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器官名詞作為臨時名量詞的認知研究

■劉小莉/澳門科技大學

一、緒論

(一)臨時名量詞的定義

臨時量詞是現代漢語量詞次類中非常特殊的一類，具有很大的靈活性，受實際使用語境的制約。關于臨時名量詞的詞類立類標準，目前學界還存在較多爭議。在關于臨時量詞的研究中，研究者們普遍認為臨時量詞是由名詞、動詞或者形容詞轉化而來。在臨時量詞早期的研究中，趙元任(1979)、朱德熙(1982)等學者將臨時借用做量詞的名詞稱為臨時量詞，確定了臨時量詞的部分詞源類別。而何杰(2001)是最早從詞源類別的角度將臨時名量詞從臨時量詞這一類別中劃分出來的，他認為“一臉汗、一身泥、一鼻子灰”中的“臉”、“身”、“鼻子”等這類本身不是量詞，在特定語境中臨時借用做量詞的名詞就是臨時名量詞。在數詞與臨時名量詞組成的數量結構中，這類臨時名量詞只與數詞“一”結合組成數量結構，具有“滿”的含義。如“一臉汗”、“一身泥”、“一鼻子灰”表示的是滿臉是汗、滿身是泥、滿鼻子是灰的意思。本文主要參考何杰(2001)對于臨時名量詞的定義，將臨時名量詞的范圍界定為：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借用做量詞的名詞；只與數詞“一”組成數量結構；與數詞、名詞組成數量結構后具有“滿”的含義。

(二)臨時名量詞語義特征與認知機制的研究現狀

在眾多關于臨時名量詞的研究中，人體器官名詞作為臨時名量詞中數量大，占比重，使用率最高的一類，是臨時名量詞研究中十分重要的研究語料。但筆者通過檢索知網關于臨時名量詞的相關文獻發現，針對臨時借用于人體器官名詞的臨時名量詞的認知研究數量很少，關于臨時名量詞中借用于人體器官名詞的認知研究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深化研究。姜渝(2007)認為數詞、身體類臨時名量詞和所修飾的名詞三者的搭配在語義層面存在相互制約關系，臨時名量詞的語義選擇受到數詞、所修飾的名詞的語義的制約。張茜(2014)從語義特征角度對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進行分析，研究發現所修飾名詞的語義特征的“有界”與“無界”對臨時名量詞的選擇起著重要的作用。劉竹君(2019)藉助自建語料庫的研究方法，在認知語言學理論的基礎上對身體類臨時名量詞的語義特征和認知機制進行分析研究。在語義特征上，他認為身體類臨時名量詞具有可容性、可附性的特點。而在認知模式上，身體類臨時量詞與名詞的搭配認知邏輯主要依賴于人們自身的常識和經驗對兩者的搭配關系的認識和理解。通過文獻的檢索和閱讀，筆者發現關于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語義特征研究主要集中在語義特征的描寫和分析。而針對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認知機制的研究在認知語言學相關理論的支持下，研究發現人們自身固有的經驗和主觀的聯想對于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語義特征表現和臨時名量詞與所修飾的臨時名量詞的認知搭配邏輯起著重要的作用。

二、研究目的與意義

結合前人對于人體器官名詞借用做臨時名量詞的研究成果，我們發現身體類臨時名量詞的語義特征研究主要集中在少數數量短語個例的描寫與分析，缺少具體語境的搭配研究。針對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認知機制研究數量少，認知邏輯方面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因此，筆者認為人體器官量詞作為臨時名量詞的語義特征與所修飾的名詞之間的認知邏輯非常值得做更進一步的深入研究。本文將以BCC語料庫中收集具有具體語境的完整語料為基礎，對收集到的人體器官量詞作為臨時名量詞進行分類和語義特征分析。以認知語言學的轉喻理論作為理論支撐，對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與所修飾的名詞之間的認知邏輯進行分析和解釋，以期能為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研究提供一些研究參考。

三、人體器官名詞的分類與語義特征

通過收集借用做臨時名量詞的人體器官名詞的語料，筆者發現這類臨時名量詞主要是表示人體器官的名詞或者名詞性詞素，在語義特征上具有可容性、可附性的特點，有“滿”、“多”的含義。這類詞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表示事物被容納的容具，一類是表示事物生長或者附著的地方。前者我們將其稱為容具型人體器官臨時名量詞，后者我們稱為附著型人體器官名量詞。

(一)容具型人體器官名量詞

容具型人體器官名量詞主要包含“肚子”、“嘴”、“口”等，語義特征表現為[可容性]，表示的是事物生長或者容納的處所。例如：

(1)除了

一肚子仇恨

，我什么也沒有！我死在這兒也不錯！(老舍《神拳》)(2)可是他心里，卻不住地懊悔著，自己正要把

一肚子苦水

告訴夫人，偏偏一點勇氣沒有，就是這樣含含糊糊地隱吞下去了。(張恨水《歡喜冤家》)(3)盡管眾人對田福軍姑息張有智有想法，其實有智對田福軍也是

一肚子怨氣

。(路遙《平凡的世界》)(4)b大爺笑著說，露出

一嘴殘牙

。(史鐵生《老屋小記》)(5)他閉著眼，用力地把嘴巴埋到土里。后來他不知怎么張開嘴巴，吃進了

一嘴泥土

。(張煒《你在高原》)(6)黑娃笑著說：“要不是你這

一口白牙

，我根本就認不出你咧！”(陳忠實《白鹿原》)(7)闕然我們有天賜的一口好牙，且又受著饑荒的逼迫，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可以在民族生活的某一天發現炒甲蟲和油炸蜂蛹是美味佳肴。(林語堂《吾國吾民》)

在“一肚子仇恨”、“一肚子苦水”、“一肚子怨氣”中“仇恨”、“苦水”、“怨氣”難以量化，用“肚子”作為它們的計量單位，表示的是“肚子”是容納了“仇恨”、“苦水”、“怨氣”的容器。“一嘴殘牙”中的“殘牙”的量詞本不是“嘴”，借用“嘴”來表示長牙的嘴里滿是牙齒含義。而“一嘴泥土”表示的是嘴作為泥土的容器，滿嘴都是泥土的意思。“一口白牙”、“一口好牙”中的“口”表示的是“白牙”、“好牙”生長的地方“口”滿是“白牙”、“好牙”。在容具型人體器官名量詞中，“肚子”、“嘴”、“口”等人體器官名詞在語境中具有計量功能，可以表示所修飾名詞的計量單位。

(二)附著型人體器官名量詞

附著型人體器官名量詞主要包含“身”、“臉”、“頭”等，語義特征表現為[+可附性]，表示的是事物生長或者附著的處所，具有“滿”的含義。

(1)問題是她的那張說嚴厲又不嚴厲，說不嚴厲又相當嚴厲的臉，令他醒來后，常常要出

一身冷汗

。(李國文《說不說在你》)(2)這時壽生已經跑了進來，當真是

一身泥

，氣喘喘地坐下了，說不出話來。(茅盾《林家鋪子》)(3)孫吉人卻是

一臉嚴肅

，似乎心里在盤算著什么。(茅盾《子夜》)(4)這時，高晉、高洋陪著汪若海從里屋走出來，汪若海

一臉傷痕

和紅腫。(王朔《動物兇猛》)(5)阮琳

一臉大汗

，氣喘吁吁。它還會劈人？我茫然地問。(王朔《癡人》)(6)她經常給我縫補一些東西，是個又矮又胖的女人，笑嘻嘻的臉，

一頭白發

。(海明威《永別了，武器》)(7)郭馬氏

一頭灰發

，用衣袖捂著嘴，仰著臉，哭得痛不欲生。大家跟著她，哭了足有五分鐘。(莫言《豐乳肥臀》)

在“一身冷汗”、“一身泥”、“一臉大汗”、“一臉傷痕”中“身”、“臉”表示的是人的身體，“冷汗”、“泥”、“汗”、“傷痕”是附著在身體和臉表面的東西。而“一臉嚴肅”則不同，臨時名量詞“臉”后接的是表示抽象意義的名詞，表示的是抽象意義上人臉上所附著的人的表情或狀態。“一頭白發”、“一頭灰發”中“頭”表示 的是“白發”、“灰發”是生長和附著在人的頭部。在附著型人體器官名量詞中，“身”、“臉”、“頭”等人體器官量詞在語境中具有計量功能，表示的是所匹配的一般名詞或者抽象名詞的計量單位。

四、在轉喻模式下人體器官名詞作為臨時名量詞的認知機制

在認知語言學的研究中，Lakoff和Johnson(1980)認為轉喻是人類認識和理解客觀世界的一種基本的認知方式。Bredin(1984)認為轉喻的認知模式是建立在同一認知領域中始源域向目標域映射的結果。在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認知模式中，始源域是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語義范疇，而目標域則是臨時名量詞所修飾的一般名詞或者抽象名詞的語義范疇。轉喻認知模式的成立依賴于在語境中人們固有的經驗和常識對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和所修飾的一般名詞或者抽象名詞的語義特征的鄰近性的認知。語義特征的鄰近性可以表現為客觀真實世界中始源域事物與目標域事物在空間或者平面上的接近，也可以表現為在人們主觀想象中始源域事物與目標域事物在語義特征聯想上的鄰近。

在人體器官名量詞的語義特征向所修飾名詞的語義特征的映射中，“一肚子仇恨”、“一肚子苦水”、“一肚子怨氣”、“一臉嚴肅”這類臨時名量詞后接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詞，表現出的是在人們的主觀聯想中，“肚子”、“臉”作為抽象狀態、情感的容具或者附著場所，在語義上存在鄰近關系。而“一嘴泥土”、“一口白牙”、“一身泥”、“一臉大汗”、“一頭白發”、“一頭灰發”這類臨時名量詞后接的是一般名詞，在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語義向名詞語義映射時，人體器官名量詞與所修飾的名詞兩者的語義在客觀真實距離上存在空間或者表面的接近，存在真實距離的接近。

五、結語

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主要來源于表示人體器官的名詞或者名詞性詞素，包括容具型人體器官臨時名量詞和附著型人體器官名量詞兩種類別，在語義特征上具有可容性、可附性的特點，有“滿”、“多”的含義。在轉喻的認知模式下，人們對于人體器官類臨時名量詞的認知是建立在人們自身的知識和主觀聯想為基礎上人們對臨時名量詞的語義及名詞的語義的鄰近性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