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斌
(江蘇南通 226018)
張謇被譽為中國早期現代化的先驅,在推動家鄉南通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中,作出一系列有益的探索,胡適稱其為“開路先鋒”。經過張謇近30年的規劃、建設和經營,南通在實業、教育、慈善及地方自治等方面,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成為中國早期現代化的典范,由一個偏于江北一隅的落后小城,躍升為享譽中外的長三角模范城市。
張謇通過與海內外各界人士的廣泛接觸,由“睜眼看世界”走向“放眼學世界”。他的國外朋友,包括外國使節、商人、傳教士、教育家、科學家、旅行者、新聞記者、專家技師等。近代美、英、日等西方人士,留下大量與張謇有關的文獻資料,有在游記、回憶錄和評論等書籍中;有在外國人在華創辦的刊物中,如美僑創辦的英文刊物《密勒氏評論報》、英國人創辦的《北華捷報》、反映世界各地基督會成員傳教情況的《世界召喚》月刊;還有在外國人撰寫的各類調研或考察報告中,如帝國主義國家把持下的上海海關編寫的通商口岸報告等。近百年前,西方人筆下的這些敘述,具有獨特的視角與價值,作為對張謇推進區域現代化歷程的客觀見證,值得我們回味與思考。
為推介南通和擴大城市的影響,張謇善于因人而異地與外國人打交道,視對方的身份、來意和需求,組織個性化的參觀走訪,安排講演活動,直接交流面談。同時,他接受外國新聞界采訪。如1923年4月《世界召喚》發文說:“南通是獨一無二的,在于它是全中國唯一在英文報紙上給自己做廣告的城市。廣告上講南通是中國最好的棉產區,每年出產十萬包棉花;大型的紗廠擁有數千名工人;它還有大型的棉籽油工廠、繅絲廠、鑄鐵廠、電燈廠,五家現代化銀行,與上海間的輪船航線,以及上百英里擁有公交線路的現代化道路。有兩萬名學生在農業、貿易、藝術以及師范學校學習,其中一家刺繡學校,在紐約擁有自己的門市部。南通還有強有力的商會。”張謇通過商會在英文報刊上為南通做廣告,對城市的個性特點及比較優勢進行宣傳推介。
張謇在安排外國人在南通的活動上,動了不少腦筋。1922年6月24日刊發的《北華捷報》以“南通:中國最新式的城市”為題、“張謇的繁忙活動:上海代表團參訪記”為副標題,詳細介紹布克爾等英法美日總領事和商會代表,到南通參加張謇七十壽辰活動情況。
先看精心安排的“食”。“午宴設在俱樂部”“是南通商會提供的午宴,張謇本人與這一地區的主要人物都出席了此次宴會,隨同的還有來自上海的外國商會成員。布克爾先生與大部分代表團成員發表了演講。”“這里的菜肴與上海能提供給外國人的最佳飲食相比,絲毫不遜色。”晚上,“受到張謇的招待”。
再看富有特色的“住”。“南通俱樂部提供了三層樓面供來訪者下榻,每一間房間都以歐式風格裝修得富麗堂皇……這一俱樂部也占據著獨特的地理位置,俯瞰著碧波蕩漾的濠河。”
至于“行”,更為緊湊。有“對學校、學院,特別是博物苑的參觀”,給代表團留下深刻印象的則是作為“張謇始創的實業中心”的唐閘,那里有年產紗量達一萬八千包的大生紗廠、年產出四十萬擔棉籽油的廣生油廠等。返程前,“驅車前往狼山。從狼山上可以窺見,該地區在張謇統領下自我發展與自我管理的繁榮景象”。
此外,還觀看了梅蘭芳的京劇表演。最終自然收效甚好,各國代表“從這個城市拜訪歸來,得出的一致結論……張謇是現代南通諸多實業、教育與慈善事業的杰出創始人。在上海,也有著類似值得稱道的產業,然而規模卻小得多。在南通實業的發展過程中,外國顧問無處可尋。南通現在所獲得的地位與前景,幾乎完全通過張謇的努力所得”“如果能夠擁有這樣的優秀管理人才,中國的發展指日可待”。
幾乎到南通的每批外國參觀者,都會得到張謇款待。1920年5月,張謇為推廣地方自治,在南通發起成立蘇社。《密勒氏評論報》主編鮑威爾與上海美國商會的代表受邀與會。三天的日程為:5月11日,中午,南通各界代表及樂隊歡迎于天生港,乘汽車入城;下午,博物苑園游會、茶會;晚,更俗劇場觀劇。12日,上午參觀醫學專門學校、女工傳習所、圖書館、南通醫院、養老院、五公園、貧民工場等;下午更俗劇場蘇社成立大會。13日,上午,游五山名勝;下午,往唐家閘參觀大生紗廠;晚,乘小輪往天生港大達輪步,各界歡送。參觀內容囊括南通城市發展的各項成果。鮑威爾感慨道:“不可能以只言片語表述這一地區的生動圖景,只有通過現實的造訪與觀察才能獲得。”“從上海前往南通的旅程大約需8個小時到10個小時,然而仍然值得親自去看一下‘中國人間天堂’的實例。”[1]16
受滿鐵委派調查中國經濟的日本人上冢司,曾訪問過張謇,其著作《揚子江為中心》認為,“南通造就了張謇,張謇造就了南通”[2]。無疑,張謇成為南通早期現代化實踐的設計師和靈魂人物。《密勒氏評論報》的另一位主編裴德生認為:“南通可以視作這位中國最偉大的城市建造者之一的自傳。二十五年間,南通在長三角北冀平原迅速崛起,興旺發達。它的影響力與發明創造在過去數年間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帶來了國際聲譽。”[1]22
張謇建造的賓館——南通俱樂部
日歐美人士從不同角度評點張謇給這個城市帶來的變化與發展,不吝贊美之辭。魯迅的日本朋友、長期定居上海的內山完造數次來南通,稱它為“中國當代最理想的文化城市”,并說“正因南通是這樣一個經濟繁榮、文化進步、活潑有朝氣的城市,我們因而要更相近地推廣南通。”[3]216裴德生則發現南通“不存在愁眉苦臉的人,也沒有乞丐”“南通地區的居民為他們的城市、領袖與成就感到驕傲。他們的自豪也使南通成為中國最為干凈的城市”。[1]23
南通吸引了眾多中外賓客的目光,日本評論家鶴見祐輔坦陳:“自己在中國旅行的時候,是把參觀北京的國立大學、山西省太原府的閻錫山氏的事業以及南通州的張謇氏的事業,作為三大綱目的。”他對南通的教育、自治和經濟開發十分贊賞,“遍布四百余州的廣袤的中國土地上,這應該說是一種卓越的、引人注目的見識。”曾擔任上海海關稅務司的英國人戈登·勞德說,南通是“一個不靠外國人幫助,全靠中國人自力建設的城市,這是耐人尋味的典型。所有愿對中國人民的將來作出公正準確估計的外國人,理應到那里去參觀游覽一下。”[2]
在裴德生眼里,張謇顯示了異于中國傳統文人的特質與雄心:“二十四年以前,張謇的夢想,是在南通古城墻外興建一個工業城市,不僅作為工業中心,同時也是慈善事業與教育匯集之地。”隨著各項實業取得迅速發展,“以實業為核心,張謇開始了他的夢想之城——南通模范城鎮的建造”。[1]21而上冢司“一旦踏進他的故鄉南通,就可以看出所有的事情都以他為中心在運轉。四通八達的平坦大道,宏偉的學校設施、農業試驗所、氣象臺、殘疾人院等公用事業,明亮的電燈、通達的電信電話,這一切沒有張謇的努力,一項也不會有。南通造就了張謇,張謇造就了南通,現在張謇的力量,如此寬廣、如此強大地在這一帶擴展。”[2]1922年5月22日《密勒氏評論報》頭版刊發社論,稱贊張謇“因為引領南通的發展而樹立起的杰出樣板示范作用,成為這一推動中國發展的新運動理所當然的領導者。如今,人們希望他的影響力能夠逐漸延伸至中國的其他地方。”英國人格雷琴·梅·菲特金在《大江:長江航行旅程的故事》中說,“整個中國,沒有一個城市像南通州那樣是在一個人的個人指令下建設發展的。城里的每一個細節都體現了張謇閣下的思想。每一件事都具有現代思想和發展的典型性。”[1]38
在肯定張謇探索早期現代化實踐的同時,人們也試圖深層次地揭示蘊含其中的規律和特點,尤其是對張謇在此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首創精神和科學態度,贊不絕口。裴德生在1921年3月26日《密勒氏評論報》發表了題為《張謇:中國的城市建造師》文章,“張謇所擁有的經驗與遠見,并非西方國家所賦予。沒有哪所西方的技術學校,能夠光榮宣稱他為自己的校友。”在裴德生眼里,“創造天才不分國界與種族,勿論背景與階層,可以在任何地方展現才華。從上海沿揚子江往上100英里,創造天分體現在中國最偉大的工業領袖與資本家張謇身上。通過南通這個模范城市的建造,他為中國未來的工業化樹立了里程碑。孤立于那些受外國影響的城市之外,沒有鐵路帶來的便捷,也沒有走商業發展的尋常路線。南通成為張謇與其同僚和親屬(包括其子張孝若與其兄張詧)行政才能、視野與組織能力的不朽作品。”還說,“畢竟,南通令人最為印象深刻的特性,它極大的活力以及活潑進取的精神,在于這一切誕生于中國偉大的學者之一——張謇的腦海中。”
張謇在南通對早期現代化的探索,是全面的而不是零碎的,雖艱難卻富有成效,具有開風氣之先的引領作用。近代史上日本有名的“中國通”駒井德三,1922年受日本財團所托,對南通作過長達半個多月的考察,其間得到張謇全力配合。他在所撰寫的《張謇關系事業報告書》中,深有感慨說道:“今者于中華國家,不問朝野,為開發中華抱一志愿而始終不改者,殆無一人。惟公(張謇)獨居南通之地,擁江北之區域,獻身于實業之振興,盡心于教育之改革,卓舉效果,此世人之所以稱偉也。”[1]54
教育、實業和慈善,構成了南通地方自治之鼎的三足。張謇現代化探索系統性特點,在他所倡導的地方自治實踐中,突出表現為對教育、實業和慈善齊頭并進地推進。華萊士·C·培根撰寫的《聚光燈下的南通》一文載于1921年6月《世界召喚》,他引述張謇的觀點,“只有每個南通人都變成現代化的新人,南通這個城市才會真正現代化”。的確,張謇在推進南通城市早期現代化的實踐中,從基礎教育和師范教育入手,著力培養“現代化的新人”。1919年查爾斯·T·保羅在美國出版的《中國的召喚》一書,肯定張謇“富有遠見及行動力”,在“打造他自己的新夢想”,推進南通現代化改革中,取得了10個方面標志性成就,其中有六項涉及各類學校教育,其余則為老人院、救濟所、孤兒院、博物苑、圖書館和公園等慈善和社會設施。[1]3-7鮑威爾在《不受日本影響的南通天堂》中,歸納出“促成南通形成模范城市”的12個元素,其中一半和灘涂開發、紗廠、棉籽油廠、計劃中發電廠、銀行錢莊等一二三產有關,其余則包括大中小學、“不存在任何乞丐”等教育、慈善類成就。[1]13
張謇現代化實踐的系統性,鮮明地體現在南通的產業結構上。1923年3月17日的《密勒氏評論報》發文《中國實業之進步觀——中國模范城南通州》,系統評價南通,“為中國人所經營之商埠,故年來變化之速,革新之進步,實堪為吾人注意也,而有中國模范城之稱。觀此城,亦可表率中國人建造革新之能力”,從沿革、工業、公眾便利事業、墾殖荒地、運輸、商務與金融六個方面,介紹張謇與近代南通的崛起。張謇時期的南通產業以棉紡為主,涉及棉花種植、紡紗織布、電力供應、交通運輸、金融服務等各個環節,《密勒氏評論報》推介南通,“毗鄰境地為有名之產棉區域,故張君手創之第一工廠為棉織廠”“除紗廠外,有面粉廠、菜油廠、鐵廠、機械廠、電燈廠,尚有在建筑中之中央電力廠建于揚子江岸,專供各新造紗廠發動電流之用。”同時,張謇在“南通東北隅海濱之區”“組織東海拓殖公司,開墾荒地,種植棉種,以增南通毗鄰區域之棉產墾殖荒地”“每年出產成效頗佳”“欲使其各種事業得良好效果,必有便利之運輸。于是乃組織大達輪船公司,其所置之輪船專行駛申通間,而兩處皆設碼頭、貨棧”“老式錢莊不合近今商務之需用,南通乃有淮海實業銀行之組織,其分行則設于上海及揚子江下游各城鎮。”在張謇主導下,近代南通產業結構以棉紡織業為核心,向鹽墾、金融、交通等上下游延伸配套,自覺不自覺地契合了現代循環經濟理念,形成產業鏈雛形,構建起龐大的工商帝國。
張謇現代化實踐的系統性特點,還體現在南通城市空間的規劃布局上,把商業、工業和休閑等功能區科學劃分。駒井德三筆下就提到了南通商業、工場、住宅分區情況,“獨南通城市之經營,張謇不倦其力,宛然有為江北一帶之首都之現象。南通分為商業地、工場地及住宅地等各區,以舊城內為商業區”“工業區稱為唐家閘”“各種工場大凡集于該地”“貨客往來甚便”“住宅區在南通城外之西南”。[2]上冢司則以散文筆調,描寫了“五峰像起伏的波濤,比一幅畫卷還要美麗”的狼山景區。“十幾根煙囪一年四季吐著黑云一樣的煙霧”“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異常熱鬧”,有“5000人在這些近代化的工廠里面工作”的唐閘,還有南通的港口蘆徑港等。[2]在這些外國人的筆下,張謇時期的南通,已形成城區和唐閘、天生港、五山“一城三鎮”功能分區的概念,這與英國人霍華德的田園城市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20世紀初的南通,在早期現代化的道路上走在國內前列。在南通生活長達16年的傳教士加勒特深有感觸,“要認識南通,最好先到其他一些中國城市去看看,因為價值是比較的產物。”模范城既是南通當時最鮮明的招牌,也是對其城市特質最精辟的詮釋。加勒特認為,“杭州和蘇州以其古老的建筑和優美的風景著稱,而南通則以中國的模范城聞名。如果客人剛剛離開燈紅酒綠的大都會上海,馬上就來到被稱作遠東威尼斯的南通,常常感到失望和幻想破滅,認為把南通稱作模范城實在是言過其實。比較之后人們也許更容易接受這樣一些事實,比如更好的建筑、更寬更干凈的街道、眾多的學校和企業,而這些都是構成模范城的元素。”[4]
這些海外人士用西方原有的生活體驗作參照,來對比南通。鶴見祐輔把南通的俱樂部作為觀察切口,進行中西比較,從而以小窺大。他“來到了一所最近的俱樂部,這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那是我在中國初次見到的中國人經營的俱樂部。即便在東京我們日本人經營的俱樂部業跟英美比沒他們那么紅火。在中國俱樂部業不發達就不足為怪了,但是在南通這么邊角的地方,不論程度如何建有俱樂部,一方面作為社交場所,一方面又為旅行者提供住宿之處,的確令我很長見識。”[2]而裴德生在南通的感受,讓他仿佛置身于美國南部,“南通對于外國游客也是令人愉悅的體驗,它的好客讓人回想起美國南部地區傳統的禮貌。”[1]251923年3月17日《密勒氏評論報》報道:“去歲市民為張君慶祝七十壽辰,城中以各種電燈點綴,入夜但見燈光照耀,五光十色,其美麗與美國逢舉行祝典時之點綴相仿,誠美觀也。”在這里,把為張謇祝壽而張燈結彩的夜南通美景,比若美國慶典。
外國人往往會把南通與他們到過或熟悉的城市比較。上海海關稅務司戈登·洛德都認為,除街道比較狹窄外,南通像上海的公共租界。鶴見祐輔重點對張謇和閻錫山地方自治作比較。與張謇在南通推行地方自治差不多同時,得到北洋政府首肯的閻錫山,在山西積極推行所謂包括“六政”“三事”在內的自治。鶴見祐輔認為作為個人經營的事業,張謇的南通比閻錫山的太原更有價值。不僅“南通比山西省的市容街道要新”,而且“可以看出張謇先生所經營的事業是建立在現代科學的基礎之上。”[2]他強調,閻錫山在山西的自治活動是政府支持下的行政事業,張謇先生的南通州的事業是個人經營的經濟發展事業,在自治方面能立足于中國國情的政治特色,在經濟方面則扎根于中國人的國民性等重要的社會現實。據此,鶴見祐輔得出結論,對處于混亂狀態的近代中國的救治,必須從教育、自治和經濟開發三個方面著手,才能促使南通經濟富裕、生產安定,又持續實施現代教育。
張謇接待來南通的西方使節和商人
在他們的筆下,還能感受到民國時期南通在張謇時代與后張謇時代的區別。內山完造于1913年、1924年、1943年三次來過南通,他晚年撰寫的回憶錄《花甲錄》中,提到前兩次到訪南通的經歷,被他愉快地稱之為“天堂之旅”,尤其是第二次到南通時,他全面參觀了南通各項實業和事業,還到張謇的寓所,傾聽其談如何創業。而1943年內山完造第三次來南通時,南通正處于日寇鐵蹄下,雖然五山景致依舊,但物是人非,“路的兩側,乞丐們列隊老老實實地等待著下山的人們,人數在一百開外”,內山完造心有戚戚,“感受到這世間的艱辛,淚水再一次迷糊了我的雙眼。由于通貨膨脹,花生糖的價格就漲了四十倍,從這里也能夠體會到老百姓生活的疾苦,聽著‘發財大老爺’等乞討者的話語”,此時早已不見了他當年筆下“在中國,南通是一座理想的文化城市……商業活動非常活躍”的景象了[5]。
查爾斯·T·保羅以“張謇對于基督教的態度及做法”為例,來說明其“如何用開放的思想接納和利用一切有助他同胞的力量。張謇為現代傳教士敞開了南通的大門。”[1]7在西學東漸的大背景下和南通早期現代化的進程中,張謇對外來文明擁有開放包容的心態,他提出“世界經濟之潮流噴涌而至,同則存,獨則亡,通則勝,塞則敗”[6]437,把西方文明中的積極因素,與自己倡導的“父實業,母教育”[7]111主張有機融合。
注重借助基督教力量。清末,美國基督會進入中國傳教,來到南通。正如《世界召喚》月刊登載的文章《中國的模范城市》里所言,張謇“這些老一輩的人自己不會信仰基督教,但他們對于基督徒所做的工作表示欣賞”[8],鼓勵基督會參與南通發展社會事業。張謇在教堂致辭時,希望更多有文化、有影響力的人士,襄助教會工作。據華萊士·C·培根《聚光燈下的南通》記載,張謇說過:“中國需要上帝和耶穌的知識,沒有這些,中國是無法如愿地向前發展的。這些言論不代表張謇是個基督徒,但的確說明他有些欣賞基督教在培養人格方面的價值。”[1]28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張謇,力圖借助基督會力量,發揮其在推動地方事業中的積極作用。從《世界召喚》的多篇文章中不難看出,基督會成員敬佩、尊重和欣賞張謇。
學習借鑒日美教育。1922年,來華考察的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推士教授,隨中國科學社的學者來到南通。他在與張謇交流和參觀后,感觸良多,“在本國時曾接門羅博士函,告以中國社會如電影一般,無論何時代、何國家之狀況,莫不紛然畢現。及至通境,見張先生所辦種種事業,皆能利用科學方法及手續以處理之,甚為滿意”。[9]張謇參照西方模式,推進傳統教育教學的改革。他認為“求師莫若日本”,在辦學理念、規章制度、師資教學、課程教材等方面,主動向日本和西方借鑒,移植日本明治政府頒布的各類教育法令,還編譯各種日文課本和著作,為各級學校等機構先后聘請日籍教師和歐美專家。
引進西方人才技術。1922年6月24日《北華捷報》報道:“南通紡織專門學校毗鄰大生紗廠,紗廠的大部分機器由英國公司提供,年產紗量達到一萬八千包。”張謇不僅采用英國機器,還積極引進美國、日本等國家教育、紡織、水利、農業等人才和技術,他說“用人一端,無論教育、實業,不但打破地方觀念,并且打破國家界限。人我之別,完全沒有的,只要那個人能擔任,無論中國人、外國人都行。”大生紗廠創建初期,張謇聘用英國工程師湯姆斯和機匠忒納等負責生產技術,創辦通州師范學校時聘請木村高俊、吉澤孝之丞、西谷虎二來等日本教員,他還邀請荷蘭的特來克、美國的詹美生等專家參與治水和保坍,招聘卓伯遜到南通指導美棉種植工作。
對西方保持清醒頭腦。日本在明治維新后,迅速走上了發展資本主義的道路。張謇學習西方,很大程度上直接得益于向日本學習。鮑威爾以美國人的角度,關注張謇對日本的情感取向,特別提到,“十年前,這一地區的一位著名士紳訪問東京時,在一家博物館發現許多刀劍、旗幟與戰利品,所有這些都由日本占領者與侵略者不同時期在中國所繳獲,如今日本人在日本首都驕傲地展示出來。當這位士紳返回故里時,據說他立刻雇傭勞力修繕倭子墳。”[1]12盡管鮑威爾沒有點出這位“著名士紳”的姓名,也沒有說明他資料的來源,但這不能不讓人把鮑威爾所說的這位士紳,與張謇聯系在一起。張謇一直關注并重視研究日本,1903年,他去日本考察七十多天,深刻認識到日本的崛起,有很多方面值得中國學習。但另一方面,張謇從甲午戰爭等事件中,洞察到日本的野心。因而,他修葺了紀念明代抗倭英雄曹頂的曹公祠,并在葬有被殲滅日寇的倭子墳上,建有京觀亭,以昭昭前事,惕惕后人。從張謇的日本觀中,我們不難看出張謇學習西方又不盲從西方的態度。
來南通考察過的外國人士,普遍對張謇的現代化探索寄予厚望。鶴見祐輔參觀南通后得出的結論是,“不能不說張謇先生的事業,是中國400余州縣里面成績卓著的一個,認為如果中國有十個張謇,有十個南通,那么中國的將來就會很有希望。”[2]推士教授說:“科學之興,與國家名譽、社會經濟、人民生活,關系重要……人人如張先生之行為,則處處有南通之色彩,此所希望者也”。[9]裴德生也持同樣的觀點,并把中國的未來與更為年輕的一代聯系到一起,“張謇在其同僚的協助下,為年輕一代的中國人提供了范例,如果薪火相傳的話,將會使這個國家走向世界最偉大的工業國家的前列。每個年輕的中國人都有必要花費一些時間,在南通城吸取它的精神,學習它的內部建設,從而培養未來的城市與國家建造者”。[1]25他們從南通看到了中國長遠發展和未來。
外國友人還對南通發展,提出不少中肯的意見。比如,鶴見祐輔寫道,“由于沒有實行勞動法,在工場可以看到幼年勞動者,此外還看到幾位帶嬰兒進紡紗廠上班的母親,因此有些哀傷的感覺,但是在中國建立像美國那樣完備的工廠有些困難”。當然,鶴見祐輔的批評帶有建設性,他補充說:“我認為不應考慮張謇先生這些尚未盡善盡美之處,我相信隨著將來經濟的發展,將看不到像這樣的事。”當時南通發展主要依賴張謇一人之力,因而,他們對后張謇時代南通能否傳承和發展下去,懷有隱憂。應當承認,鶴見祐輔看問題的目光犀利,“我擔憂的是張謇的事業是他一個人創建的,如果后繼者做不到這么好,他畢生致力的計劃就可能四分五裂,我一直盼望的是年輕的張孝若能夠繼承先輩的大志,完成這一事業”“希望他能早日了解到這一點,希望張謇培養的很多年輕人能夠健全地發展南通,使今天南通的事業成為中國的一個典范”。[2]以后張謇在南通開創的事業,逐漸由盛而衰,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主要與當時政治社會大環境有關,但張謇事業后繼無人不能說是一個重要原因,從這點上講,不得不佩服鶴見祐輔的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