤澤”的理想描述中，寄予自身審美化的自然主義理念；對于政治社會，《淮南子》憧憬“賈便其肆，農(nóng)樂其業(yè)，大夫安其職，而處士修其道”的“至德之世”，深層表達出劉安等人對古典理想治世的渴慕追求；對于世事人生，《淮南子》更是給予理想化、審美化的思想闡發(fā)，極力推崇“不外飾仁義，不知耳目之宣”，徹底擺脫世俗物欲，“游于精神之和”的人生實踐。就理論內(nèi)蘊來說，《淮南子》中的“天地之理”“人間之事”“帝王之道”是政治現(xiàn)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的有機結合，是劉安等人既“入世”“經(jīng)世”又“出世”“超世”的理論實踐產(chǎn)物。也正因為如此，《淮南子》一書得以展現(xiàn)出“言多繽紛而宏廓”“奇陗俊拔”“沉博絕麗”的思想特色。

“發(fā)玄于麤，莫妙于鴻烈”，作為漢代最重要的道家代表性論著，《淮南子》的思想魅力具有多方面的理論成因，充分反映出淮南王劉安與“淮南學派”對先秦道家學說有著極為深入的歷史繼承與發(fā)展。“原道之心”，并有所闡揚光大，這是劉安等人撰著《淮南子》一書的根本愿景。受此深刻影響，《淮南子》最終形成“牢籠天地，博極古今”“雋絕瑰琦，無所不有”的思想魅力，成為中國道家思想史上不可多得的鴻篇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