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傳媒學院 湖北 武漢)
“意象”這個詞在很多的藝術領域中經常會被提到,比如戲劇、美術、音樂、攝影、舞蹈等都會用到意象去創作。日本舞踏創始人土方巽在他的舞譜中這樣描述意象,他認為“意象”通常是用視覺來理解的,圖畫、照片、繪畫中的人物或眼睛能夠辨別的東西,但是意象實際上是遠遠不止這些的。創作中,幾乎所有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被用來作為創作或即興的“意象”,可能是一段音樂、一首詩、一段臆想的經歷等。霍伊塞·莫爾根羅斯(Joyce Mergenroth)在他的著作《舞蹈即興》(Dance improvisation)中也提到過“意象”可以激發舞者思想的觀點,“意象”為探索舞者的動作提供了方法,它為那些想要從寫作中獲得靈感并將之轉換為動作或舞蹈的人提供了寶貴的資源。研究中發現,有時,人們的思想可能會被可見的“意象”所誤導,但思想卻也可以模仿出那些不可見東西的形狀和外表。其中,“文字意象”在除卻想要運用文字的外形進行編創的時候,大多數情況在編創中是不可見的。正是因為“文字意象”并不容易占據我們的視覺習慣,所以很多文字中隱藏著的東西只能反映在大腦中,它們可以從我們大腦中改變一些事物,挖掘經驗、感覺,并通過“文字意象”來塑造人物。除此之外,這些文字為編創提供了一些清晰的信息,恰當的文字意象可以在即興的時候激發演員的想象力,并成為引出肢體動作或行動的有效驅動。
許多編創過程都會用到“即興”,米蘭達·圖夫內爾(Miranda Tufnell)在《身體、空間、意象:對即興和表演的身體的記錄》(Body Space Image:Notes towards improvisation and performance Body)中說過,“在即興中我們可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因為即興創作要求思想在不同的時刻演變出不同的選擇,必須在思想解放和客觀性之間組織對話。常常像是感受著時間和表演,比如打哈欠、旋轉、休息等,在等待著的是我們的想象空間,一個不加鎖的肢體部位或是一個可以出現新事物的縫隙。”當用“文字意象”即興創作時,身體就如同文字一樣可以被組合并呈現出各式各樣的對話。即興可以從模仿開始,也可以像禪學中說的一樣進入一種“無我境界”,可以是雜技表演一樣的技巧,也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經常出現的動作,吃飯、玩手機等,這些東西都可以成為舞蹈的意義,但被啟發出的事物應該不僅僅是這些“身體記憶”,通過對“文字意象”的聯想和感受,肢體媒介會慢慢地在呼吸中觸發一些新的動作和想法。
舞者和戲劇演員對于這些文字,各自具有不同的豐富想象力,他們被啟發的契機是不同的。首先,“文字意象”的選擇最好是有序、有規劃或相同類型的,否則多人作品可能會存在難以連接和發展的問題。所以在選擇“文字意象”上,編導需要事先做好編創計劃,根據研究的主題、方向進行有目的地挑選文字。其次,在大部分的案例中,通過使用詩歌和一些短句的方法會更有效地啟發舞者和演員,詩歌中具有大量的“文字意象”,更有利于想象力的擴展,但最好選擇相似的寫作風格和隱喻手法,這會更容易讓動作片段之間具有一定的聯系。
通常大部分舞者不適用于特定事件、長篇文章和通俗小說等,過于直白的文字和豐滿的內容很難高效地給予他們精確的啟發,過多的內容往往會讓他們不知道該怎么開始,也不知道該往哪走。因此,剛開始接觸“文字意象”的舞者要少量多次地運用文字,依次慢慢疊加文字進行動作編創。開始時可以運用動詞,動詞通常最容易啟發動作,但最好在動詞前加入一些兩極化的形容詞,這樣可以改變舞者的動作平庸化問題。例如,“粘性震動”這個詞就不僅僅是在做震動或顫抖的動作,舞者需要在動詞基礎上再思考“粘性”這個形容詞應該如何體現,這樣引發出的動作便不會僅僅是日常行為,會帶有每個人不同的思考。動詞運用熟練之后可以慢慢嘗試運用名詞,使用單個名詞或加入形容詞,最好用一些不常見的比喻,比如“偷來的幸福”。這樣的修飾更容易啟發舞者去思考名詞背后的東西,而不只是關注表面比較常見的意義或狀態。當看到這樣的詞,除個人經驗外,還可以嘗試向自己提問并寫下回答,比如:這個人身上發生了什么?他是偷走別人的幸福還是被偷走了幸福?他的幸福是什么?他高興嗎?他是什么樣的人?名詞和動詞不一樣,名詞需要更具體的想象描繪,我們需要在想象中找到動因。除此之外,研究發現,比起舒適和美麗的文本,舞者更容易在相對刺激性的語言中找到動作質感,對于他們來說,感官體驗也會更強一些。所以,一些夸張、惡心或消極的文本被運用于引導舞者的即興,編導需要用文字建立一些不舒適的意象空間來激勵舞者的情感、想象力和肢體創造力。
戲劇的方法不能直接在舞者身上使用,反之亦然。戲劇演員常常比舞者更關注細節,和舞者不同,他們對抽象的短句或詞組感到莫名。他們更喜歡直白通俗的文字,這會讓他們對即將發生的行動有一個情景框架的想象,他們喜歡在“文字意象”的練習中編創更完整的故事,如一些日常對話、一段隨筆或人物小傳等。他們用肢體回饋了對“文字意象”不同的描繪,比起舞者,他們能夠在“文字意象”中更快速地找到“動因”,用語言引發情感,進而引發肢體動作。這的確會讓動作看起來更真實,但過于直白的動作像在寫一篇沒什么創意的流水賬一樣,失去了探索“意象”的意義。除此之外,當語言被限制的時候,動作往往就會缺乏一些質感且總是重復一些動作,即興也就此陷入了乏味的循環中。因此,當我們即興時,不需要過于完整地聯想所有的事情,有時灌輸的內容多了,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挑選了。
不同的文字中包含著不同的情感和動作節奏。在探索文字的過程中,“文字意象”帶來的肢體“限制”可以引發動作,這些“限制”可以帶來更多的動作可能性,通過選擇合適的“文字意象”可以更好地激發想象力并提高動作質量,有效提高舞者和戲劇演員的即興效率。
“意象即興”被廣泛運用在中西方現代舞編創中。其中,日本舞踏常常運用“文字意象”的方法作為即興課堂的訓練基礎。舞踏創始人大野一雄和土方巽都撰寫了他們自己的舞譜。土方巽舞譜中的“意象”包括寫作、文字畫、超現實主義的文本以及創作過程中的隨筆短句等。此外,他還采用了一些口頭語,收集了部分視覺影像以及詮釋舞蹈動作的詩歌。然而,他仍然認為舞譜中記錄的“意象”不是一套舞蹈的指導方法,去教人們如何學習舞踏,因為舞踏沒有固定的編舞方法,所以當用“文字意象”創作時,更重要的應該是要學會如何解讀文字和用想象力發散性地展開文字。土方巽在工作坊中提到過,“在西方的技術中,‘變成花’這個意象就意味著把所有力量都利用在如何創造外部形象上。因此,舞者會盡力做一些動作,讓自己看上去像一朵花一樣。當芭蕾舞演員在練習如何垂直控制重力時,舞踏在一個‘變成’的過程中練習形而上學的‘變成’。”換言之,日本舞踏中的“成為某物”不僅是簡單的模仿,也是喚出想象力,必須有意識地行動,而用文字可以發掘我們內心的真實感受和情緒。比如,有一個“文字意象”被稱為“煙柱步”(Ash Pillar walk),被記載在土方巽的舞譜中,常常被運用于舞踏舞者的訓練中,這被土方巽稱為死亡之步,作為字面意思的隱喻,它看起來像兩道煙支撐著我們的臀部。雖然比喻十分直白,但在不同舞者的想象中有不同的解讀。比如,日本舞踏藝術家三上佳代對“煙柱步”的反饋:就像一個孩子被迫在地上坐了幾個小時,腿完全麻木了,行走時失去了力量來控制自己的雙腿,行動非常不穩定。除此之外,美國舞者亞當對“煙柱步”的反饋:仿佛行走在刀刃上一般,雙腿無力。所以,用“文字意象”即興時,不一定需要逐字逐句地解釋,在某些情況下,需要依靠我們的想象力去用心感受意象文字所帶來的情感、觸感、味覺等,在這期間可能會導致我們的動作和文字的字面意思有一些偏差,但沒關系,“意象”只是作為一個起點,它的目的是引出我們對于文字的探討,而身體作為媒介來創作新的動作和意義。
舞踏舞譜具有很好的啟發性,大多數詞是抽象的,比如:抓住一個杯子、折櫻花枝、大鼻子、用牙咬斷繩子、散落的頭發等。筆者運用“折櫻花枝”這個“意象”編創了一個片段。首先,從尋找動詞說起。即興動作時,不一定選擇胳膊和腿這種類似于樹枝的條狀肢體部位,盡可能嘗試使用其他不常用的肢體部位。用即興動作探索枝干被折的過程中發生的狀態變化,找到動因和動作的力效,例如可能像用枝干打一個結一般,用力收緊,然后突然松手,收緊的結突然松開并恢復了原樣。其次,尋找物體質感。樹枝的線條是無規則的凸起和凹陷,表面是粗糙的,有一絲絲的磨手,被折過的枝干留下了清脆的折痕。那么,跟隨著想象用肢體動作探索樹枝的質感和線條,找到動作的節奏。最后,櫻花這個詞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它修飾著樹枝,需要進一步通過聯想,在感受中轉化為情感并影響動作的進一步發展。
即興過程中需要非常注意細節,如果不能在眾多的聯想中很快地反應,可以放慢速度依次將想法逐一實現后再疊加。需要注意的是,當想法過于雜亂時,不要猶豫不決地選擇或是全盤接收,這時動作片段可能會失去一條清晰的線索。另外,在即興中,盡量不要為了做動作而去拼命地展現肢體能力,“文字意象”并不是幫助你做出更多的技巧或是讓你的舞姿看起來有多美麗,這是很多舞者都會出現的問題。適當的時候,舞者需要靜下心來認真思考“為什么動”,可以通過極其緩慢的動作進行反省和冥想。當舞者的肢體安靜時,他們的肢體將會呈現出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比起努力地展示自己的肢體能力更具真實性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