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科

自從故鄉的小鎮上有了快遞網點后,我隔三差五就會給老家的父親郵寄一些物品回去。起初的時候,父親聞聽需要憑借手機取件碼才能取出快遞,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思想保守的他,最怕接觸“新鮮事物”。父親平日里從不“搗鼓”手機,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銀行卡里的養老錢“搗鼓”沒了,所以給他買的智能手機也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
父親的憂懼絲毫阻擋不了我往家里郵寄東西的頻率,每次收到取件短信通知后,他都不得不硬著頭皮騎上電動三輪車,去距家8里路之遙的集鎮上取件。一段時間過后,取的快遞多了,父親便不再懼怕其中的“深奧”與“繁瑣”,以至于再收到取件短信通知時,都會喜不自勝地直奔集鎮。而快遞也成了我們父子之間緊密聯系的溫情紐帶。
一個平淡如水的周末,我打電話告訴父親說,我準備再給家里郵寄一點兒東西回去。父親忙不迭地一口回絕:“家里什么都有,千萬別亂花錢!”我說東西都已打包,明早就能發出。父親一聽“木已成舟”,也就不再作無謂的爭辯了。
他放低聲音問我這回又寄了什么,我說有給奶奶買的保健品,給你的茶葉,給小侄女、小侄子的燒雞,還有一些山野干貨。我還想特意告訴父親,包裹里面還有一個信封,信封里裝了2000塊錢,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我怕父親會再度沖我發火,但凡提到錢的話題,他總是極其敏感多疑。
兩天之后,收到包裹的父親來電將我訓斥一番:“東西買了寄回來也就算了,為啥還寄那么多錢?家里又不缺錢!”
我說我一年到頭很少回家,這錢就當是我孝敬你和奶奶的,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你們想吃什么就買什么,用完了我再給你寄。
父親在電話那端又噼里啪啦地“教訓”了我幾句后,便“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其實我給父親寄錢實屬無奈,因為對年近七旬的他而言,銀行轉賬和手機匯款都是“不太靠譜”的做法,郵寄現金才是最為放心安全、妥帖直觀的方式。我最怕父親收到錢后,會將其直接存到銀行卡里——他是一位花錢比掙錢還難百倍的倔老頭。
后來的日子里,我經常出其不意地給家里寄東西,父親每次收到快遞后,都會打電話將我訓斥一番,且每次訓斥的時長都在一刻鐘以上。父親的訓斥蘊含一個規律——先是將我“罵”得狗血噴頭,后又對我關懷備至。
不管父親多么怒火中燒,我的心里都會燦如春花,因為從他那聲情并茂的訓斥里,我能夠感受到父親很是享受在鄉親們的見證下,頻頻收到兒子寄來的“孝心包裹”的自豪感,即便他怕我為此胡亂花錢,以致給生活帶來負擔。父親只想成為我們邁向美好生活的助推器,不想淪為通往幸福之路的絆腳石。但對我來說,能夠時常在電話里聆聽到父親“聲嘶力竭”的“訓斥”亦是十分開心的事,至少可以說明,聲如洪鐘的父親身體依然康健,精氣神依舊十足。
一個春日的下午,我突然收到一份發自老家的快遞,拆開一看頓時淚目,里面是一雙父親做的布鞋,這也是他老人家給我寄的第一份快遞。我依稀記得曾在無意間和他說過,我特別喜歡穿他做的布鞋,沒想到隨口說的一句話,父親竟然記在了心里,并重拾起擱置了多年的手藝給我做了這雙鞋。父親的視力雖大不如前,體力也每況愈下,但針線活的功夫依舊不減當年。那一針一線猶如他那鬢角的白發,洗盡了平凡歲月的鉛華,凝結著血濃于水的真愛。捧著那雙布鞋,我再度潸然淚下。
漸漸地感受到了快遞帶給生活的便利后,父親也開始頻繁地給我郵寄東西,只是他寄的物品大都非常經濟實惠。比如,春天他會給我寄香椿和野菜,夏天寄瓜果和蔬菜,秋天寄玉米和黃豆,冬天寄冬瓜和紅薯,自家地里一年四季產的糧菜果蔬他都會第一時間給我寄來,讓我嘗鮮,以致后來他每次給我打電話的結束語都變成了“缺啥少啥和我說,我給你快遞寄過去”。
快遞讓相隔兩地的父子忘卻了地理和時空上的距離。我們頻繁地給彼此郵寄的東西,并非都是對方真正所需之物,我們郵寄的其實是一份份沉甸甸的期盼、祝福和牽念。我在多少個無眠的夜晚看著父親寄來的包裹泣不成聲已不自知,但我希望父親不要像我這樣傷感。我期盼自己寄出去的每一份快遞,都是一劑疏解思念之苦的靈丹妙藥,更祈愿這一份份蘊含在快遞里的綿綿真情會馨香衡遠、歷久彌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