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晴
魯迅曾把中國共產黨人稱頌為“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為著現在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者”,雖然他不是共產黨人,卻把很多共產黨人與進步青年視作“大戰斗卻都為著同一的目標”的同道者。據不完全統計,魯迅結交的共產黨人有60余人,他們的交往與異曲同工的文化選擇,成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上難忘的紅色記憶。
1918年1月,魯迅加入《新青年》編委會,并于同年在《新青年》上發表他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以“魯迅”這一筆名登上文壇。魯迅與李大釗、陳獨秀的相知,就與共同參與《新青年》雜志編委會的工作有關。
雖然《新青年》內部曾有過拉幫結派的現象,但據魯迅所知,李大釗“絕對的不是”。魯迅對李大釗的道德文章,均十分推崇,現存的魯迅藏書中,還保存著李大釗編的三期《政治生活》雜志。在這幾本雜志中,有李大釗用“守常”“獵夫”等名發表的文章,其中一期刊載的《土地與農民》一文,曾被毛澤東編入“農民問題叢刊”,作為農民運動講習所學員的學習材料。新文化運動時期的魯迅,多次提到他的文章是“聽將令”的,為的是“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在李大釗所編《馬克思主義研究專號》上,魯迅發表的小說《藥》和四篇《隨感錄》,無疑是用文學的語言回應了“將令”。李大釗也曾高度評價當時魯迅新發表的小說《長明燈》,說這篇小說是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喊了“救救孩子”之后,緊緊接上去的戰斗號角。李大釗被害后,魯迅不顧危難,為昔日的戰友葬儀捐款,并為其遺作《守常全集》撰寫了題記。在“題記”中,魯迅深情地說:
在《新青年》時代,我雖以他為站在同一戰線上的伙伴,卻并未留心他的文章,譬如騎兵不必注意于造橋,炮兵無須分神于馭馬,那時自以為尚非錯誤。所以現在所能說的,也不過:一,是他的理論,在現在看起來,當然未必精當的;二,是雖然如此,他的遺文卻將永住,因為這是先驅者的遺產,革命史上的豐碑。
在《新青年》編輯部,陳獨秀與魯迅交往較多,還是最早敦促魯迅將小說結集出版的人。1920年9月,陳獨秀在致周作人的一封信中寫道:“豫才兄做的小說實在有集攏來重印的價值,請你問他倘若以為然,可就《新潮》《新青年》剪下自加訂正,寄來付印。”后來,魯迅提到自己的小說創作時,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談道:“這里我必得記念陳獨秀先生,他是催促我做小說最著力的一個。”
對于陳獨秀的性格,魯迅在《憶劉半農君》一文中有一段有趣的描述:
《新青年》每出一期,就開一次編輯會,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時最惹我注意的是陳獨秀和胡適之。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豎一面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里面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的關著門,門上粘一條小紙條道:“內無武器,請勿疑慮。”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總不免要側著頭想一想。
翻譯與寫作,是兩種不同的勞作。在魯迅看來,翻譯是輸進新精神的重要途徑,他一生共翻譯了14個國家近百位作家約300萬字的著作,和他自己創作的字數接近,或可證明其對翻譯的熱情不亞于創作。在魯迅的譯作中,有很多介紹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著作和蘇俄革命文學,在魯迅的“紅色朋友圈”中,也不乏這樣的“同道者”。
早在1920年,也就是中國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誕生的這一年,這個小組的成員之一陳望道就把他剛剛翻譯完成的《共產黨宣言》中譯本寄贈魯迅。周作人晚年回憶:魯迅在接到書后當天就翻閱了一遍,并稱贊說:“這個工作做得很好,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什么‘過激主義來了,但就沒有人切切實實地把這個‘主義真正介紹到國內來,其實這倒是當前最要緊的工作。”(見《魯迅研究資料》第一輯,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1928年下半年,陳望道主持的大江書鋪正式開業,在魯迅等的支持下,這個機構以出版進步書刊、宣傳馬克思主義、介紹科學的文藝理論為特點活躍在上海書界,成為推動左翼文藝運動的一個重要據點。應陳望道的約請,魯迅“極其慎重、認真和精心”(陳望道《關于魯迅先生的片斷回憶》)地翻譯了盧那察爾斯基的美學論著《藝術論》。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魯迅把清代何瓦琴的集句書贈瞿秋白,傾注了魯迅對志同道合的瞿秋白親如手足的情誼。
1931年,瞿秋白來到上海從事革命文化工作,魯迅從馮雪峰處聽說瞿秋白精通俄文,急切地說:“我們抓住他,要他從原文多翻譯這類作品,他的俄文和中文確是最適宜的了。”魯迅在一封致瞿秋白的信中,親切地稱瞿秋白為“敬愛的J.K.同志”,在現存1700多封魯迅信札中,稱對方為“同志”的,僅此一封。在這一時期兩人的交談中,瞿秋白經常把自己構思的腹稿講出,征求魯迅的意見,經修改補充,由他執筆,以魯迅的名義發表。兩位好友的觀點相近,風格近似,有時候連魯迅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寫的文稿。
那時候,由于瞿秋白夫婦從事革命工作,以魯迅為代表的一些朋友,不僅無私關懷他們,而且冒著生命危險掩護他們。1932年到1933年間,魯迅先后四次接納瞿秋白夫婦在自己的寓所避難。
在互相了解的基礎上,瞿秋白在很短的時間內編成《魯迅雜感選集》,并寫好了序言。瞿秋白的這篇序言中分析了魯迅在新文化運動和左翼文藝運動及整個思想、文化斗爭史上的重要地位及其雜文的價值。
1934年,瞿秋白接到黨的通知,奉命前往中央革命根據地瑞金,1935年3月被國民黨武平保安團所俘,6月在福建長汀英勇就義。由于消息的阻塞,魯迅在7月30日和8月9日還在設法籌資營救。秋白同志逝世的噩耗傳來,從沒間斷過的魯迅日記,中斷了25天,但他仍在短期內完成了亡友60萬字的譯著遺文的校對工作,并用與朋友們募集的印費,把這部書以瞿秋白的別名“史鐵兒”的名義出版。1936年7月17日,面對這部書下卷排版工作的拖沓,魯迅在致楊之華的信中悲哀地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