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 李 一
摘? ? ? 要:城市老舊小區的公共秩序是困擾其有效治理的難題。本文基于青島市Q社區花園營造案例,以列斐伏爾的三元空間理論為分析框架,剖析社區公共秩序建構過程中公共空間的生產邏輯與治理策略。從生產邏輯看,社區參與式花園營造的過程就是被感知的公共空間、被構想的公共空間以及被表征的生活空間的生產過程;從治理策略看,社區公共空間治理是權力主體、社會組織、居民等多元主體力量相互博弈的結果。因此,我國城市老舊小區公共空間治理與公共秩序建構急需形成黨建引領的社區治理體系,立足日常生活敘事形塑社區公共空間,通過賦權社區居民培育其社區認同感和公共精神。
關? 鍵? 詞:公共空間生產;公共空間治理;三元空間理論;社區花園
中圖分類號:D669.3?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21)10-0046-10
收稿日期:2021-07-06
作者簡介:高紅,青島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公共管理系主任,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基層社會治理與社會組織;李一,青島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基層社會治理。
基金項目:本文系山東省社科規劃項目“基于居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城市社區公共文化空間再造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1CSHJ04。
一、相關文獻述要
社區花園建設興起于19世紀的歐美國家。20世紀80年代以來,社區花園作為對市場侵入社會生活的反向運動,一方面被認為是對城市環境退化的補救措施,是一種城市空間綠化策略;[1]另一方面被認為是培育社會資本和社區組織所需的空間場所。[2]近年來,我國一些大城市的居民也逐漸開始參與到社區花園營造中來。社區花園營造是一種集體行動,其以低成本微改造的形式通過居民對社區花園的共建共治,既活化了社區公共空間,也增進了居民在園藝基礎上的交往與社區認同。其“從空間入手的改造,以自然展開的教育,熱鬧得看似是一塊園地,成就的卻是社會發育的大文章。”[3]上海是我國進行社區花園營造最早、最典型的城市。在上海,倡導社區花園營造的主要是一些從事城市規劃的學者,以同濟大學景觀系劉悅來團隊最為典型。在學者們看來,社區花園有其營造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一方面,由于我國城市化的不斷推進,大城市中心城區綠地開放空間增量已接近零增長,只能對存量綠地空間進行優化;[4]同時,我國城市老舊小區物業養護困境與小區人口老齡化相遭遇,使老舊小區中居民私自種菜成為普遍現象,引發了種菜居民鄰里之間及其與物業之間的矛盾沖突。[5]而以社區園藝為起點的社區空間微更新就成為破解這一雙重困境的最好方法。另一方面,社區花園營造也有其產生的社會文化基礎。自古以來,我國作為農耕大國,有侍花弄草與種蔬的民間傳統和群眾基礎。[6]數千年來的中華農耕文化與文明孕育了城市人對自然的熱愛和對田園生活的向往,“社區花園是城市人對自然與鄉愁的記憶追尋以及對傳統的認同和回歸。”[7]社區花園的主要特點表現為“植根于居民鄰里生活,以公共空間的改善為抓手,將自然與田園引入城市社區。”[8]學者們對社區花園營造進行的實踐探索表明,“社區花園實施過程的關鍵在于厘清社區層面利益相關者的關系與運行機制。”[9]重在“以社區綠色空間為載體,以公眾為主要參與力量,調動各方面的積極因素參與社區公共事務”。[10]做得成功的社區花園都是“設計師躲在后面,社區居民人人都是設計師。”[11]可見,社區花園營造實際上就是以社區花園作為空間治理載體,通過社區公共空間的活化,重塑和修復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促進人與自然、人與人的有機互動。因此,社區花園營造的重要價值在于打破鄰里之間的隔閡、提升社區活力,增進居民之間的交往與互動,促進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從而使社區花園營造成為社區治理的有效途徑。
二、社區參與式花園營造案例
本文以青島市Q社區為例,揭示社區花園營造中公共空間的生產邏輯與治理策略。Q社區是一個老舊社區,由于原單位棄管,使其長期處于無人維護的狀態,居民亂停車、違章搭建、私自種菜等情況時有發生,影響了小區樓院的整體環境,甚至時常引起居民之間、物業與居民之間的矛盾沖突,直接影響了社區環境與公共秩序。為了更好地改善社區環境、營造和諧的人際氛圍、建設美好社區,Q社區引進“青島你我創益社會工作服務中心”(以下簡稱“青島你我”)開展社區花園營造項目,在黨建引領下,成功探索了廚余垃圾分類與社區花園營造有機融合的內循環模式,有效破解了社區環境治理難題,促進了社區公共空間生產與社區公共秩序建構。
(一)社區花園營造1.0
Q社區黨委引進“青島你我”社會組織,設計了“綠色循環,共美家園”黨群共建項目。具體而言,在社區黨委領導下,通過社區花園營造、開展豐富有益的社區環保活動,激發居民家庭參與社區垃圾分類的內在動力,以實現生活垃圾減量、資源循環及社區公共空間美化,解決困擾社區多年的圈地種菜、亂栽亂搭難題,共建共治共享美好家園,形成社區環境治理的閉環。第一步是調研選址和培育自組織。在花園選址過程中,社區黨委與占地居民進行協商,將部分私占的空地公共化。選址后,社區黨委協助“青島你我”進行志愿者動員,為社區花園營造解決“人”的問題。“青島你我”對社區志愿者的招募、培訓、開發、管理全程跟進,以專業化的視角支持社區志愿者培育。第二步是共建社區花園。Q社區黨委動員物業、社工機構、社區志愿服務隊、樓組長等參加社區花園營造,同時通過大講堂等方式宣傳項目理念,擴大影響力,以吸引更多居民參與。同時,社區在街道的支持下設立了社區規劃師工作站,聘請青島市城鄉規劃學會的專家為社區花園營造提供專業指導。項目第一期建成社區花園博物館、陽光育苗站、落葉堆肥池和兩個社區花園;35戶黨員家庭帶動150戶居民持續參與廚余堆肥行動。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一是社區動員不足。如2019年6月25日在一次座談會中,社區書記認為:“動員宣傳不到位,黨員發揮的作用不夠。大講堂的授課宣傳方式存在弊端,居民聽不懂。”二是堆肥技術有待改進。居民將未處理好的堆肥倒進集中堆肥箱后存在有異味、有蚊蟲的問題。三是參與主體乏力。在社區花園營造過程中,更多依靠社區黨委和社會組織來推動,其他參與主體后期未持續跟進,與居民間未形成有效互動。
(二)社區花園營造2.0
針對社區花園1.0項目中存在的問題,第二階段推出“紅色引領,綠沃家園”項目。一方面強化項目動員。依托“社區黨委—網格黨支部—樓院黨小組—黨員中心戶”的組織設置進行宣傳動員,覆蓋到所有支部黨小組,黨員充分動員居民參與。在社區開設黨員鄰里大課堂,在網格黨支部開設小課堂,一對一教會居民堆肥。另一方面簡化廚余垃圾分類程序。建立廚余社區好氧堆肥站,消除了居家厭氧堆肥技術的弊端,解決了堆肥過程中出現的異味和蚊蟲問題。更為重要的是建立了新的項目運作模式,在組織保障、機制構建、花園維護等方面進行了探索。在堆肥管理上,培養公益性崗位的居民使其成為堆肥管理師,通過一戶一卡對分類投放行為進行打卡記錄,將“隨時投”變為“定時、定點投”并加強集中管理。在花園維護上,將社區花園劃分地塊,每部分地塊由不同的網格黨支部認領,每個黨支部輪流值班進行維護。在項目第二期,青島市第一個社區可持續生態花園在Q社區建成,花園營造、維護與管理工作井然有序,社區花園的空間功能不斷拓展,集家庭廚余垃圾資源化處理、社區環境改善、環境參與式治理等于一體,取得了良好成效。兩期項目的成功實踐也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力,多家官方媒體和平臺予以宣傳報道。
三、Q社區公共空間的生產邏輯
20世紀70年代后,當代社會學理論研究發生社會空間轉向,空間成為社會學理論中的一個核心主題。法國社會學家列斐伏爾、美國學者大衛·哈維、世界著名城市社會學家卡斯泰爾等成為空間理論的代表學者,其中,尤以列斐伏爾的三元空間理論為典型代表。列斐伏爾基于日常生活的角度審視當代工業社會空間生產,以如何實現空間正義作為主要關注點。[12]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提出了從“空間中事物的生產”轉向“空間本身的生產”的觀點,使空間本身成為生產因素。其提出的三元空間即三重空間要素,具體包括空間實踐、空間表象和表征的空間,同時將三者分別概念化為被感知的維度、被構想的維度以及被表征(日常生活)的維度。Q社區參與式花園營造的過程正是社區這三重空間要素的生產過程。
(一)被感知的公共空間
在列斐伏爾看來,空間首先是一個容納各種社會互動發生的容器,即所謂物質空間,它是固定的、能夠被感知的、獨立存在的實體。[13]同時,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實踐擔負著社會構成物的生產和再生產的職能,是社會空間的物質建筑的維度,是對體現了社會關系社會構成物的生產與再生產。”[14]可見,空間實踐是社會空間的物質建構,屬于日常生活中社會空間的被感知的維度。首先,社區花園的呈現需要占據一定的物理空間。Q社區花園是一個具有物理屬性的、能夠被感知的物理空間,前期經歷了社區調研、社區選址等過程,最終確定在社區五處地塊營造花園。除此之外,建在社區黨群服務中心的花園博物館、環保酵素室、陽光育苗站等都是社區花園營造的一部分,它們都占據特定位置與場所;同時,社區花園給居民帶來了美好的空間情感體驗,這些實實在在的存在都能夠被社區居民所感知。正是社區花園這一物理空間的存在,為社區居民提供了交往的公共空間,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連結成為可能。其次,社區花園這一物理空間并不是自動出現的,它是基于多元主體的空間實踐被建構起來的。過去,居民私自將公共空地用柵欄圍起來,作為私人空間種菜、種花,這種侵占公共空間的行為引發了居民之間的矛盾沖突。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在社區黨委的引領下,物業、社工機構、社區志愿服務隊、樓組長等多元主體參與進來,探索形成了廚余垃圾堆肥與社區花園營造的內循環模式,在此過程中,多元主體形成了互動溝通與協商合作的社會空間生產。可見,物理空間的生產同時也是社會空間的生產,正如列斐伏爾所言,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而是往往蘊含著豐富的意義,成為生產力與生產資料、社會關系生產與再生產的一部分。[15]“空間里彌漫著社會關系;它不僅被社會關系支持,也生產社會關系和被社會關系所生產。”[16]社區花園營造背后的深意正如該項目設計師、 “青島你我”負責人所言:“如果花錢請一個綠化公司來營造花園,很快就會有精美的花園出現,但卻失去了居民參與和創作的公共空間,失去了擁有感和可持續性。Q社區‘綠色循環,共美家園的參與式社區花園營造,通過社區花園共建,居民把家庭廚余變成有機肥,把種植帶給都市社區,把勞作帶給課堂,鄰里間的互動交流也更加頻繁。正是自下而上的公眾參與,不論老人孩子、家庭主婦還是能工巧匠,都從旁觀者變成了建設者,在實踐中分享經驗,形成合作,建立信任,這其中滲透著共享、包容和參與,營造出了真正的知行合一的可持續生長環境。”可見,社區花園營造形式上是物理空間的生產,實質上是通過社區花園這個公共空間載體吸引社區居民參與,建立居民之間的關系連結,進而培育居民的社區認同感和公共精神,促進社區共同體的形成。
(二)被構想的公共空間
空間表象是認知行為的結果,屬于被構想的維度。在列斐伏爾看來,空間表象是技術官僚、規劃專家、社會工程師通過知識建構而成的空間,是一個生產關系及其秩序層面的抽象空間;這個抽象的空間并不是人們每天生活和經歷的空間,而是被符號和話語塑造而成的空間。空間表象與維護權力階層利益的各種知識、意識形態等聯系在一起,是一個由主導話語所構想出來的空間。Q社區花園作為一個被構想的公共空間,是社區黨委、居委會、社區花園規劃師、社會組織等“通過正式(即教育)和非正式(即文化/媒體、常識)的方式”[17]塑造話語與知識體系,逐漸引導居民改變對社區空間認知的結果:首先,社區花園空間實踐是權力主體推動的結果。在列斐伏爾看來,權力主體“通過空間表象的生產塑造人們對特定空間的認知,改變人們對空間的想象和看法,從而更好地去引導和推動具體的空間實踐。”[18]在Q社區花園營造過程中,社區黨委、居委會多次召開黨員和居民代表大會,向居民傳遞私占公共空地是失當行為的權威信息,倡導居民正確處理個體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關系,自覺維護社區公共利益;而在社區花園營造前期及中期,社區居民曾有過不同聲音,如對異味、蚊蟲、安全隱患的擔憂,甚至發生了幾起破壞性事件。對此,社區黨委多次召開議事會、參與式規劃會,及時傾聽各方和居民的需求及建議,引導和推動社區花園營造的空間實踐。其次,社區堆肥師、社會組織中的專業人員在社區多次開展環保、垃圾分類、大課堂講座等,透過專業權威話語向社區居民傳遞和分享綠色發展、環保、參與等理念,結合居民對健康生活方式的現實關切,構建綠色、循環話語體系,使社區花園營造更具合理性。再次,媒體對社區花園進行了各種正面報道。多家省級和地市級報紙及新媒體對Q社區參與式花園營造項目作了報道,這些官方媒體報道擴大了社區花園的傳播范圍,強化了居民對社區花園積極作用的認知,增強了居民對社區花園的認同感。值得關注的是,在空間表象場域中,一方面,體現了基層治理中黨的領導與權力主體的主導性,即Q社區黨委在公共空間治理中的權威性;另一方面,Q社區黨委也高度重視社區居民的現實利益訴求和積極參與,及時將協商民主納入決策過程中,從而順利推進了社區花園營造進程。
(三)被表征的生活空間
社區居民基于日常生活形成對社區公共空間的感知和想象就是列斐伏爾所強調的表征的空間,這一空間是社區居民“把各種概念、觀念和情感在一個可被轉達和闡釋的符號形式中具體化”后賦予給它的。首先,表征的空間基于社區居民日常生活并賦予其情感依托。在列斐伏爾看來,“差異化的日常經歷和多樣化的生活需求讓城市居民努力對抗充滿壓抑的抽象空間,通過空間實踐生產出可以稱之為‘家的生活空間。”[19]Q社區第一個社區花園建成后,居民直接稱其為“馬褂樹”(學名鵝掌楸)花園,“馬褂樹”位居花園中央,一直是居民閑聊、乘涼的去處,承載著居民的日常生活記憶與想象,這一符號表征的是居民的美好空間記憶。其次,表征的空間是多樣性的,是人們親歷的空間,是基于日常生活形成的對空間的感知和想象。由于人們的日常生活生產方式存在差別,不同的人形成了對空間不同的理解和定義,因而表征的空間充滿差異性、多樣性和獨特性。Q社區以老年人為主,也有部分年輕人居住于此,他們職業不同,需求各異,對空間不同的需求賦予了空間不同的定義。訪談中,不同群體表達了對社區花園的希冀:帶孩子的年輕媽媽把社區花園看作是“孩子的樂園”;擅長種植的老年人認為社區花園是“公共花圃”。再次,表征的空間隨著時間和空間的改變而變化。列斐伏爾認為表征的空間“是一個被統治的空間,被動地隨著時間和空間使用方式的變化而變化。同時這也是一個想象力試圖去改變現狀的革命空間。”[20]Q社區較早的一批居民曾經以農耕為業,有很深的農耕情結。城市化進程不僅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他們對土地的使用方式,但由于部分居民還保持著對土地的情感,在土地使用方式改變后就將這種情感寄托在私人菜園中。為此,Q社區花園營造在尊重居民農耕情結的前提下,從居民關心的環保、健康、親子等感興趣的公共議題入手,積極吸引居民參與,然后通過專業社會組織的引導和社區積極分子的示范引領,帶動更多的居民參與。在此過程中,逐漸增強和培育居民的公共意識與公共精神,使私建花園的居民主動將私人菜園轉變為社區公共花園。
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告訴我們,空間本身具有生產價值,而且空間具有物理與社會雙重屬性,空間不是空洞的既定條件,而是一個具有生成性、實踐性的建構過程。從空間生產理論來關照Q社區花園營造可以發現,Q社區花園物理空間的生產是可以被感知的,即社區花園是客觀存在的實體。Q社區黨委、社會組織、媒體等主體塑造出一系列話語,構想出空間表象,使居民意識到社區花園營造的必要性與緊迫性。而營造成功后的社區花園承載著居民的日常生活,是居民休閑、交往的好去處,滿足了居民的個人想象與生活需求。
四、Q社區公共空間的治理策略
空間生產為社區權力研究提供了一個載體,通過研究權力、市場以及社會主體對空間利益的態度,能夠更加直觀地考察空間生產背后的權力關系。20世紀90年代,以美國社會學教授馬特戈第納為代表的新城市社會學在空間與社會的關系中認為,一方面,空間是社會運行的基本框架,空間生產是社會關系與社會秩序的再生產;另一方面,社會通過權力的斗爭、群體的博弈以及日常生活實踐推動空間變革。[21]在Q社區花園公共空間治理與秩序建構中,不同主體有不同的行動策略。具體而言,Q社區黨委引領,通過購買專業社會組織項目的方式將其嵌入到社區治理中,社會組織通過多種行動策略增能多元主體特別是居民共同參與到社區花園空間生產中,從而建構起社區公共空間秩序,促進社區良序善治。
(一)權力主體的治理策略
社區黨委是社區治理中最重要的權力主體。Q社區黨委在社區花園營造實踐中充分發揮了組織動員、鏈接資源和搭建平臺的作用。第一,做好組織動員。社區花園營造初期面臨的難題是如何讓更多居民參與進來,為此,社區黨委發揮了強大的組織動員功能,依托“社區黨委—網格黨支部—樓院黨小組—黨員中心戶”的黨建組織化體系,使黨員率先成為“家庭端”廚余垃圾堆肥志愿者,發揮了“關鍵群體”作用。“關鍵群體理論認為,在邊際效益遞增型的集體行動中,關鍵群體扮演著承擔初始成本的職責。關鍵群體的率先投入行為對集體行動的出現具有至關重要的示范作用。”[22]在此基礎上,黨員通過自己的示范行為逐漸帶動所在周圍居民參與。第二,進行資源鏈接。“條塊”矛盾是制約我國基層治理效能的主要瓶頸,“條塊”統合的“區域化黨建”被認為是有效破解“條塊”分割的基本路徑。Q社區通過區域化黨建,依托“雙報道”制度建立了社區合作機制,社區內的八個網格黨支部以及駐區單位、社區“兩新”組織聯合黨支部等運用這一機制將社區外的駐區單位鏈接到社區花園營造項目中,打破了“條塊”分割的限制,順利推動了花園營造項目的實施。第三,搭建協商平臺。Q社區花園營造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落葉堆肥池遭到破壞就是項目遇到的一個挑戰。為此,社區黨委召集周圍居民及建設相關方就社區花園營造召開了三次說明會和參與式規劃會,聽取周圍居民對堆肥箱和社區花園營造的想法與建議。經過幾次討論和聽取居民反饋意見,終于化解了周圍居民的誤解;同時,社區黨委還根據居民代表提出的建議,邀請城市規劃領域的相關專家繪制了社區花園規劃圖紙并進行公示。此后,再也沒有居民故意破壞落葉堆肥箱,居民參與社區花園營造的積極性也得以充分調動。
(二)社會組織的治理策略
“社會組織是促進社區公共空間生產的重要社會力量……其不僅有助于降低地方部門基層治理成本,也有助于重構社區信任、維護居民利益。”[23]在Q社區花園營造項目中,社區黨委基于與“青島你我”的合作基礎以及對該組織理念和合作方式的認可引進該社會組織。作為一家專業的社會組織,“青島你我”采取了如下治理策略:一是社區公共議題挖掘與項目設計。“青島你我”在對Q社區進行社區資源與需求調研的基礎上發現,社區居民對社區環境和環保議題普遍表現出較高的關注度和參與意愿,因此,針對社區居民需求開展了富有趣味性的系列社區環保活動來吸引居民參與;另外,“青島你我”將垃圾分類的政策議程與公眾議程結合起來,與社區黨委共同設計了兩期社區花園營造項目,探索形成了廚余堆肥與社區花園營造內循環模式,實現了“社區端”垃圾減量與社區環境美化的雙贏效應。二是社區內生力量培育與賦能。“青島你我”實施社區花園營造項目的目的是以此激發社區治理的內生動力,實現社區可持續性治理。為此,“青島你我”在項目推進過程中非常重視發掘和培育社區內生力量,建立了一套志愿者隊伍培育與管理體系。Q社區是老舊小區,常住人口七成以上為老年人且多為退休人員。為此,社區黨委牽頭,由每個黨支部的老黨員帶頭動員所在網格的社區老年人群體建立了老年志愿者團隊。同時,以小學生為切入點,有效帶動家長的參與。“青島你我”與社區內的小學合作,將社區花園作為小學生的社會實踐活動基地,通過打造親子活動樂園,將垃圾回收、種植、田間管理等工作與社區的自然教育、環保教育鏈接起來,形成家庭長期持續參與的良性機制。不僅如此,“青島你我”還發掘了兩位退伍軍人,并發動樓組長招募志愿者骨干承擔社區堆肥箱制作、翻肥、社區花園修建等技術活和體力活的管理職責,在承擔管理職責的同時,他們也擔當了社區堆肥管理和社區花園營造的重任,保障了社區廚余堆肥管理的可持續性。
正是在社區黨委引領及“青島你我”社會組織賦權增能治理策略影響下,Q社區居民參與社區花園營造的意識不斷增強,參與人數規模不斷擴大,組織化程度不斷提升,并成為社區花園營造項目持續開展的主體力量。目前,Q社區具有五支居民志愿者隊伍,包括“黨員先鋒隊”“銀發護花隊” “能工巧匠隊”“綠主婦隊”“炫綠少年隊”等百余人,囊括了老、中、青、幼多個群體150戶社區家庭。“黨員先鋒隊”由黨員組成,負責收集志愿者家庭送到堆肥點的肥料; “銀發護花隊”由社區中喜愛種植花草的年長者組成,為社區花園提供花草,保護苗木。“能工巧匠隊”由公益性崗位的兩位退伍軍人以及志愿者骨干組成,承擔社區堆肥箱的管理職責,“綠主婦隊”由社區里的年輕媽媽組成,參與環保手工皂和環保酵素的制作;“炫綠少年隊”由學生志愿者擔當,是社區宣傳的主力。尤其是“黨員先鋒隊”“銀發護花隊”以及“綠主婦隊”在其中發揮了統合、穩定以及基礎性的作用。[24]
五、結論與討論
社區花園營造是社區公共空間治理和公共秩序建構的有效實踐,是對當前我國老舊小區普遍存在的環境惡化、私占空地、沖突頻發、居民參與率低等現實問題的有效回應。本文在分析青島市Q社區花園營造過程的基礎上,運用列斐伏爾空間理論的三元分析框架剖析其生產邏輯,將Q社區如何進行公共空間治理與秩序建構的過程呈現出來。
一是構建黨建引領的社區治理體系。“黨委領導決定了我國治理的實踐品質。”[25]我國城市化的發展使得城市空間呈現出異質性、流動性、不穩定性等特點,公共空間治理的失序現象頻發,“在社區治理主體缺位、組織化不足的背景下,黨組織進場補位是維持社區秩序的保障。”[26]Q社區搭建“城市基層黨建+”創新平臺,以黨建引領社會各方資源匯聚,通過社區公共空間和合作議事平臺充分發揮社區黨委的引領作用,使社區黨委成為社區花園營造項目順利實施的組織保障。Q社區黨委以改善社區環境為契機,引進專業社會組織,將其打造成黨建項目,進行社區公共空間治理,消解社區空間中流動性、沖突性、異質性等非組織化的因素,建構了社區秩序。因此,以黨建引領社區治理是當前我國基層治理創新的體現,是實施社區動員、整合社區治理資源的有效路徑。在社區形成黨建引領、社會組織培育、駐區單位和專家支持、居民參與的社區治理體系,有利于建立社區多元主體協調機制,改變社區失序狀態。
二是通過日常生活敘事形塑社區公共空間。要把社區作為日常生活空間來組織和建設,就必須從居民日常生活的內在要求出發,通過開展與日常生活相關的活動,處理好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家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而使個體、家庭與社區形成一個有機的共同體。[27]為此,社區要借助生活敘事來盤活社區各種資源,激發社區活力,實現良性治理……通過為社區注入充滿生活意義的生活敘事,為社區個體間親密關系的建立提供新的機會和可能,而這成為社區治理的充分條件。[28]有學者調研發現,社會組織參與社區治理最有效的四個支點是親子、環保、公益、養老。[29]這四個支點也是與居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居民最為關注的四個生活領域。
三是賦權社區居民,培育居民的社區認同感和公共精神。在有關社區心理學的文獻中,賦權被認為可以增強個人能力和自尊心,從而增強對個人控制的認識。[30]美國學者尼爾·布拉赫特認為,個體只有在組織中積極參加活動,才能更好地控制對生活的主觀感受。[31]政治學領域的學者認為,賦權是指增強人、人際或集體的政治力量,使得個人、組織或社區獲得權力,有能力采取行動改變現狀。[32]在社會學領域尤其是從社會工作的視角來看,賦權被視為提高個人、組織或社區解決問題能力的工具。[33]賦權理論將社區賦權分為個人、組織、社區三個層面。丹麥學者格蘭·拉維瑞克認為,賦權開始于個人行為,進而發展成團體、組織的小型互助活動。[34]在賦權做得較好的社區,社區居民能夠在主觀上以社區發展為重,有較高意愿充分利用自身資源為解決社區問題貢獻力量。[35]Q社區在社區花園營造過程中,始終將賦權增能貫徹于項目實踐過程,最終培育形成了覆蓋不同年齡群體的社區自組織,而居民在組織化的過程中形成的互惠、信任和規范促進了社區社會資本發育。因此,社區花園營造更多的是載體和手段,其背后是居民通過參與日常生活打造社區公共空間,以此為媒介建立居民之間的關系連結,培育居民的社區認同感。“與角色相比,認同是更加穩固的意義來源……因為認同所構建起來的是意義,而角色所構建起來的是功能”,[36]換言之,只有提升居民對社區發展的責任感,進而促進居民在社區公共事務中的參與,才能實現社區公共事務的自我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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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 靜)
Production Logic and Governance Strategy of Urban
Community Public Space
——Taking the Construction of Q Community Garden in Qingdao as an Example
Gao Hong, Li Yi
Abstract:The public order of old urban districts is a difficult problem that puzzles their effective governance. Based on the case of Q community garden construction in Qingdao, taking Lefebvre's ternary space theory as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oduction logic and governance strategy of public space in the process of community public order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duction logic,the process of community participatory garden construction is the production process of perceived public space,conceived public space and represented living spac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overnance strategy,the governance of community public space is the result of the mutual game of multiple subject forces such as power subjects,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residents.Therefore,the governance of public spa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c order in old urban communities in China urgently need to form a community governance system led by Party construction,shape community public space based on daily life narration, and cultivate community identity and public spirit by empowering community residents.
Key words:public space production;public space governance;ternary space theory;community gar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