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

■ 張同道

一、疫情下的傳媒生態變遷

新冠疫情帶來世界傳媒生態變遷,幾家歡樂幾家愁。世界各地影院長時間關閉,全球票房收入僅124億美元。其中北美票房22億美元,全年上映紀錄片53部,總票房只有400多萬美元,為2002年以來最低；中國電影票房202億元,約合30億美元,全球第一，院線放映的紀錄片為15部,總票房為8065萬,比2019年增長55%。而疫情也開啟了電影的互聯網生存模式。2020年12月,好萊塢巨頭華納兄弟娛樂公司宣布,2021年電影將在網絡平臺HBO Max同步首映。中國影片《囧媽》《春潮》等也于2020年在互聯網上線。

新冠疫情讓電視煥發生機。禁足期間,英國BBC收視率比去年高出近50%,法國觀眾收看電視的平均人數增加了44%。據我國廣電總局“中國視聽大數據”(CVB)顯示,2020年全年電視收視用戶每日戶均收視時長5.85小時(同比上漲12.9%),但紀錄片每日戶均觀看時長只有11.9分鐘。電視媒體努力打造新媒體平臺。英國BBC推出iplayer,日本NHK試行NHK+,美國迪士尼推出Disney+,美國探索推出Discovery+。流媒體新貴Netflix、Amazon Prime、Hulu和HBO Max、Apple+、Paramount+等新玩家競爭激烈,最大贏家依然是Netflix,訂戶突破2億,年收入接近250億美元,同比增長24%。饒有興味的是,曾經斷言電視將于2030年消亡的Netflix首席執行官里德·哈斯廷斯居然宣布Netflix在法國試行電視服務Direct,而BBC也決定在2022年將2016年撤到網絡播出的BBC-3轉回電視頻道。

互聯網逐步成為紀錄片傳播主陣地。騰訊視頻、愛奇藝、優酷、嗶哩嗶哩等民營新媒體視頻網站,抖音、快手、西瓜等短視頻App與央視頻等傳統主流媒體新媒體平臺,成為新媒體傳播三大賽道。

二、疫情下的紀錄片發展生態

突發疫情考驗人類的智慧,也檢驗媒體的專業素質與社會責任。當后來被命名為“新冠肺炎”的不明原因肺炎突然暴發之際,醫院成戰場,醫生變戰士,而紀錄片工作者就是戰地記者,與醫護人員一樣率先沖上前線?？偱_央視紀錄頻道2月3日播出《武漢:我的戰“疫”日記》短視頻,反應快、傳播廣。這些短小的、甚至略顯粗糙的影像傳遞了武漢的真實感和現場感,給慌亂的公眾以心理安慰，如優酷的《第一線》、嗶哩嗶哩的《在武漢》等。

隨著時間發展,疫情紀錄片逐步以科學精神和理性態度觀察生活,捕捉影像,以不同景別反映抗疫進程。全景紀錄片《同心戰“疫”》既有歷史回顧、國際展望,又有現場故事追蹤；《2020春天紀事》以理性態度記錄醫療救治、疫苗研發過程,突出科學精神。中景紀錄片《人間世》《生命緣》迅速深入醫院,捕捉了大量感人至深的故事。而特寫紀錄片突出了疫情背景下的人物故事,《金銀潭實拍80天》默默守候在醫院里,陪伴病人康復,見證逝者離去；《生死43天》記錄了搶救一個孕婦感染者驚心動魄的43天,突出了生命至上的人文關懷。

我國早期疫情同樣牽動世界。1月22日Netflix上線《流行病:如何預防流感大暴發》。日本 NHK反應迅速,2月9日播出《緊急報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感染會擴大到何種程度》。日本疫情暴發后,NHK播出《新型冠狀病毒,現在第二波的準備如何？》《新冠肺炎,用大數據戰斗》《新型病毒“生與死”的記錄——醫療最前線·跟蹤拍攝3個月》等。這一年,《NHK特別節目》制作了29 期關于新冠疫情的紀錄片,體現了公共媒體的及時性、行動性和科學性。

歐洲也制作了不少新冠疫情紀錄片。英國BBC 播出《武漢:封城人生》《新冠病毒:改變英國的一周》《新冠病毒特輯》《挺過病毒:雙胞胎兄弟》等。法德電視臺ARTE播出《全力救治》。10月15日,播出《新冠肺炎疫情后的武漢》,該臺駐華特約記者塞巴斯蒂安·勒·拜耳扎克探訪解封的武漢,肯定中國政府推行的健康碼、網格管控等政策的防疫效果,卻解讀為“政府對民眾的控制”。這是一種典型的意識形態批評,而不是基于事實的描述。11月11日,法國導演皮埃爾·巴內里亞斯發布《搶劫》,散布病毒陰謀論,引起軒然大波,法國政府以造謠擾亂公共秩序為由禁播該片。

為回應外界對于中國抗疫的誤解或曲解,中央廣播電視總臺CGTN播出《武漢戰疫記》,全視角講述了武漢抗疫歷程。美國探索頻道與五洲傳播中心、嗶哩嗶哩聯合制作《新冠肺炎:與魔鬼的戰斗》,以科學理性的視角向世界傳遞中國的真實情況。疫情暴發后,生活在南京的日本導演竹內亮陸續推出《新感染數為0的城市——南京》《好久不見,武漢》《后疫情時代》,體驗武漢的傷痛和希望,也看到走出疫情的人們開始新生活。

紀錄片人不僅是疫情的記錄者,見證者,也是戰疫的參與者,行動者。突然暴發的疫情讓我們重新評估紀錄片的價值與力量,發現紀錄片不可替代的社會責任與文化擔當。不過,即便危及全球的疫情也未能喚起所有媒體都應該具備的良知與擔當,如ARTE記者拜耳扎克的意識形態偏見與導演皮埃爾·巴內里亞斯別有用心的造謠,似乎無論如何先進的技術都無法消解文化的視力障礙。如今的地球已然是一個休戚與共的村莊,在重大疫情面前,人類需要協調一致,以科學精神共同抗疫。

三、2020年的紀錄片作品

美國院線紀錄片票房低迷,作品平淡無奇。《63UP》為“人生七年”系列第9部,紀錄片主人公從7歲長到63歲,人生軌跡基本定格,而跟蹤孩子們成長的導演邁克爾·艾普特也于2021年1月離世。法國紀錄片保持了作者性與創造性特征。揚-阿圖斯·貝爾當和阿娜塔霞·米科瓦聯合執導的《女人》匯集了50個國家2000多名女性的內心私語,模糊女性身份與地域,凸顯全球女性的共同特質。

自然大片風光依舊。9月13日BBC播出《滅絕:真相》,講述生物多樣性喪失和氣候變化的后果；10月4日,Netflix上線《大衛·愛登堡:活在我們的星球》,愛登堡講述自己60多年來探索地球的歷程；2021年1月4日,Discovery+開播《完美星球》,展示自然力量如何塑造地球的多樣性,而人類如何改變了地球的生態平衡；迪士尼自然推出新作《海豚礁》和《大象》。自然片總是帶給觀眾新奇與感動。

美國探索頻道出品電影《啟示錄’45》紀念二戰結束75周年,制作人埃里克·尼爾森發掘二戰影像,修復老鏡頭,激活了沉睡在歷史影像里的鮮活生命。其實,2019年的《他們不再變老》與2020年的《阿波羅11號》都是對老影像的創造性處理。

真實罪案是一種頗受歡迎的類型,從《細藍線》(1988)到《辛普森:美國制造》(2017)。2020年3月20日Netflix上線《虎王》,再次掀起收視巨浪,野生動物收藏者喬與大貓保護主義者卡蘿爾·巴斯金之間展開你死我活的斗爭。但這種類型的作品越來越趨于小報作風,為籠絡觀眾而捕風捉影,故弄玄虛。

2021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我的章魚老師》是一部極致化的作者電影。制作人克雷格·福斯特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他與章魚的情感歷程,這只超高智慧生物改變了導演的看法——人類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不僅僅是訪客。

Netflix紀錄片不拘一格,海納百川,從大衛·愛登堡的藍籌大片、埃瑞爾·莫里斯的真實罪案片《苦艾草》,到奧巴馬夫婦參與的《美國工廠》,破除類型化范界,包容極致個性化,為紀錄片多元化帶來新空間。

中國紀錄片更突出現實色彩。2020年是脫貧攻堅收官之年,紀錄片扎根泥土,奉獻一批紀實精品:《2020我們的脫貧故事》采用直接電影方式記錄了全國9個深度脫貧點；《承諾》記錄了精準扶貧的復雜性與艱巨性。攝影家焦波扎根鄉村,以《出山記》和《進城記》完整記錄了農民從深山走進城市的歷程,人性糾葛與心理搏斗激烈纏繞,顯現人性的黑白底片,揭示了農民的精神風貌和心理路程。

2020年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一批規模宏大、制作精良的作品集中播出,如《為了和平》《英雄兒女》《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英雄》《刀鋒》等。這些作品以抗美援朝戰爭歷程為敘事主線,顯示了中華民族的風骨和血性。

文學紀錄片是本年度具有風向標意義的文化事件?！掇渌略谑帧贰段膶W的故鄉》《文學的日常》等片文雅風流,搖曳生姿。巧合的是,國際紀錄片也刮起了文學風。BBC推出文學季,《塑造世界的小說》《尋找德古拉》《成為布莉琪·瓊斯》《帕丁頓熊背后的人》《希拉里·曼特爾:回到〈狼廳〉》《翻開非洲的書頁:塑造一個大陸的小說》《萬物相連——喬治·艾略特》《偉大詩人杜甫》,日本NHK播出《三島由紀夫 第50年的“青年論”》。從東方到西方,文學從來不曾遠去,雖然文學已處于互聯網的邊緣地帶。

這一年,紀錄精品迭現,《中國》講述從春秋到唐代的文明歷程,采用意象化影像營造歷史氣象,探討歷史表達新空間；《中國美》以美學之眼觀看當代名家,如何創造別具一格的東方藝術；《城市夢》講述了武漢街頭非法占道擺攤經營的攤販與城管執法人員之間的沖突與和解；《棒！少年》呈現了一群棒球少年的傳奇,強烈的戲劇性和視覺沖擊具有命運力量與人文思考；《如果國寶會說話》《航拍中國》第3季延續國寶航拍品牌,《風味人間》第2季延續風味品牌的強悍魅力,在世界范圍里拓展美食版圖。

當下,大片化策略已成行業共識。在流媒體鋪天蓋地、短視頻風起云涌的時代,大片化是吸引注意力、提升品牌的核心策略。而作者化是另一極,以獨特的人文創意與極致的美學表達進行精神探險,如《女人》《我的章魚老師》等。大片化與作者化也是中國紀錄片提升水準、建構品牌的有效路徑。

四、2020年的紀錄片傳播

(一)紀錄電影傳播

紀錄電影票房慘淡,但紀錄電影借助新媒體獲得不同程度的傳播。2021年上映的紀錄片《掬水月在手》《棒！少年》格外耀眼,分獲美蘭德公司年度紀錄片融合傳播指數第25、27位。雖然票房都在790萬左右,但影響力、傳播力卻跨界出圈,成為影響一時的文化事件。《掬水月在手》以葉嘉瑩先生與詩詞的故事傳遞中國傳統士文化精神,家國之情、身世之感引發公眾共鳴,網媒發文19307篇,微信發文12495篇,微博發文51878篇,獲第33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栋?！少年》記錄一群少年搏擊人生的故事,命運曲折,激蕩人心,網媒發文18130篇,微信發文10828篇,微博發文25134篇,被譽為“比劇情片還劇情片的紀錄片”,獲2020年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最佳紀錄片。

(二)紀錄片電視傳播

居家防疫迫使觀眾回歸電視,既能獲得權威資訊,又可紓解緊張情緒,尋找心理安慰。法國疫情期間,收看電視的平均人數增加了44%,英國BBC收視率比去年高出近50%。

根據索福瑞(CSM)收視數據顯示,2020年紀錄片專業頻道的整體收視情況不如2019年,見表1。央視紀錄頻道收視率和收視份額與去年持平,但在全臺頻道和覆蓋地區的排名均有上升。上海紀實人文頻道和北京冬奧紀實頻道的收視率與頻道排名與2019年基本持平。湖南金鷹紀實頻道收視率和收視份額下滑幅度明顯。

表1 2020年中國紀錄片頻道總體收視對比

從紀錄片作品來看,2020年中國電視傳播穩中有降,融合傳播提升,大片破圈與跨界日益頻繁。以新冠疫情、脫貧攻堅、抗美援朝為代表的影片影響廣泛,品牌作品延續了一貫的熱度和力量,文化作品保持了審美品質,但影響力依然在文化圈傳播。

2020年紀錄片作品總體收視下滑趨勢嚴峻。盡管有兩部作品收視率超過1%,但前30榜單中2020年第19名收視率低于2019年的第30名,收視份額集體下滑,見表2。

表2 2020年中國紀錄片作品收視率(前30)

電視前30榜單里,央視總臺占20席,同比增加2席,優勢地位進一步提升；專業紀錄頻道中,央視紀錄頻道8部作品進入前30,同比增長一倍。地方衛視中上海東方衛視、湖北衛視各2席,北京衛視、浙江衛視、湖南衛視、云南衛視、深圳衛視各1席；上海人文紀實頻道作品首次上榜。前10榜單,央視總臺占9席,《英雄兒女》《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為了和平》等抗美援朝獻禮片占據前三?？傮w來看,電視傳播中主題主線作品占據18席,收視較高,凸顯了電視宣傳功能；文化、美食、人生百態占有12席,顯示了多元文化特征。

(三)新媒體傳播

新冠疫情給予新媒體一個跨越發展的良機,促使傳媒加速進入融媒體時代。新媒體巨頭Netflix、Amazon Prime和Hulu已在流媒體市場耕耘數年；Disney+借助迪士尼的頂級電影IP出手驚人；Apple+憑借蘋果公司的智能硬件一枝獨秀；HBO MAX依靠時代華納品牌傲視天下。Discovery+直到2021年才推出,卻擁有最大流媒體內容庫。但在眾多新媒體里,Netflix付費訂戶破兩億,遍布世界190多個國家和地區。在美國,《虎王》一夜爆紅,吸引大量訂戶；在法國,《大衛·愛登堡: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受到觀眾好評；在亞洲,它已在日本、韓國、印度站穩腳跟,正待發力。

在中國,根據國家廣電總局監管中心數據,2020年上線網絡紀錄片259部,同比增長70%。在全網融媒傳播指數前30中,電影3席,電視出品14席,互聯網出品13席,這說明媒體融合已進入實質階段,全媒體傳播已經開啟,見表3。

表3 2020年中國紀錄片作品融合傳播指數(前30)

前10榜單,互聯網占據6席,愛奇藝《中國醫生》,騰訊視頻《風味人間》第二季、《早餐中國》第三季,嗶哩嗶哩與央視網合作的《人生第一次》，嗶哩嗶哩《守護解放西》第二季和新華社《英雄之城》。

互聯網(含聯合)出品16部,騰訊視頻5部,優酷3部,嗶哩嗶哩3部,愛奇藝2部,芒果2部,央視網1部。電視(含聯合)出品13部,央視8部,湖南、湖北、浙江、東南衛視各1部,其他1部。

電視與新媒體前30榜單呈現了中國紀錄片的基本格局:央視依然是紀錄片龍頭,騰訊視頻、優酷、愛奇藝和嗶哩嗶哩成為中堅力量,而且網絡與電視、社會機構之間的合作格外活躍。但電視與新媒體榜單重合作品只有9部。這說明電視與新媒體的受眾分化日趨嚴重。總體來看,電視受眾年齡偏大,而新媒體受眾更為年輕。

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確立“臺網并重,先網后臺,移動優先”戰略,力推融媒體傳播?！逗脚闹袊贰度绻麌鴮殨f話》第三季和《武漢:我的戰“疫”日記》等,在央視頻獲得較高點擊量,特別是央視紀錄頻道與快手深度合作,推動《武漢:我的戰“疫”日記》融媒體傳播,其中“豆豆先生在武漢為中國加油”登上微博熱搜,話題閱讀量高達4.6億。芒果TV女性用戶占比接近七成,35歲以下占比90%以上,本年度主推《中國》《果味香村》《在線:我們在抗疫 2》等作品。

2020年,騰訊視頻、愛奇藝、優酷、嗶哩嗶哩領跑新媒體平臺,新玩家陸續進場,努力塑造差異化競爭格局。

騰訊視頻訂閱用戶1.23億,以高知人群為主,年輕用戶增速較快,90后用戶占比66%,男性占62.3%。本年度上線13部作品,以《風味人間》為代表的“風味”IP形成矩陣,《早餐中國》《宵夜江湖》形成新品牌,《風云列國之戰國》《此畫怎講》收獲年輕受眾,而與BBC合作的《藍色星球》《王朝》等成為收視常青樹,走精品化、年輕化路線。

愛奇藝訂閱用戶1.017億,男性占53.5%,35歲及以下占比80.78%。2020年自制和聯合出品紀錄片約30部左右,如《棒！少年》《中國醫生》《微觀中國》等。愛奇藝采用分賬模式運營,以“大時代、暖人間、正青春”三大IP構筑原創內容矩陣,投資力度加大。

優酷用戶年齡主要集中在39歲以下,男性用戶78%左右,日均付費用戶持續增長,同比增長約30%,但未公布具體數字。2020年上線23部紀錄片,如《生生》《冬去春歸》《古墓派》《江湖菜館》《街舞中國》《文學的日?！返?探索互動紀錄片、互聯網紀錄片等商業類型,采用紀錄片加電商模式,發展態勢良好。

嗶哩嗶哩2020年第4季度用戶達2.02億,18—35歲占78%,年輕女性明顯提升,且黏性較高。本年度上線24部作品,如《在武漢》《金銀潭實拍80天》《決勝荒野之華夏秘境》《來者何人》《守護解放西2》等。投入數億量級資金用于原創、聯合出品等,探索“多品線”并進,實現內容全覆蓋,構建多樣化、年輕化的內容特色。

2020年,“破圈”成為紀錄片傳播熱詞,打破原有圈層,觸達更為廣泛的受眾,建立跨越圈層的影響力?！渡嗉馍系闹袊返谝淮螌⒓o錄片擴到圈外,成為廣泛影響社會的品牌,開創現象級傳播。《航拍中國》《如果國寶會說話》《風味人間》再次創造現象級傳播。2020年紀錄片破圈傳播、引發社會關注的作品數量明顯增多,如《同心戰役》《中國》《人生第一次》《武漢:我的戰“疫”日記》《人間世·抗疫特別節目》《中國醫生戰疫版》《金銀潭實拍80天》等。

新媒體紀錄片頭部效應仍在,但呈現弱化趨勢。2020年全網點擊量破億作品共6部,但年點擊量逐年下降:2018年單片最高點擊量10.66億次,2019年降為5.08億次,2020年則降到3.66億次。年度前10名的總點擊量也呈現下降趨勢,2018年10部作品的全網累計點擊量為23.70億次,2019年降為17.77億次,2020年進一步下降到14.23億次。紀錄片網絡流量從頭部向中部分流,呈現正態分布特征,年點擊量在1000萬次到1億次之間的紀錄片快速增多。紀錄片流量并未流失,但分流已成趨勢。

五、2020年的紀錄片產業

新冠疫情將人們隔離在家里,電影院長時間處于關閉狀態。美國院線紀錄片為53部,但票房只有400萬美元,僅占全部電影票房的0.2%,為2002年以來最低。中國15部紀錄電影進入院線放映,總票房為8065萬,同比增長55%。但與2017、2018年的票房高度相比,差距依然巨大。

國際電視產業總體穩中有降。商業電視整體小幅下滑,公共電視入不敷出。美國探索集團2020年總收入為106.71億美元,同比下降4%。公共電視BBC和NHK主要依靠國民繳納的收視費運營,如何平衡國內觀眾和國際市場成為一個難以解決的矛盾。面對新媒體不斷增長的制作費,BBC卻不得不持續壓縮開支,預計2020—2021年度壓縮經費超過8億英鎊。2020年BBC總收入49.43億英鎊,同比增加0.01%。2020年NHK財政收入6900億日元,支出7130億日元,赤字230億日元。由于新冠疫情,不少日本人要求降低收視費。NHK董事會決定從2023財年降低收視費。這將是繼2012財年和2020財年之后,第三次降低收視費。

但新媒體產業收入大幅上升。2020年,Netflix營收為250億美元,同比增長24%；凈利潤為27.61億美元,同比增長47.9%。2021年Netflix預期投入制作費190億美元。其他新媒體視頻網站也在迅速發展中。

新冠疫情中斷了中國紀錄片產業的連續增長趨勢。根據“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課題組保守統計,2020年中國紀錄片生產總投入為49.19億元,同比下降2.3%；年生產總值為64.33億元,同比下降3.4%。2009—2020年中國紀錄片產業發展趨勢見圖1。

圖1 2009—2020年中國紀錄片產業發展趨勢(單位:億元)

突發疫情迫使大量項目停工,特別是國際項目。生產資源高度集于防疫抗疫、脫貧攻堅、抗美援朝、建黨百年等重大主題,主題主線節目數量增長,但常規節目產量出現萎縮；紀錄電影共有31部獲龍標,同比下降34%。

2020年中國紀錄片產業發展呈現一些新趨勢。一是品牌運營立體化。中國紀錄片已建構本土品牌,并進行品牌化運營。如《風味人間》與康師傅、胡姬花、家樂福等企業進行IP合作,授權促銷,立體經營。B站借助《人生一串》《但是還有書籍》《生活如沸》等作品授權經營,開辦“人生一串”燒烤店、“生活如沸”火鍋店等。“紀錄片+”是紀錄片產業發展之道,但前提是打造出真正有影響力的品牌。

二是生產模式工業化。品牌是一種品質穩定、可連續生產的產品。品牌建構與生產模式的工業化密不可分。目前,中國紀錄片正在建設工業化生產模式,為品牌建構提供了生產基礎。

三是傳播媒介融合化。新媒體傳播已成主陣地,全媒體傳播既是創作思維與敘事方式,也是市場策略,通過跨媒體傳播建構一種多窗口回收體系,像《棒！少年》《我在故宮修文物》《一百年很長嗎》《生門》《零零后》等都有電影版和劇集版,電影版提升了文化影響力,拉動了劇集版的市場。

經過十余年快速發展,中國紀錄片已進入高質量發展期,迅速膨脹的數量增殖讓位于匠心營造的品質提升。紀錄片是一種文化產業,核心競爭力不在數量,而是富有創意力與影響力的品牌。

六、2020年的中國紀錄片跨文化傳播

國際品牌合作是中國紀錄片跨文化傳播的基本模式。2020年,中國紀錄片不僅講述中國故事,而且參與國際故事制作,顯示全球眼光與國際意識。自然紀錄片依舊是國際合作首選。嗶哩嗶哩與美國國家地理聯合制作《未至之境》,以大熊貓、金絲猴、雪豹等中國典型動物符號為對象,展現生機勃勃的自然世界；央視總臺與英國BBC合作《中國:大自然的古老王國》,克服新冠疫情的困局,中英團隊密切合作,首次向世界呈現了中國國家公園的自然之美與人文生態。BBC Studios內容合作部負責人帕特麗夏·費恩利表示:“國際市場對節目的反響非常積極,銷售量實時攀升,是一部非常難得的好作品?！蹦壳?該片已經發行至100多個國家和地區。

中國制片機構主動走出去參與國際合作,《狼之旅》和《極度深?！肥莾蓚€成功案例。《狼之旅》由央視紀錄頻道和法國電視二臺等機構聯合制作,跟蹤一只獨狼三千里流浪之路,細節捕捉與人性寓言令人感慨。《極度深?！酚煞ǖ翧RTE頻道與嗶哩嗶哩聯合制作,跟隨法國深海潛水員兼攝影師洛朗·鮑萊斯塔一行潛入海底,見識蝎子蜘蛛蟹、法拉利蟹、強壯菱蟹……一群聞所未聞的海底生物。

歷史人文紀錄片跨文化傳播難度較大,但紀錄片人正在挑戰新高度,文化藝術的交流賦予文明對話審美情趣。五洲傳播中心與美國國家地理合作的《星空瞰華夏》借助衛星遙感成像、數字攝影測量、三維動畫等技術呈現極致影像,探索漢長城、元上都、石峁古城三大歷史遺跡,展示中國山川壯麗與文明緣起。央視紀錄國際傳媒有限公司與英國野馬公司合作的《中國的寶藏》第二季,以博物館文物展示中華文明。央視紀錄頻道與英國BBC合作的《偉大詩人杜甫》首次向西方公眾講述唐代詩人杜甫,英國歷史學家邁克爾·伍德追尋杜甫博取功名、顛沛流離的生活足跡,將杜甫與莎士比亞、但丁并列。這部影片在疫情洶洶的4月播出,想必會給禁足的英國觀眾帶去些許溫暖。英國《每日電訊》評論員安妮塔·辛格認為:“該片以一種平靜、沉思的風格朗誦杜甫詩歌,讓我們領略杜甫詩歌之優美。”②

五洲傳播中心、美國探索傳媒集團、人民日報新媒體中心與騰訊視頻聯合出品的《與古為友》別出心裁,以古今對話的方式尋找中國古代詩歌、功夫、榫卯、書畫等文明形態。由云集將來、Discovery探索傳媒集團、韜蘊資本聯合出品的《中國美》,拍攝中國當代舞蹈家林懷民、服裝設計師馬可、藝術家徐冰等人的藝術活動,尋找中國美學趣味。而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與意大利國家廣播電視公司《從長安到羅馬》也以體驗的方式讀解代表中西文明的美食、建筑、藝術、品牌等。北京師范大學與美國探索頻道合作的《成長進行時》,跟蹤拍攝了5位兒童的成長歷程,首次向國際社會傳播了健康開放的00后形象。

嚴肅的社會話題進入中外合作項目,賦予跨文化傳播一種堅硬的生活質地,國務院扶貧辦、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庫恩基金會和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南加州電視臺聯合制作的《中國脫貧攻堅》,跟隨美國主持人庫恩博士尋訪貧困鄉村,近距離觀察扶貧工作,講述了真實的扶貧故事。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騰訊視頻的《風味原產地·甘肅》銷售到Netflix,在190多個國家和地區傳播。美食是一種充滿誘惑的親善大使,五洲傳播中心與韓國希杰娛樂集團合作的《絲路美食之探尋米蹤》也選擇了美食,而四川姑娘李子柒在社交媒體YouTube上發送中國美食與鄉村生活的視頻,訂閱用戶已達1500萬,總點擊量超過227413萬次。中國紀錄片跨文化傳播的真正目的是塑造軟實力,而軟實力來自于文化的內在力量。

新世紀第三個十年已經開始。國際政治斗爭、意識形態沖突、貿易爭奪與文化霸權還將持續,中國紀錄片的社會責任與文化使命也任重而道遠。新冠疫情正在加快媒介生態的急速轉型,中國紀錄片能否把握這一歷史機遇,以互聯網思維重建創作與傳播體系,實現媒體融合,不僅關系到紀錄片的發展前景,也將影響跨文化傳播的未來空間。

注釋:

① 說明:1.同一檔節目在不同頻道播出時,取收視率最高一檔計入排名；2.多集紀錄片,按整部紀錄片的平均收視率；3.季播紀錄片,分季計算收視率,并均納入排名。

② 《從這部BBC紀錄片,看杜甫的人與詩》,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7137174,2020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