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早
(江蘇南京 210017)
沈子善(1899—1969),原名沈國寶,字子善,又字行,又名沈六峰,號六峰閣主。1899年11月23日出生于江寧府六合縣(今南京市六合區)北門大街30號一個清寒的書香門第,行三。幼年失母,少年喪父,刻苦自勵而得成立,終生以教育為職業。民國時期,曾先后任江蘇省立南京(首都)女子中學實驗小學校長,江蘇省立鎮江實驗小學校長,中央政治學校教育系教授,河南大學教育系教授、系主任兼學校秘書長,復旦大夏第一聯合大學教育學系教授兼代總務長,復旦大學教育系教授兼任教育部小學及師范課程標準起草委員會委員,教育部小學教育實驗委員會常務委員兼秘書、教育部大學用書編輯委員會教育學系初等教育及教法審查委員會委員、教育名詞審查委員會委員等,是中華兒童教育社、中國教育學會、中國心理衛生協會、中國師范教育學會、中國書學研究會等多個學術團體、社會組織創會成 員。1949年后,任南京師范學院教育系教育史專業教授。1960年 應聘在南師美術系開設書法課,在南師中文系開設書法講座,同時兼任江蘇省書法印章研究會理事、副會長。1969年2月7日,病逝于南京,享年71歲。
沈子善像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人們對一些已故的著名書法家尊崇有加,如南京浦口區求雨山建立了“四老”(林散之、蕭嫻、高二適、胡小石)紀念館,山東省政府和濟南市政府在濟南市五龍潭公園建立了“武中奇書法篆刻展覽館”。但是作為我國現代杰出的愛國者、書法藝術家、書法理論家、書法教育家,我國現代書法事業、書法教育事業的開拓者和先驅,沈子善先生的名字和作品卻幾乎無聲無息,許多人甚至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書法大家。
沈子善先生誕辰100周年、120周年時,江蘇省國畫院舉辦了紀念書展、典藏沈子善先生書法作品展,舉行了理論研討會,編輯出版了紀念和研究文集。季伏昆說:“無論如何,當代書人在對20世紀中國書壇作‘百年回眸’之時,總不該忘卻中國書學研究會、《書學》雜志和沈子善先生?!?/p>
受家庭影響,沈子善自幼耳濡目染,酷愛書法,尤喜“二王”,參以歐、褚,博采眾長,心摹手追,早年即受到家鄉前輩們的贊許和業師仇埰、王東培的賞識。民國時,他與一大批書畫家、社會名流時相過從,交往密切,與沈尹默并稱“二沈”,馳譽書壇。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全國各界愛國人士紛紛行動起來,投入到抗戰救亡的歷史洪流。匯聚于陪都重慶的文化教育界的志士仁人,更是竭盡努力,采取各種方式,挽救垂危的民族文化。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沈子善與于右任、陳立夫、沈尹默等共同倡導成立了中國現代史上第一個全國性的專業書法團體——“中國書學研究會”。
1943年4月2日上午,在重慶國立中央圖書館舉行了“中國書學研究會成立大會”。出席成立大會的有黨政要員、學者和社會名流150余人。身為復旦大學教授的沈子善作為“中國書學研究會”的主要發起人,向大會作了關于中國書學研究會成立經過的報告。他說:“書學為我國特有之藝術,近年來日漸衰落,還不如日本朝野之努力提倡。有感于斯,乃思聯合國內學者及書家,力挽頹風。”會議推舉沈子善為總干事,負責推進會務。會址設在重慶北碚蔡鍔路51號。會上議定:每年的三月三日為“書法節”。會議決定出版《書學》雜志,作為中國書學研究會的會刊,由沈子善任社長兼總編,商承祚、朱錦江任編輯?!稌鴮W》雜志創刊號于1943年7月出版,32開本,土紙本。由于社會動蕩和經費拮據等原因,至1945年9月,雜志共出版發行了5期?!稌鴮W》雜志發表了書界同仁一系列極有價值的研究成果,是中國現代史上第一個具有全國最高學術水平的書法專業理論刊物。
為了確保雜志的組稿質量和學術水平,沈子善親自約請了于右任、陳立夫、沈尹默、柳詒徵、梁實秋、顧頡剛、吳稚暉等61位著名專家學者,擔任編輯指導委員會委員。書學研究會和《書學》雜志的經費,小部分由教育系統與行政部門作為科研資助,其他多由沈子善醵資。沈先生在重慶舉辦了三次個人書法作品展覽,全部售出,義賣所得書款全部捐獻給《書學》雜志,體現了一位民族文化人士“毀家紓難”的高尚情懷。
1943年11月19日,沈先生在重慶北碚舉辦個人書法展覽時對記者杭少川談道:“我之研究書學,并不是個人的事業而已,我把它作為發揚我中華民族藝術的工作之一。”他回憶自己二十年來一直十分重視在學校中開展書法教學和研究,“深恐中華民族精神所寄托之書法藝術會有淪喪的危險,即設法鼓勵學生們多加研究,并有關于此方面論文發表?!碑敃r有一個日本領事把他的文章帶回國去,日本很快就有《書道月報》發刊,報道中國的書法作品,并且在中國各地發行。對于這種文化侵略行為,沈先生說:“那時我就想出一本刊物來抵制它??箲鹨院螅以輸M書學研究計劃呈送教育部,因陳部長(陳立夫)之批準,與國內諸書法家及教育家之贊助,遂有書學研究會的成立,并得將《書學》雜志問世。”
“把這個民族藝術光大起來”的愿望,還表現在《書學》雜志創刊號的“編后記”中。沈子善寫道:“七七軍興,國內騷然,士子星散,冊籍淪亡,學術蘊藏頗有瀕于歇絕之勢。推敵人之用心,固處處在亡我文化。蓋堅甲利兵,有形之武器耳;學術思想,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其潛在力量,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有不容加以摧毀者。幸我上下人士,早鑒及此,不惜犯難以延續此大中華民族之文化也?!?/p>
由此可見,“中國書學研究會”的成立,《書學》雜志的創辦,其宗旨是很明確的: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振興民族精神,挽救書法藝術,抵制日本的文化侵略?!爸袊鴷鴮W研究會”、《書學》雜志,雖然開展的活動主要是“書學研究”,但是,從其實績來看,團結了全國一大批文化學者和書法家,從事民族文化的宣傳和教育,取得了卓越的成效。
沈子善先生除短暫做了一年財政部科員,畢生沒有離開過教育行業。他是一個杰出的書法教育家,是中國現代書法教育事業的開拓者。廖科在《關于沈子善先生的隨想》一文中寫道:“如果說李瑞清是近代書法教育的先驅,那么以沈子善、祝嘉等人在民國初、中期,特別是在抗戰時期呼吁開展書教的意義就顯得更為重要?!薄霸诳谷諔馉帟r期,先生寓居北碚黃桷,創作了大量作品,清理歷代文獻中的書論,倡導書學教育,創辦《書學》刊物,在現代書法教育史上至今仍然閃爍著不可磨滅的光輝?!?/p>
蔡元培先生曾經在民國初年發出呼吁,要求把書法教育在美術院校國畫科中單列。一批學人如呂鳳子、潘天壽、沈子善、胡小石、祝嘉等在各自的學校開展了各種書法教育活動,取得了一定效果。沈子善在《書學》雜志上發表他們的文章,意在提倡。沈子善在初、中等學校的書法教育上發揮了獨特的領軍作用。孫洵先生說:“早在三四十年代,沈老就重視書法教育。作為老一輩教育家、書法家,能潛心于此,身體力行,在廣義上當視為有力改變了封建文人視書法為‘小道’‘文人余事’的消極態度,這無疑是一種認識上的進步。而沈老恰如其分地是這一批人物中的重要代表之一?!睂O洵還在文中轉述南師大張辰先生所言,“不僅文科大學生,就是自然學科的莘莘學子喜愛書法者,從抗戰前就向沈老請教者不計其數。”
沈子善重視書法教育,即使在抗戰時期也不懈怠。他在中國書學研究會的“計劃大綱”中專門列出一項:“編印學生應用之字帖,用教育方法編印適于各級學校學生及民眾應用之字帖。”他在《書學》雜志發表了《小學寫字范本之研究與編輯》一文。他受當時教育部的委托,編寫了小學至高級中學的寫字范本,其中小學寫字范本全套六冊由上海大東書局出版。他說:“兒童學書,重在指導,指導得宜,不至走入歧途,而終身受用不盡。”他在《書學》雜志上發布了詳盡周密的《小學寫字教材及教法實驗研究計劃》,約請專家從事研究;《小學寫字教學法》初稿完成后,又委托著名的小學試用。他還積極參與主持了由中國書學研究會舉辦的“全國國立中等學校書法競賽”,參加競賽的有國立高級中學、師范學校、高級護士職業學校、印刷職業學校等21所學校,有力推動了書法的普及和民族文化傳統精神的發揚。
新中國成立后,沈子善繼續為這個龐大計劃的逐步實施而竭盡努力。他所編著的《怎樣寫毛筆字》《怎樣寫鋼筆字》(原書名為《鋼筆字的寫法和練習》)《怎樣教學寫字》,被許多學校和社會上許多人作為學習書法的教材,也成為后來眾多此類著作的基本依據或參照標本。他還在《雨花》雜志發表文章《中國的書法和印章》,在《新華日報》連載4期《漫談文房四寶》,熱忱細致地介紹與書法藝術直接相關的一些藝術形式及其審美內涵。
沈子善先生在重視書法基礎教育和普及教育的同時,也極重視書法的高層次教育以及書法家的培養。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院系調整,沈子善先生在南京師范學院教育系任教。由先生建議,經學院決定,在美術系、中文系開設書法課和書法講座,開創了新中國高等學校設置書法專業的先河。一批直接受到沈子善先生指導的學生,例如尉天池、馮仲華、趙緒成、齊崑、王凡、季伏昆、王宜早、李百忍、王冬齡等,紛紛成為當今書壇骨干和有影響的人物。
中國書學研究會和《書學》雜志標出的“書學”二字,含義十分深遠。沈子善先生多次說過,他提出“書學”的概念,是與日本的“書道”概念相對立的,是維護中國傳統書法理論的民族尊嚴、抵制文化侵略的。中國的書法藝術具有自己獨特的理論體系。但是,人們對它的認識遠遠不夠,或者長期停留在“技法”層面,或者表述得神秘玄妙,不得要領。沈子善提出“書學”概念,大大提升了人們對書法之“學術本質”“文化本質”的認識,跳出“技法”層面,升華到“科學”與“文化”的層面。他告訴人們,書法藝術是傳承中華文化基因的一門獨特的藝術,在眾多學術門類中,“書學”是中華文化土壤上生長出來的一門獨立的學科。由于“書學”概念提出之初人們還有生疏感,沈子善1944年在《文化先鋒》雜志上發表《中國書法學述略》,把“書學”概念衍生為“書法學”,他莊重表示:“把我民族特有的藝術,介紹于國際文化界上,那是我努力的最大目標啊!”
以“書學”與“書法”作對比,“書法”著眼于“法”,“書學”著眼于“學”。以“書學”與“書法藝術”作對比,“書法藝術”過分強調書法的藝術性,一些人自矜其高妙,宣稱“書法”比“書寫”高一等,貶低甚至排除書寫的“工具性”。以“書學”與“書道”作對比,這兩個概念的理論層次都高出一般的“書法”“書法藝術”概念,但是“書道”屬于日本的概念體系,引入中國之后,如果處理不慎容易染上宗派的色彩。總之,“書學”(“書法學”)概念與傳統的“書法”概念有質的區別,凸顯了學術性質,凸顯了民族意識,凸顯了新的時代色彩。因此我們說,沈子善先生“書學”概念的提出,標志著漢字書法藝術的發展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20世紀80年代筆者在申請晉升職稱時提供了一部專著《中國古典書學研究》(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對中國古代的書法理論作了綜合考察,斟酌書名時,采用了沈子善先生提出的“書學”概念,也對先生的這一歷史性壯舉加深了理解。中國“古典書學”有三大理論支柱,表述為三個范疇:象——反映中國書法藝術的宇宙意識;勢——反映中國書法藝術的本體意識;氣(力、神、筋骨血肉等)——反映中國書法藝術的生命意識。這三大理論范疇縱橫交織,層層錯綜,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五彩繽紛的技法體系。
沈子善先生提出的“書學”概念,溝通古今,對于中國書法理論大廈的建構,既具有“奠基”的作用,更具有“開辟”的作用。這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沈子善先生在制定書學研究會的研究計劃時,十分重視對漢字文化和時代書風的研究。他所開列的書學研究會研究部的單項計劃,就包含關于中國文字起源之研究;中國文字變遷之研究等要點。由此可見,“書學”的旗幟上所標舉的,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
其次,《書學》雜志發表了大量內容精湛、角度新穎的書學論文,向人們展示了“書學”概念的實際內涵。正如季伏昆先生指出的,《書學》雜志“闡揚中國書學”,發表的論文略分為兩大類型:第一類是對古代書史書論材料重新挖掘整理,提出新穎獨到的見解;第二類是為中國書學開拓新天地,使中國書學大廈獲得了現代科學的支撐。
第三,中國的書法教育,也因為“書學”概念的提出,而由傳統的方式進入了現代的方式。中國的書法教育,古代一直是采用“師傅帶徒弟”的方式進行。有只靠學生臨摹的,例如漢趙壹《非草書》所描述的那樣;也有開設班級、編寫教材的,如唐孫過庭《書譜序》反映的那樣。沈子善先生所開創的書法教育事業,稱為“現代書法教育”,其特點是:教育方式上,突破“師帶徒”的方式,突破“門派”的局限,把教育事業由個體的方式變為群體的方式;教育范圍上,在全國范圍內利用現代的傳播工具進行傳授和交流,并且向世界各國系統介紹中國漢字書法這一獨特的中華文化奇葩;教育內容上,把書法史、書法理論與書寫技法糅合在一起,把書法教育當作民族文化傳承的渠道,特別注意把古老的文化藝術與現代的科學思維結合起來,積極探索藝術發展的新的領域和新的方向;教育體制結構上,由書學研究會一類專業團體,大力推動書法家、書學家、教育家,與各級各類學校和教育行政當局密切配合,協同動作。
“書學”概念的提出,標志著沈子善書法理論的學術高度和歷史高度,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他的理論成果是全方位的。孫洵先生在論述沈子善的書學觀時指出:“沈先生的書學觀,主要體現在其半個世紀以前所寫《書學捷要》一文?!彼院喴赓W地揭示出書法藝術的民族性與深厚的社會生活基礎,提綱挈領地敘述了從書寫者、書寫過程到書寫工具所應該遵循的基本精神和基本方法。他所編寫的《中國書學研究會研究工作計劃大綱》《中國書學論文索引》等,比較系統地體現了沈子善先生對中國書法發展的歷史觀。
沈子善先生畢生從事的書法理論研究的重點,是“王氏一系”的書法傳統。代表性的著作有《孫虔禮書譜序注釋》(簡稱《書譜注》)、《十七帖疏證》、《王羲之研究》。這些著作代表了當時國內乃至國際書學研究的最高水平。即使到了今天,八十年間同樣課題的研究成果層出不窮,但是基本上不出沈先生的框架。
孫過庭(虔禮)的《書譜》(一作《書譜序》),其草書最接近“二王”,被許多人作為學習草書的范本;而其文字,簡古駢儷,不易通讀。沈子善先生在臨習其草書的同時,對其文字的詞語典故詳加注釋,既有利于《書譜》的流傳,更加深了自己對于“二王”精神的理解。沈先生所下功夫之深,贏得了世人的贊美,被譽為“沈書譜”。
《十七帖》是王羲之草書代表作,是在唐代以二十多封書信墨跡匯裝而成?!妒咛凤L格沖和典雅,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透出一種中正平和的氣象,絕無一般草書狂怪怒張之習。朱熹曾說:“玩其筆意,從容衍裕,而氣象超然,不與法縛,不求法脫,其所謂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者?!薄妒咛酚霉P方圓并用,風格變化自然,歷來被稱為右軍“書中之龍”,當作臨習范本。但因歷經輾轉翻刻,多失其真,亦有敘次顛舛者。清人包世臣曾有《十七帖疏證》,沈子善先生復為《十七帖疏證》,考訂增刪,以廣流傳。沈稿的墨跡筆法,恰到好處地表現了沈子善先生對王羲之書法的深入理解。
1948年2月由上海正中書局出版發行的專著《王羲之研究》,是沈子善先生書學研究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內容包括王羲之年表、家世、個人生活及人格、書法理論、書法成名由來、書跡目錄及考證、歷代書家對王羲之書法評論等,后之評論說,“編著者較能以體系意識來把握王羲之的書法”。這部著作可以說是此前歷代王羲之研究成果的集大成之作,把讀者帶到一個空前高度,居高臨下,山川溪壑,一覽無遺。沈子善先生這種注重體系性的治學方法,顯然與他早年讀教育學時受西方“方法論”的熏染有關。
沈子善書法
沈子善先生在王羲之研究中之所以更加重視體系性,是因為,王羲之作為我國古代書法藝術最主要的代表,但是過去對他的研究成果極少,分布也較散漫,或者語焉不詳,或者信口而出,令人于只言片語之中難睹其真面目。沈先生在“緒說”一章中明言宗旨:“使羲之事跡,得一清晰之體系,以便流傳,亦尊崇書圣之一道也。”沈子善的《王羲之研究》內容系統,材料豐富,資料翔實,又注意分析歸納,使讀者對王羲之能夠取得全面完整而又理性的認識。尤其是書中以大量篇幅對王羲之的著名書跡加以考辨,不僅其數量之巨前所未有,其考辨之精到對于后世研究者而言也是足資借鑒的。
沈子善先生的書法作品,存世的已經不多。對于沈子善的書法藝術,常國武在《前塵回首一潸然》文中寫道:“由于沈先生專精《書譜》,因有‘沈書譜’的美譽。又由于沈先生在書寫實踐上具有超群的水平,與沈尹默先生齊名,故書壇人士往往‘二沈’并稱。兩位前輩功力相當,但論清新嫵媚,則沈子善先生尤有過之?!?/p>
齊崑寫道:“70年初在馮仲華先生那里拜讀先生一小橫披,至今印象極深。先生一生專攻王字,然又不拘于右軍之形,風格秀雅飄逸又兼有雄強蒼茫之勢,寫得生辣挺拔,搖曳多姿,是少有的大家手筆?!?/p>
沈子善先生的入室弟子、南師美術系最早的書法班學生趙緒成,對于沈師的書法藝術,曾有一段賞析文字,茲引錄如下:“先生書法以行草最為擅長,從現在我們能見到的80余幅作品看,均為行草書。選入本集(按:《書畫藝術》雜志增刊《紀念沈子善先生誕辰一百周年 沈子善研究》。趙文為本書之《序》)30余幅作品為先生代表作,從中我們能深切感受到一股‘二王’書法的風流倜儻氣息,同時又逸出先生個性化極強的任情適性、儒雅學識的清氣。草書結體自《書譜》出,極為規范,又不同于《書譜》。行草自二王出,寫到快意時,神形飄沒,無‘二王’形跡,卻具‘二王’真魂。點,珠圓玉潤。線,筋骨勁健。尤其豎劃,常常一揮直下,情感淋漓宣泄,能隨心所欲不逾矩。先生筆情墨韻,點畫飽含學養,字格人格超出塵俗,絕無時人張牙舞爪自我推銷的江湖氣,給人一種虛和、純真的書卷韻味。先生的書法是學者書,知音能感悟到高山流水的喜悅,鑒者自能辨之?!?/p>
作為沈先生的弟子,筆者認為,沈先生的書法藝術,其風格和技法,堪稱“二王”正宗。在現代書壇上,應該是獨樹一幟的。換句話說,沈子善先生的書法,是“二王書風”在我國現代書壇的直接繼承者。當時就有人把他與沈尹默先生并稱為“江南二沈”。這個時譽,對于我們認識沈子善先生的書法藝術,不無借鑒作用。
把沈先生的書法藝術,放到那些被社會追捧的書法大家當中,是毫無遜色的。他們毫無例外地深深扎根于傳統文化的土壤之中,并且都有著自己鮮明的個性色彩。以南京的幾位前輩大家而言,武中奇的泰岱莊嚴,林散之的自然純真,高二適的清朗雋銳,胡小石的屈鐵內斂,沈子善的清新嫵媚,蕭嫻的鼓勇逞強,各具面目,美麗可愛。特別是沈子善先生的行草書,純從“二王”中來,而又融會古今,清通簡要。乍看似仙姬舞袖,久品覺劍影鞭風。誰說“簡單”?誰說“柔弱”?誠如趙緒成所說,“先生的書法是學者書”。近現代江蘇南京的前輩書法大家中,怕是只有高二適先生的“學者書”堪與結鄰而居。
“二王書風”數十年來一直遭到排斥。盡管許多著名的書法大家都表明自己十分尊崇“二王”,深受“二王”影響,但是他們的書法成就被加以各種闡釋曲解,在市場經濟的潮流中被重新標價,一批堅守傳統的學者書家被邊緣化,甚至被主流淘汰。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沈子善先生的書法藝術受到冷落,被漸漸遺忘。
在中國書法藝術發展的浩浩長河中,每一朵浪花,每一個波峰,都是十分寶貴的。但是,你不能不承認“二王”尊崇的地位。有人說:“既然可以成為風氣,那就是時代書風,不能否定的?!薄皶r代潮流”有主流和支流之分。此類觀點打著“改革”“創新”的旗號,拋棄漢字的“六書”規則,對漢字實行任意的“解構”,或以“自然”“個性”之名,故作乖張之態,這是對中華民族傳統的藝術審美觀徹底的拋棄。
宣傳沈子善先生,宣傳沈子善先生的書法藝術,弘揚“二王書風”,弘揚書法藝術中的浩然正氣,正是時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