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

我初中時的班級環境十分混亂,支配著全班的是一位放棄升學的“流氓同學”與他的“手下們”。每到課間鈴聲一響,便是其他同學陷入恐懼之時,有時惡霸們走到某人桌邊圍住恫嚇,有時則冷不防飛來一只塑料桶砸在誰的頭上。
即便性格如此橫暴,流氓同學卻獨有其“個人魅力”,身材高瘦的他籃球打得特別好。所以,他并不只靠暴力控制他人,同時也能以球場上的“痞帥”虜獲群眾。優秀的身材與籃球技巧,在中學生眼中特別能引起膜拜,如果再加上一雙新款球鞋,便更加令人欽羨。
這是個同時引發厭惡與同情的極端案例。畢竟出身社會中下層的孩子,在小小的中學生群體里能借著身體優勢獲取頂峰地位,但考試仍是主要的社會流動渠道,學習不佳的他在畢業后從此銷聲匿跡。撇開個人來說,這一切的前提條件也包括NBA與運動品牌所形成的龐大市場,在世界各地有無數中學生在籃球場上尋找著高光時刻,我的流氓同學只是其中一例。
不擅籃球的我本無資格評論這門運動,不過若要了解美國黑人文化,籃球是必須認識的一環。一般人對于美國黑人的印象,何嘗不與班上對流氓同學的觀感類似?運動天賦優越但品行不端的形象籠罩著非洲裔群體,這當中有非常多問題需要被探討。
籃球不像足球有漫長的歷史,它是在1891年由一名美國體育教師發明。籃球的發展過程也緊扣著美國在20世紀的崛起,包括兩次世界大戰與戰后的世界格局,還有美國國內的種族、階級等結構性問題。早期的籃球賽事,仰賴的是白人球員,1950年第一名黑人球員厄爾·勞埃德登場NBA聯賽,但大多時候還不能跟白人隊友進入同樣的餐廳與賓館。
經過1960年代的民權運動,黑人籃球員的數量才進一步增加。經過張伯倫、賈巴爾、約翰遜、喬丹、奧尼爾、科比、詹姆士等一眾巨星洗禮,今天的黑人籃球員已達到NBA聯賽球員的七成。于是,籃球與黑人的形象被緊密聯系在一起,往往被視為所謂“種族天賦”的證明。這種印象很容易讓人忽略社會因素的塑造。
同樣有黑人,非洲國家的籃球一點也不強大,事實上種種社會條件都影響了許多非洲國家的體育環境。我曾在坦桑尼亞的大學校園里待過一段時間,深深感受到運動場地的冷清。而非洲友人在中國大學校園里散步時,頗為中國學生愛好運動的程度所震撼。當然,標準的“擅長運動的壯碩黑人”確實存在,但這有賴于特定社會環境與價值觀的塑造。
刻板印象一旦存在,其作用可以達到十分荒謬的程度,就像即使你一點中國功夫都不會,但卻可能因為黃皮膚而讓外國人覺得你是武林高手;不喜歡打籃球的黑人小孩,或許會被當成天生的籃球員;而白人運動員在面對黑人時,很容易陷入“我是不是沒有種族天賦”的自我懷疑。
時代在改變,“黑人書呆子”或“黑人宅宅”形象在媒體上已經不再少見,甚至在NBA聯賽中都可以看到凱文·杜蘭特這樣的“宅男”。而我偶爾仍會想到,假使獲得更好的社會條件,我的“流氓同學”能否成為優秀的職業籃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