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冉, 李務榮, 梁洪遠, 寇 程, 張靜林, 丁杜宇, 黃宇明
吉蘭-巴雷綜合征(Guillain-Barré syndrome,GBS)系一類免疫介導的急性炎性周圍神經病。臨床特征為急性起病,多在2 w左右達到高峰,表現為多發神經根及周圍神經損害,常有腦脊液蛋白-細胞分離現象,多呈單時相自限性病程,靜脈注射免疫球蛋白(intravenous immunoglobulin,IVIG)和血漿置換治療有效。其中急性炎性脫髓鞘性多發神經根神經病(acute inflammatory demyelinating polyneuropathies,AIDP)和急性運動軸索性神經病是GBS中最為常見的兩個亞型。另外,較少見的GBS亞型包括急性運動感覺軸索性神經病(acute motor-sensory axonal neuropathy,AMSAN)、Miller-Fisher綜合征、急性泛自主神經病和急性感覺神經病等[1]。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es,HIV)感染各期均可引起GBS,GBS可以HIV感染的首發癥狀出現[2]。既往國內關于HIV感染合并GBS的報道較少。現報道8例HIV感染合并GBS的資料,增加臨床對于該疾病的認識。
1.1 觀察對象 收集2013年1月至2020年12月就診于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地壇醫院的HIV感染合并GBS患者8例,其神經系統癥狀、體征、腦脊液檢查、神經電生理符合2019年中國吉蘭-巴雷綜合征診斷標準[1]。
1.2 方法 回顧性分析8例患者的臨床資料。包括臨床表現、實驗室檢查以及神經電生理檢查以及影像學檢查,治療及其預后轉歸。實驗室檢查包括血常規、生化全項、血套式系列、T細胞計數、HIV-RNA及腦脊液檢查(含常規、生化、抗酸染色、墨汁染色、套式系列)。
2.1 一般資料 見表1。

表1 患者一般資料
2.2 實驗室檢查
2.2.1 血液檢查結果 見表2。

表2 血液檢查結果
2.2.2 腦脊液檢查特點 見表3。8例患者腦脊液壓力均正常,6例蛋白增高(74.8~257.5 mg/dl),2例蛋白正常。6例患者白細胞輕度增高(11~16 cells/μl),2例患者細胞正常。2例患者腦脊液氯化物降低,8例腦脊液糖正常,抗酸染色及墨汁染色均陰性。1例患者腦脊液宏基因組測序提示EB病毒感染。

表3 患者腦脊液分析
2.3 影像學檢查 見表4。
2.4 電生理檢查 見表4。

表4 患者神經電生理、影像學、治療及預后
2.5 治療及預后 病例2予伐昔洛韋治療HSV感染。病例4予更昔洛韋、膦甲酸鈉治療EB病毒感染。病例5予阿奇霉素治療肺炎支原體感染。病例3、4、7、8單獨使用IVIG:[0.4 g/(kg·d)×5 d],病例6聯合使用IVIG(用法同前述)及激素(甲潑尼龍500 mg×3 d、240 mg×3 d、120 mg×3 d、60 mg口服,每3 d減4 mg),病例1聯合使用IVIG及血漿置換。病例5首次發病時單獨使用IVIG癥狀部分改善,再次發病時聯合使用IVIG及激素治療(用法用量均同前述)。HAART治療情況見表4。病例1拔除氣管插管,四肢肌力恢復至5-級。病例2拒絕治療,自動出院。病例3 IVIG治療5 d后出院,下肢力弱稍改善。病例4四肢力弱基本完全恢復,左側面癱部分改善。病例6、7、8完全恢復。
HIV是一種嗜神經病毒,可以損傷神經系統的各個部位:周圍神經、脊髓及大腦。周圍神經損傷可發生在HIV感染的各個階段,且發病率及致殘率均較高。約10%~15%的HIV感染者會出現癥狀性周圍神經病,最常見的是遠端感覺多神經病變,神經根神經病、進展性多神經根病、多發性單神經炎和自主神經病變等也可出現[3]。
GBS是一種典型的感染后神經病,大多數患者表現為感染后快速進展的肢體癱瘓,多為單相病程,通常無復發,發病率約(0.4~2.5)/10萬,約20%~30%患者會出現呼吸衰竭[4]。約2/3的患者在發病前4 w有呼吸道或消化道前驅感染癥狀,空腸彎曲菌是最為主要的致病菌,在25%~50%的成年患者中出現[4]。其它與GBS相關的致病菌包括巨細胞病毒、EB病毒、甲型流感病毒、肺炎支原體、流感嗜血桿菌[5]、弓形蟲、寨卡病毒[6]、戊肝病毒[7],近期有文獻報道COVID-19也可引起GBS[8]。IVIG及血漿置換是目前最主要的治療手段。
HIV感染合并GBS的報道相對較少,1985年,Mishra[9]首次報道了1例23歲男性同性戀患者出現以雙側面癱為表現的GBS,從而發現其感染HIV。國內首例報道為2006年[10]。目前認為GBS可以出現在HIV感染各個階段,并可以HIV感染首發癥狀出現。病例2 HIV-RNA明顯增高,考慮HIV分期為急性感染期。病例5、7既往發現HIV感染分別為2 y及9 y,CD4均高于200 cells/μl,為HIV慢性感染期。病例3、4 CD4小于200cells/μl,為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AIDS)期,我們的報道也支持GBS可發生于HIV感染各個階段。病例1、6、8患者GBS是以HIV感染的首發癥狀出現。HIV感染者的GBS癥狀與普通人群類似[11]。一項來自津巴布韋[12]的研究顯示在GBS患者中HIV感染率為55%,而普通人群HIV感染率為4.3%。坦桑尼亞的一項研究[13]也顯示30.5%的GBS患者存在HIV感染。目前國內尚無相關發病率的報道。有文獻認為HIV感染者GBS相對于普通人群更為容易復發[2]。
普通人群中,GBS患者的腦脊液以典型的蛋白-細胞分離為特征,表現為腦脊液蛋白增高,而細胞數正常,約15%的GBS患者可出現輕度的細胞增高(5~50 cells/μl)。而本文中2例患者腦脊液細胞數正常,6例患者腦脊液細胞數輕度增高,相對于普通人群腦脊液細胞增高更為明顯,這與既往文獻報道的HIV-GBS患者腦脊液一致[2],考慮腦脊液細胞數增高為HIV感染所致。病例6與病例7腦脊液未出現蛋白增高,病例6腰穿時間為發病8 d,而腦脊液蛋白增高多在2~4 w,故可以解釋。病例7發病3 w行腰椎穿刺檢查,蛋白正常,部分GBS患者腦脊液蛋白可正常,不能因腦脊液蛋白正常而除外GBS診斷,而例6、7臨床癥狀典型、IVIG治療有效,GBS診斷明確。
HIV感染引起GBS的具體機制尚不明確。存在以下假說:(1)H IV感染引起[14]。HIV是一種嗜神經病毒,通過分子模擬機制,機體免疫系統與周圍神經成分發生交叉反應,從而引起GBS。(2)HAART藥物引起。核苷類逆轉錄酶抑制劑(nucleoside Reverse Transcriptase Inhibitor,NRTI)司他夫定可引起有癥狀的、甚至是致命的乳酸酸中毒,從而引起GBS表現,文獻[15]顯示1例服用司他夫定的HIV患者出現眼動障礙、共濟失調、腱反射減低等表現,動脈乳酸水平明顯增高(6.5 mmol/L),住院第11 d死于呼吸衰竭,根據臨床及尸體解剖診斷為Miller-Fisher綜合征。1例17歲女性使用司他夫定后出現出現四肢力弱及高乳酸血癥,腰穿及肌電圖診斷為AMSAN[16]。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一份報告[17]描述了25例NRTI相關乳酸酸中毒并發GBS,其中22例使用了司他夫定。我們的患者未使用上述藥物,故可除外HAART藥物引起的GBS癥狀。(3)HAART治療引起免疫重建炎癥綜合征(Immune re Constitution Inflammatory Syndrome,IRIS)。一部分HIV患者在接受HAART后出現IRIS,表現為啟用抗逆轉錄病毒治療后出現的、與原有感染病程反常惡化相關的一系列炎癥性疾病。目前已有多篇文獻[3,18~20]報道HIV感染患者首次接受HAART治療后出現IRIS引起GBS,其中最快的1例患者接受HAART治療后5 d便引起GBS[3]。(4)中斷HAART治療引起。既往有文獻[21]報道慢性HIV感染患者在感染控制良好情況下停藥引起AIDP。病例7發現HIV感染9 y,規律進行抗病毒治療,發病前1 m因肝功能異常停用HAART療法,停藥10 d后出現GBS癥狀,其發病前無前驅感染癥狀,血清篩查CMV、EB、肺炎支原體、HSV等均陰性,我們考慮其出現GBS表現與停用HAART治療相關。(5)機會性感染引起。有文獻報道[22]在原發性CMV感染中,CMV相關GBS的發病率為0.6‰~2.2‰。該研究納入了506例GBS患者,發現63例(12.4%)患者存在原發性CMV感染。EB病毒是一種廣泛傳播的皰疹病毒,90%-95%的成年人為EB病毒血清陽性。EB病毒可引起包括GBS在內的多種神經系統表現[23]。例4患者CD4 196 cells/μl,HIV RNA未檢測到,未發現其它致病菌感染,腦脊液宏基因組測序提示EB病毒感染,考慮其GBS可能與EB病毒感染相關。天壇醫院[24]對其54例GBS患者的血及腦脊液病毒抗體譜進行分析,發現HSV與GBS發病具有相關性。病例2 HSV Ⅰ型及Ⅱ型IgM陽性,不能完全除外與其GBS發病的相關性。
病例5發病前存在腹瀉情況,空腸彎曲菌是GBS最為主要的致病菌,臨床主要表現為急性腹瀉,引起的GBS多為軸索損傷為主。HIV感染者的彎曲桿菌感染率較高,此類人群可能長期攜帶彎曲桿菌,可導致腸炎和菌血癥反復發作,抗逆轉錄病毒治療可降低彎曲桿菌感染風險[25]。我院缺乏對于空腸彎曲菌的常規檢測手段,故未檢測。
一部分GBS患者發病前具有呼吸道前驅感染病史,肺炎支原體感染是一種常見的呼吸系統致病菌。病例3、5、6均存在近期肺炎支原體感染。國內的一項研究發現在2%的GBS患者中發現近期肺炎支原體感染[5]。國外的一項研究[26]顯示肺炎支原體感染相關的GBS患者體內存在一種半乳糖腦甘酯的抗體,命名為GaIC,抗GaIC抗體已被證明可與肺炎支原體抗原發生交叉反應,并可能參與了GBS的發病。
病例5臨床存在兩次病程,首次發病前存在腹瀉情況,2 w后出現肢體無力,病情于第6 w達到高峰,腰穿提示蛋白-細胞分離,首次IVIG治療后癥狀進行性加重,再次給予IVIG后患者癥狀部分改善,于病程8 w出院,考慮為AIDP。病程10 w出現肢體無力加重,聯合使用IVIG及激素治療癥狀改善。少數GBS患者在接受血漿置換或IVIG后會出現初始改善,但隨后再次惡化,這種情況稱為治療相關波動。一項納入170例GBS患者的研究[27]發現9%的患者出現了治療相關波動,復發時的病情通常不像治療前GBS初始進展階段時那樣嚴重,且沒有GBS患者出現2次以上的治療相關波動。初始診斷為GBS的患者中有2%~5%會發生慢性炎癥性脫髓鞘性多發性神經根神經病(chronic inflammatory demyelinating polyradiculoneuropathy,CIDP)的慢性復發性無力。CIDP起病隱匿,癥狀進展常在8 w(或2 m)以上。但仍有約18%的患者呈急性或亞急性起病,癥狀進展較快,在4~8 w內即達高峰,且對激素治療敏感,這部分患者目前仍傾向歸類于CIDP,稱作急性起病的 CIDP[28]。伴有治療相關波動的GBS與急性發病的CIDP難以區別。例5癥狀再次加重時為病程第10 w,IVIG治療效果欠佳,激素治療效果更為明顯,我們傾向于急性起病的CIDP。
例4及例6均存在梅毒感染情況,神經系統受累需除外神經梅毒,這兩例患者腰穿腦脊液TRUST陰性,無神經梅毒特異性表現及體征,不符合神經梅毒診斷標準,可除外神經梅毒引起的神經系統癥狀。
治療方面,HIV感染合并GBS的患者,與普通患者類似,以IVIG及血漿置換為主,我們的患者大多恢復良好。關于HAART開始的時間目前存在爭議,Sadr[29]認為在開始血漿置換及IVIG治療前,應考慮選擇具有更好血腦屏障通透性的藥物進行抗病毒治療。Sajan[30]認為聯合使用IVIG及HAART治療可獲得更好的效果。何坤[31]等也認為IVIG治療后,盡早開始HAART治療有助于神經系統癥狀恢復。張文洛[32]對此解釋為IVIG激活了休眠的CD4細胞,激活了潛在感染的細胞,出現了短暫的血漿HIV-RNA數量增加,從而使此時的抗病毒治療更有效。有文獻報道IVIG治療無效后,開始HAART治療后12 h內神經功能缺損明顯好轉[33]。但也有單獨使用IVIG未進行HAART治療患者完全恢復的報道[34]。
綜上,我們報道了我院8例HIV感染合并GBS的病例,其中包含了多種可引起GBS的因素,體現了HIV感染合并GBS的復雜性,也增加了病因診斷的難度。
我國HIV感染人數近些年來明顯增加,與HIV感染相關的神經系統疾病也逐步增加。對于合并GBS患者,應加強對于HIV的篩查。早期對于HIV感染及時、規范的治療,患者壽命可以接近正常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