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榮
過去20年全球地緣政治的演變離不開中美兩個主角,美國因“9·11”恐襲發動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耗費了國力,也開啟了本世紀頭10年中美之間的合作,特別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發生后,兩國攜手阻止了這場危機的蔓延和惡化。
“9·11”恐襲20年后,美國匆忙從阿富汗撤軍。美國花20年時間,最終2500多名美國士兵戰死、4400多名文職人員死亡、6.6萬多名阿富汗士兵和警察喪命。但在拜登宣布撤軍后,塔利班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11天內就兵臨喀布爾。這自然引發眾人將“喀布爾時刻”與“西貢時刻”作比較。
但人們不應該忘記美國隱藏在這兩次撤退后面的大戰略。
美國撤出阿富汗的優先考慮是騰出手來遏制中國的崛起,這早在奧巴馬當政時就已開始布局。奧巴馬第二任期內,中美關系的齟齬已浮出水面,只不過希拉里離任、克里上任國務卿,美國的精力再次被牽扯到中東和俄羅斯兼并克里米亞等事務上。美國的“重返亞洲”策略剛剛啟動就被擱置一旁,但關鍵的因素是缺乏重要的經貿支柱,奧巴馬推動TPP跨太平洋協定的努力也因國內政治胎死腹中。
2016年奧巴馬離任前,對亞洲進行了最后一次訪問,在杭州參加G20峰會的經歷也并不愉快,兩國官員間的火藥味十足。他隨后前往老撾參加東盟峰會,對其“重返亞洲”的戰略進行總結,并強調:“亞太地區對美國對世界是一個未來最重要的地區”“作為亞太國家,美國永遠留在這里,不管是好是壞,你們可以指望美國”。
拜登外交班子中的主要外交國安團隊成員不少都曾在奧巴馬政府任職,拜登的中國政策與奧巴馬的中國政策有延續的一面,只不過在特朗普時期中美關系的矛盾和沖突加劇和被放大后,原有漂浮在水面的合作表象與隱藏在水下的角力已發生了變化,兩者之間不再是“水球賽”,而變成了“拳擊賽”。雙方在表面上不會有絲毫的退讓,但都知道必須遵循公認的規則,中美兩國依舊想方設法保持接觸。
經過20年的戰爭,美國畢竟清除了威脅自身安全的基地組織,即便無功而返,也可以集中精力與中國打一場“拳擊賽”。
美國以實力圍堵中國的戰略已全面鋪開。奧巴馬曾說過,領導力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領導力離不開實力。拜登政府上臺后,其外交國安團隊的努力都是圍繞著中國發力。在歐洲,與英國和歐盟恢復傳統的友好關系,意在改變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帶來的負面沖擊。在亞洲,由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組成的四國安全會議在美國的主導下已悄然形成,并召開首次視頻高峰會。拜登還準備在年底舉辦全球民主國家首腦峰會,孤立中國的意圖明顯。在美國撤出阿富汗之際,美國派出沒有任何外交經驗的副總統哈里斯訪問新加坡和越南,也是圍堵中國戰略的一部分。
拜登政府上臺后,并沒有重新使用民主黨奧巴馬時期常用的“重返亞洲”戰略或者“再平衡”戰略,反而延續了共和黨特朗普時期的“印太戰略”。一方面,這彰顯了美國的企圖心,力求全面遏制中國的影響力;另一方面,這有如冷戰時期美國與中國和好以便抗擊蘇聯,如今拜登的戰略如出一轍,意在將印度拉進對抗中國的布局中。
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知一場“光榮撤退”的形象竟然演變成美軍死傷無數和阿富汗平民爭相逃離的恐怖場景,一時間,美國是否可靠的聲浪迫使總統拜登親自上陣安撫盟國。但不管白宮如何信誓旦旦,美國的硬實力和軟實力再一次受到重創,也是事實。不少人都心生疑慮,美國扶植的阿富汗政權的下場與南越政權毫無二致,美國人是否為了自己的利益隨時可以犧牲盟友?
因此,美國全力圍堵中國并非易事。
首先,即便沒有“喀布爾時刻”,亞洲絕大多數國家,特別是東盟國家,包括新加坡和越南,都已多次表示他們無意在中美之間站隊。如今的共識是,亞洲國家歡迎美國留在亞洲,在安全上可以抵消中國日益強大讓他們感受到的壓力。在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到訪新加坡和越南之后,兩國都公開表達了同樣的立場。特別是美國想方設法拉攏的宿敵越南,就特意選擇哈里斯抵達河內前接見了中國大使,強調中越關系的重要性。
第二,幾乎所有亞洲國家都需要與中國保持密切的經貿關系,分享中國經濟發展的成果。美國在經貿領域希望改變這一現狀,提出愿意擔任2023年亞太經合組織(APEC)東道主,加大和亞太國家合作的意圖愈發明顯。但美國既不是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的成員,也不是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的成員。而中國作為RCEP的重要成員國,是東盟最大的貿易伙伴。2019年東盟取代美國成為中國第二大貿易伙伴,2020年東盟超過歐盟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目前看不出美國可以取代中國的角色,在亞洲的經濟融合中發揮更大作用。
第三,恰恰相反,美國的盟國與中國發生經濟糾紛和沖突時,美國反而坐收漁翁之利。澳大利亞在新冠病毒溯源問題上與美國同調,并指責中國的軍事和安全威脅,與中國公開撕裂。面對中國在經濟上的報復,大量出口到中國的產品,包括紅酒、牛肉都被美國貨品所代替。以冰凍牛肉而言,澳大利亞在2020年初對中國的出口超過了兩億美元,2021年7月已經降到了三千多萬美元。而美國2020年初對中國的出口只有區區1000萬,如今卻飆升到1.1億。
第四,喀布爾風云突變,印度已經感受到了塔利班的威脅。在后“9·11”時代,這有可能影響印度加入美國主導的四國戰線。印度雖不至于退出四國聯盟,但投入度會有變化。如果四國無法形成亞洲的“小北約”,再加上中國在亞太地區巨大的經濟存在,美國與中國對抗的力量將會受到削弱。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1年第27期,作者為香港大學教授。有刪節,標題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