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圍繞量刑建議適用,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權和法院審判權時有沖突。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沖突有兩方面成因。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的沖突不可避免,但可以通過健全相互制約機制及時解決。目前,我國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機制存在缺陷。對此,立法者可以從健全量刑多方參與機制,強化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發展證據開示制度以及增加制約途徑入手進行完善。
關鍵詞:量刑建議權;審判權;量刑建議;制約關系
一、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概述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量刑建議的法檢沖突問題實質上是認罪認罰案件中法院審判權與檢察院量刑建議權之間的博弈。
(一)量刑建議權的概念和特征
根據內容的不同,量刑建議權可以分為廣義的量刑建議權和狹義的量刑建議權。廣義的量刑建議權包括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被害人的量刑建議權、辯護人的量刑建議權等多種量刑建議權。狹義的量刑建議權指公訴人依照法律規定的程序和方法所行使的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就認罪認罰案件向法官提出量刑建議的權力。本文所討論的量刑建議權為狹義的量刑建議權。具體而言,量刑建議權是公訴權的下位權能,是一種基于刑罰請求權的司法請求權。依據《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第33條的規定,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在被追訴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并同意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的前提下,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時享有量刑建議權。量刑建議權區別于其他權力的特征如下:
第一,量刑建議權是公訴權的下位權能。我國檢察院是行使公訴權的專門機關,檢察院的公訴權包括以下權能:對構成犯罪的案件審查起訴的權力;依照法律規定對案件決定不起訴的權力;派員出庭支持公訴的權力;對公訴內容進行變更的權力;對法院的判決提出量刑建議的權力;對法院的判決提出抗訴的權力。量刑建議權是檢察院行使公訴權的具體表現。第二,量刑建議權是司法請求權。首先,檢察院與法院是我國的司法機關,依法行使司法權。其次,檢察院行使量刑建議權提出量刑建議并不會導致案件的終結,僅僅是一種請求權。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能否最終實現還要取決于法院的審判權。第三,量刑建議權是法律監督權。量刑建議權是檢察院實現法律監督機關憲法定位的重要途徑。首先,檢察院向法院提出量刑建議與強化判決說理制度一同使原本封閉的量刑問題公開化、透明化,使其充分接受公眾監督。其次,檢察院行使量刑建議權可以有效地制約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達到防止法官濫用自由裁量權,減少冤假錯案數量的目的。[1]
(二)審判權的概念和特征
審判權是審判機關所專有的審理、裁判刑事、民事以及其他案件的權力。根據《憲法》第128條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是國家的審判機關。法院對認罪認罰案件當然具有審判權。審判權的被動性、中立性以及終局性是其基本特征,具體而言:
第一,審判權的被動性是使審判權區別于行政權的本質特征。當代國家的典型刑事訴訟結構體現為控辯審三角鼎力,控審分離,審判中立,控辯平等對抗。審判權主體應始終保持中立地位,作為居中方公平公正作出審判。因此,審判權具有被動性是必然的。第二,審判權的中立性是司法獨立,審判中心主義的要求。審判權主體保持中立地位,在聽取控辯雙方辯論的基礎上充分了解案情及證據,客觀公正地就案件進行審理和裁判。第三,審判權的終局性是司法權威的集中體現。為保障法院判決的權威性以及執行的強制力,最終解決社會糾紛,恢復社會關系,審判權的終局性不可避免。[2]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01條的規定,法院在審理認罪認罰案件時除特定情形外,應當采納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法院的審判權。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和法院的審判權勢必存在矛盾,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量刑建議的法檢沖突成因有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法律規定模糊。檢察院與法院對《刑事訴訟法》第201條的規定有著不同的理解。檢察院依據第1款的規定認為除法律規定的個別情況外,法院應當采納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法院依據第2款的規定認為經法院審理認為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法院可以修改量刑建議。第201條中法院排除檢察官量刑建議的規定第5項是兜底條款,這留給檢察院、法院自行解釋的空間。第二,功能定位沖突。一方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個十分典型的以檢察官主導責任為基礎的訴訟制度設計。
[3]量刑建議權是檢察官踐行其主導責任的重要手段,當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完全實現時,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就被嚴格限制,反之亦然。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互相制約,存在根本的利益沖突。另一方面,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院作為刑事追訴機關與被追訴人達成量刑建議后,一定程度上,檢察院與被追訴人、辯護人成為了“合作者”。我國刑事訴訟是職權主義訴訟構造,法院應主動發現案件真實,了解案情,核實證據。由此,當法官發現的案件真實與量刑建議不符時,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量刑建議的法檢沖突就產生了。
二、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
量刑建議權和審判權是相互制約的關系。具體而言:
首先,檢察官行使量刑建議權,可以制約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我國《刑法》規定的90%的罪名都是幅度刑,具有一定的靈活性,法官可以在法定幅度和范圍內對案件進行定罪量刑,具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為保證法官在公正的范圍內行使自由裁量權,需要建立一定的制約監督機制來進行制約。檢察官的量刑建議權是制約法官的自由裁量權的機制之一。[4]這主要是因為,量刑建議權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重要內容,而認罪認罰案件占據案件總數的絕大部分。最高檢工作報告指出,2020年,檢察機關深入落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超過85%,量刑建議采納率接近95%。[5]由此,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官行使量刑建議權提出量刑建議,可以使控辯雙方就量刑問題進行充分討論,對量刑問題形成心理預期。通過檢察官量刑建議權的行使,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得到有效制約。
其次,法官行使審判權,可以制約檢察官濫用量刑建議權。法官行使審判權依法對案件進行審理,作出判決。在裁判過程中,檢察官的量刑建議雖有很大可能被采用,但檢察官行使量刑建議權并不會剝奪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量刑建議權不等于審判權,量刑建議書更不是判決書。檢察官行使量刑建議權應當依法行使,量刑建議書應當嚴格依照法律規定作出。[6]否則,量刑建議權會面臨濫用的風險。檢察官濫用量刑建議權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是不當地免除或減少被追訴人的刑罰。其二是不當地加重其刑罰。法院的審判權是制約檢察官的量刑建議權,避免量刑建議權濫用的重要途徑。法官通過親歷庭審,聽取控辯雙方的辯論,在充分了解案件案情與相關證據的基礎上,審查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依據法律來決定是否適用量刑建議,有效防止檢察官濫用量刑建議權。
三、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機制的缺陷與完善
量刑建議制度在我國刑事訴訟中確立時間較短,制度本身仍有不成熟之處。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互相制約,二者的沖突不可避免,余金平二審改判案更是證明了這一結論。在這種情形下,審判權如何與量刑建議權更好地銜接,以達到既相互制約又最大限度發揮各自功能還有待探討。
(一)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機制的缺陷
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機制的缺陷體現在量刑建議權制約審判權存在的缺陷與審判權制約量刑建議權存在的缺陷兩方面。
首先,量刑建議權制約審判權存在的缺陷表現為量刑建議制度的缺陷。目前,我國量刑建議制度主要存在量刑多方參與機制不完善,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不全面,證據開示不充分三方面的問題。其一,為保障量刑建議書的有效性與實質性,現有法律規定強調在量刑建議過程做到控辯雙方的對抗。實踐中,檢察院在這一階段占據主導地位,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的參與往往不夠深入。其二,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人民檢察院應當就主刑、附加刑、是否適用緩刑等提出量刑建議,但量刑建議書并不包括說理部分。其三,為保障被追訴人的知情權和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及自愿性、量刑建議書的有效性,審查起訴階段的證據開示制度需要進一步的探索。
其次,審判權制約量刑建議權存在的缺陷表現為制約途徑不足。其一,庭審前法院對檢察院量刑建議書的審查不足。庭審前法院對檢察院量刑建議書的審查為程序性審查。程序性審查下,檢察院量刑建議書進入庭審沒有門檻,審判權對量刑建議權沒有起到制約作用。其二,庭審中法官對檢察官量刑建議的審查不足,主要體現為庭審實質化不足。在實踐中,法官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審查往往比較粗糙。其三,庭審結束后至法院裁判作出前,審判權對量刑建議權的制約功能出現缺位。面對高達96%的量刑建議適用率,當前的審判制度無法在庭審結束后至法院裁判作出前有效制約量刑建議權的濫用。
(二)量刑建議權與審判權相互制約機制的完善
量刑建議權制約審判權機制的完善可以從健全量刑多方參與機制,強化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發展證據開示制度三方面著手。為健全量刑多方參與機制,在審查起訴階段繼續發揮檢察官主導作用的同時,在量刑建議環節,應當賦予辯護方更多的權利來保障其有效參與。具體而言,除辯護方已享有的閱卷權外,立法者還可以規定,量刑建議書除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及說理外,律師的量刑意見也應當一并附上。法院在審查量刑建議書時可以看到控辯雙方的意見。人民檢察院在就主刑、附加刑、是否適用緩刑等提出量刑建議的基礎上,還應當強化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7]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應當是檢察官如何得出量刑建議的簡要論證。量刑建議書說理制度是檢察院有效行使量刑建議權的重要途徑。為充分發揮檢察官與犯罪嫌疑人,辯護人、值班律師的積極作用,提高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的質量,應當在審查起訴階段探索證據開示制度。檢察院應當依據不同案件的具體情形,來考慮是否應當開示證據,開示大部分證據或小部分證據。對可以開示的證據應當開示,并根據經驗,逐步發展證據開示制度,最終確立一個確定的證據開示標準。
審判權制約量刑建議權機制的完善應當從增加制約途徑入手,根據審判階段來設置相應的制約機制。首先,在庭審前設置專門的量刑建議審查機制。法官應當對量刑建議書內容進行審查,重點對量刑建議書說理部分進行審查,邏輯有明顯錯誤或適用法律不當的,法官可以建議檢察院修改量刑建議書,檢察院收到法官建議后,應當修改。修改建議以兩次為限,檢察院將量刑建議書修改兩次后,法院應當決定開庭審判。其次,法官在庭審過程中,應當聽取控辯雙方的辯論,了解案情,審查現有證據是否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避免庭審虛化問題的出現。最后,為降低法官將量刑建議書當做判決書的風險,保障法官正確行使審判權,應當加強判決書說理制度。判決書說理制度要求法官在判決書中對案件的爭議焦點進行闡釋,并說明判決作出的事實和法律依據,將法官的心證過程融入判決書中。[8]在認罪認罰從寬案件中,尤其是適用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的速裁程序的認罪認罰案件中,為發揮審判權對量刑建議權的制約作用,充分的判決說理是必要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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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軍慧(1996—),女,漢族,山西陽泉人,湘潭大學在讀法律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