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老屋（組詩）

石也

綠皮火車

車頭差一點兒就碰到了

還沒出現(xiàn)的時間。而車尾

幾乎拽住了正在逝去的光陰

在座位上，像伸出拇指試刀鋒

我碰了時間，但從沒與分秒重逢

撲來的一切像個手捧容器的造訪者

我的雙手空空，在它止不住的賜予中

汽笛攜著風(fēng)急促奔跑

途經(jīng)的土地與鐵軌雙向無覺

在涂成綠色的盔甲里

所有人都如此安全

太準(zhǔn)時，像童貞泯滅童貞，暮年失去暮年

準(zhǔn)點進站，離開的背影只呈現(xiàn)此時

車輪經(jīng)過的地方一朵花正在吐蕊

花落發(fā)生在風(fēng)吹來的途中

陶罐里的水

盈滿，倒空，反反復(fù)復(fù)

印在上面的指紋碰觸了什么？

不知身外的世界，水里的倒影

跟真物一樣在消逝，像流動

要怎樣守護才能留在原處

也許還有機會滲漏，罐壁上的水痕

隱現(xiàn)著河流遙遠的身世

什么也沒泯滅，江湖就如此安靜

里面的黑暗囚于一隅，像暮色一樣無限

不再像江河那樣流經(jīng)大地

一路輝映藍天白云，輝映星空

這不是清洗，純凈源自萬念無存

一滴晨露或者一片汪洋，從始到終

什么也沒失去，什么也沒得到

黑塑料袋：另一種飛

它是無故的，這誰都知道

想必一只死去的鳥兒

把翅膀借給了它

萬物作證：它沒有絲毫動機

但它確實在飛，在無所依靠之處

找到了無處不在的依靠

飛過樹林，飛過河水

不仰望也不鳥瞰，它拒絕認知

途經(jīng)一切又忽視一切

薄如蟬翼而不透明

嘩嘩作響卻沉默無聲

被撕裂，像一頭黑色的水母

任何移動之物都不能與它同行

唯有飛過之后

才知道它去了哪里

緣 由

誰知道，被風(fēng)吹起的塵土

是在什么時候落下的，怎么落在了那里

父親在田壟上耕作

天空泊著那樣的一朵云

山在那兒，什么給了它形狀

藍了千年萬年，天還是那個顏色

像父親那樣，不管是什么

只要出現(xiàn)，就是缺席

緩慢的老屋

蓋著蓋著，就出現(xiàn)了一座房子

那樣的屋脊和那樣的墻

那樣的門和窗，那樣的炕和鍋灶

第一縷炊煙升起來時

房子就變成了家

后來，牛和雞鴨都記住了這兒

再后來，土墻出現(xiàn)了裂縫兒

有了煙火的熏痕

多年以后，房子慢慢成了老屋

它似乎一直在那兒

跟旁邊的一棵梨樹一樣，沒有原因

燈

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見了

父親在暗中伸手

“咔噠”一聲，十五瓦的燈泡冒出了光

吃完晚飯不久

父親在北炕頭躺下

伸手一拽，燈滅了

后來，父親死了

一盞比平時用的大三十瓦的燈泡

挑在大門口，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