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
伴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與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旅游作為一種休閑方式越來越得到大眾的青睞,旅游也逐漸成為日常化的必需性消費,而旅游移民正是基于大眾旅游的人口遷移新現象。與其他類型的移民一樣,旅游移民也面臨著在移居地的社會融合問題。在中國的社會文化背景中,從發達城市向欠發達農村流動的旅游移民,其自身的社會網絡、城鄉差異和旅居心態會阻礙他們在移居地的社會融合3。但是,隨著遷移時間的延長以及與移居地的持續性互動,在社會融合過程中,傳統的“生產導向型旅游移民”和“消費導向型旅游移民”的角色建構更具有動態性。特別是在生計方式和文化習俗有著顯著差異的民族地區,移民在社會融合過程中呈現出臨時性行為選擇與普遍性的日常文化模式相交織的復雜狀態4。其產生的結果也可能消解傳統的本地人-外地人、農村人-城市人、漢族-少數民族等二元關系。云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于20世紀80年代初開啟旅游業,是中國最早開發旅游業的民族地區之一。早在旅游開發前,西雙版納就已有大量的因20世紀五六十年代支邊而遷入此地的內地移民。隨著1993年西雙版納旅游度假區的成立,當地旅游開發逐步深入,大量來自國內外的游客慕名而來,逐漸地,旅游移民作為新興群體開始在西雙版納出現。在當地,旅游移民呈現出的整體生態十分多樣,很難用清晰的概念指標將其進行類型的劃分。但在整體層面上,旅游移民大致呈現出一種季節性的流動遷移狀態,帶來了更加復雜動態的社會融合實踐。
一、產消并舉:民族地區旅游移民的經濟活動融合
如果將旅游產業視作一個兩端分別是生產與消費的連續譜,在旅游產業的消費端呈現的是旅游體驗的“前臺”,而在旅游產業的生產端,則是偏向日常的“后臺”。但在近年來,旅游文化經濟也開始由前臺化趨向后臺化——旅游地時常會展示一些當地的日常生活情況而非有組織的文化表演。旅游移民的出現,更加模糊了前臺與后臺的差異。在西雙版納,相當部分的旅游移民呈現出兩種典型類型的混合狀態——他們既是消費導向型移民,也是生產導向型移民,在不同的情境下兩種角色身份互相融合、轉換。這類群體或基于親友的介紹,或基于自身旅游經歷,從旅游地以外遷入,并在當地購買或是租賃房產。更重要的是,他們并不是單純為了謀生,也不僅出于休閑旅游動機而移居他鄉,而是一方面參與到當地旅游業的生產中做導游、賣珠寶、賣茶葉,兢兢業業,賺錢養家,另一方面時常抽出空閑時間去享受當地旅游產業所提供的休閑娛樂,例如夜市文化不僅形塑了旅游移民的生計方式,也融入了他們的生活狀態。所以,僅僅以遷入旅游地動機作為本質性的差異指標將旅游移民人為劃分為不同的類型,這實際上忽視了人作為一個鮮活個體,其實踐背后所蘊含的復雜性。西雙版納移民的“旅游”不只是以功利性目的為導向的經濟理性活動,也是與社會日常生活的緊密嵌入與融合,以及文化與情感的沉浸式體驗,其結果甚至包含社會關系的再生產。
旅游移民持續性地參與當地發展,逐漸也開始與當地人產生合作或雇傭關系。在這樣的合作中,主客體邊界進一步模糊。在西雙版納的旅游度假區內,外來的旅游開發公司和當地村寨一起合作開發旅游業已經成為比較普遍的旅游商業開發模式。曼景法村寨在2010年和外來的旅游公司一起合作開發了“多歌水”旅游歌舞演藝項目。在這一項目中,村寨出土地,公司投資經營,收入按合同分成。同時,公司還雇用了20多位村寨村民,解決了他們的就業需求。當地村民也依托該項目吸引的客流,在周邊建起了商鋪、旅館和“傣家樂”餐飲。在這個過程中,外來旅游移民的服務對象不僅包括遠道而來的游客,也包括扎根于此的當地人。他們逐步深入地方社會經濟結構中,與本地少數民族合作開賓館餐館、以茶葉經濟為紐帶建立深度合作模式,帶動地方少數民族的發展,有些旅游移民甚至還與當地少數民族締結下“干親”等擬親屬關系,在經濟融合的基礎上進一步向社會結構融合邁進。
二、嵌合互助:民族地區旅游移民的日常交往融合
日常交往是人的基本需要和生存方式之一,是人與人進行物質、能量、信息交流的一種行為。哈貝馬斯曾指出,交往行為者不可能走出其生活世界境遇,他們本身作為闡釋者憑借言語行為來從屬并改善生活世界1。而日常交往行為的實現必須依賴各自相異的行動者在共同在場的互動中實現各自社會空間的互嵌,從“平行社會”中跳脫,進而實現良性社會關系的構建。在大理,外來的企業主旅游移民與當地人在價值觀、生活方式、興趣愛好等各方面存在差異,所以大多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在異鄉建立起了自己的“熟人社會”,與當地人沒有更加深入的交往2。但在西雙版納的旅游度假區內,旅游移民與當地人因共享公共空間與生活空間,其日常生活也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建立起積極而深入的交往關系。
西雙版納旅游度假區內的部分村寨,因毗鄰主城區和主要旅游景點的優越位置使得旅游移民紛至沓來,當地村民也乘勢做起了租房經濟。村民對原有的住房進行改建或在宅基地上劃出一部分蓋新樓房,作為出租房、商鋪、廠房或倉庫,因此,在居住形式上也形成了旅游移民與本地少數民族同住一戶的格局。在這種幾乎為零距離的居住空間上,本地少數民族和外來旅游移民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系。雖然因文化差異而來的生活習慣會影響雙方的正常生活,但是由于日常活動空間嵌套融合在一起,旅游移民與當地人也常有互幫互助的情景,彼此間常共同聚餐娛樂,形成了一幅多元族群和樂友好的邊疆生活圖景。
此前,有學者指出,海南三亞回族村的旅游移民群體與當地村民在宗教空間、日常消費空間與公共空間上融合在一起,但在日常休閑活動中卻因旅游移民群體天然的優越感存在著區隔3。與之不同的是,西雙版納的旅游移民與本地少數民族在居住空間和公共空間相互嵌合的基礎上,保持著密切的經濟聯系和日常生活聯系,其交往過程更多體現的是平等互助的關系,互相之間的評價也大都是“中性”的“熱情好客”“精明能干”“會享受生活”等詞匯。即使稍微負面的評價——比如“不愛干活”——也只是針對個別現象,并未影響群體之間的正常交往。由此可見,民族地區旅游移民在日常交往的活動圖式方面從自在走向自為,其交往的基礎從情感走向理性,這對于旅游移民在移居地的深度融合具有重要意義。
三、體驗共享:民族地區旅游移民的文化情感融合
文化融合通常被視為衡量外來移民群體社會融合程度的一項關鍵指標。旅游移民在移居地建立了生計基礎,適應了當地的氣候與自然地理環境后,逐漸開始了解當地的民俗文化,經歷了從被動接觸到主動選擇的過程,借由經濟與文化的交往,進一步與當地人建立良好的社會關系,形成對本地社會的歸屬感與認同感,構建地方情感認同。
對外來旅游移民群體來說,接受當地朋友的熱情邀請,和他們一起歡度傳統節日,通常會開啟近距離接觸當地民俗文化的體驗。除了特殊的民俗節日外,外來旅游移民與當地人交織的日常生活本就時刻浸潤在當地的飲食、服飾、宗教活動等民俗文化之中。這些活動建立起旅游移民與地方的新連接,相對來說,他們更像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旅游移民通過主動體驗、分享和共享文化、經歷與記憶,在情感上產生“本地人”的歸屬感,這正是地方特質所帶來的“人地之間的持續性互動”以及“人與地方的過程性聯系與意義”的體現。
如果說感官上的知識接受是一種被動融入,那么思想意識的認同和情感層面的主動融入才是旅游移民社會融合的深層體現。認同的隔閡有時會產生“內部的他者”現象,產生心理認同層面的區隔1,因此,只有歷經思想和情感的認同,才能促使旅游移民將自我解讀為“地方經驗獲得者”,建立心理歸屬傾向。旅游移民主動按照地方風俗儀式進行自我生活實踐,其在地經驗不斷促使這一群體融入移居地,其日常生活的實踐不是單獨割裂,而是相互嵌套和影響,經由感官認知到實踐行為再到思想情感認同,最終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社會融合。
“社會融合”的內涵帶有強烈的地方感特點,這種地方感是在移民個體與地方的持續性互動中,不斷被重構和賦予新的意義,并且形塑移民對移居地的情感認同。在民族地區的旅游移民群體中,歷史上不同地域間、不同民族間友好交往的歷史為他們的社會融合提供了一種充滿歷史氣息、延續至今的和諧氛圍。旅游移民在旅游地與家鄉之間的流動性遷移建立起更加動態的社會交往。他們的“旅游”除了消費之外,同時也與生產緊密結合在一起,甚至與當地人合作,謀求共同發展。旅游移民的日常實踐更是與當地社會生活的緊密融合,甚至是民俗文化、身份認同以及個人情感的復雜性體驗。由此可見,民族地區旅游移民的社會融合是一種具有歷史延續性、多維度、多層次、互為主體的動態過程。這一過程承接于宏觀的歷史進程,延續于現實生活中人們互動的微觀情境之中。因此,民族地區旅游移民社會融合的實現,應該滿足旅游移民群體和本地少數民族的地方需要,從而創造人地關系的新意義。
(作者系該院講師,碩士生導師;收稿日期:2021-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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