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工程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018)
柳琴戲起源于清乾隆到嘉慶年間,形成于清代中后期,主要分布在江蘇、山東、安徽、河南四省接壤地區。柳琴戲誕生于民間,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其劇本故事生動有趣,反映民間百態,筆者在收集整理古裝劇《范進中舉》《解憂公主》《老龍王搬家》《雙玉蟬》《孽海花》等,現代劇《礦湖情緣》等的戲曲劇本的基礎上,從比喻、重復、夸張、疊字四種修辭手法出發,歸納和分析柳琴戲劇本語言的修辭特色以及其體現的柳琴戲藝術特色。
文中涉及到的劇本里,比喻這一修辭方式的運用十分普遍。柳琴戲中往往善用生動直白的比喻來刻畫人物形象,通俗貼切,喻體多為生活中日常可見事物,喻詞以“像”、“似”、“如”、“好比”等最為多見,如下:
在柳琴戲劇本《老龍王搬家》中王猹嘲笑錢三,說他“你長得干干巴巴像瘦雞,逮只兔子也不肥”,干癟瘦弱的形象一下躍然紙上。
《范進中舉》中,胡氏和三寸郎相親時,巧用煎餃和雞蛋作比,富有淳樸的生活氣息,生動活潑,增添了喜劇色彩。
溜光水滑就像油煎餃(揪男耳朵)。這位帥哥長得真面善,白白胖胖就像熟雞蛋(掐男臉蛋)。
《老龍王搬家》第三場中,代王劉仲為了盡快將劉執嘉和眾鄉人遷往西鄉,拿武馥開刀,燒了她的酒館,武馥強烈而絕望的情緒在唱詞中得以表現。其中有兩處比喻,一是用“如”字,將燒毀酒館的大火比作猛獸下山坡;二是用“似”字,將武馥比作失去了窩的孤鳥,表現出武馥在面對兇險火情時的那種孤立無援和絕望,具有極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樣的比喻看似隨手拈來,實則暗含著創作者的精心安排,在兼具生動形象的同時,人物心理刻畫極具感染力,通俗而貼切,便于觀眾欣賞和理解。戲曲創作的基礎在于對觀眾心理的了解和尊重,元戲曲家高明提出,“論傳奇,樂人易,動人難”,認為戲曲應追求的藝術境界不僅在于娛樂人,更重在感動人。
武馥(唱):是誰點起了無名火,兇如猛獸下山坡……我好似孤鳥失去了窩。
再如《雙玉蟬》第二場“訴蟬”中,“曹芳兒收下嬰兒如坐深井,又似初春走薄冰,淚不干,怨難盡”。將她比作坐于深井,春走薄冰,更契合民間生活實際,從觀眾角度去把握角色的心理狀態。
以上可見,柳琴戲劇本語言中多用通俗貼切的比喻,喻體多為民間日常生活中可見之物,極具淳樸的民間風格,不僅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還具備濃厚的民間生活氣息,可謂雅俗共賞。
重復也叫反復,“為了突出某個意思、強調某種感情,特意重復某個詞語或句子,這種辭格叫反復。”在搜集整理的柳琴戲劇本中,重復手法使用極多見,直白而強烈。“一般說來,表達者在情緒激動或想感染接受者使其產生思想情感共鳴時,常常運用反復修飾文本。”
如古裝戲《解憂公主》第三場中,劉解憂在昆莫死后,面臨要改嫁給新任昆莫(老昆莫軍須靡的堂弟)的境地,深陷烏孫習俗與傳統漢家倫理觀念的掙扎中。唱詞中連用了兩個“一聲聲”,兩個“怎忍見”,直白而強烈地將角色內心的矛盾和掙扎都表現出來了,顯得極為動人。這種自我和家國的矛盾和掙扎的展現是戲曲故事情節轉折的關鍵,也是觀眾注意的焦點。
劉解憂(唱):怎忍見馬踏生靈遭涂炭?怎忍見狼煙烽火入九州?
現代劇《礦湖情緣》中,重復的手法也不在少數。洪月亮鼓勵征世虎繼續堅持自己的理想修復生態時連用了四個“你莫”,四個“我盼你”,希望他能振作起來,重燃熱情,不僅安慰了征世虎,還對他深切地寄以期盼,將這一角色熱切、真誠、大膽而智慧的形象特點表現了出來。而“你莫”和“我盼你”是極為生活化的語言,在重復時顯得誠摯、直白、樸實。
你莫愁困境獨面對,你莫怕墻倒眾人推。
你莫焦沮喪少安慰,你莫想抽身離是非。
我盼你再難不氣餒,我盼你熱情重點燃。
我盼你理想早實現,我盼你攀崖登峰巔。
此外,還有重復的對照。在《雙玉蟬》中夢霞得知自己敬重的“姐姐”曹芳兒居然是自己的妻子時,唱到:“她大我小配夫妻,以后日子怎么過,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妻來只要姐。”連用了三個“我不要”,表達人物內心強烈的羞恥感以及抗拒和難以接受之情。對于年紀尚小的夢霞而言,這樣的直白而強烈的情緒表達符合其年齡特征和性格。
除此之外,《雙玉蟬》中同樣是承受老妻少夫的悲劇的三叔,長期遭受他人指點和自我折磨。他悲憤的情緒表達則更為強烈和濃郁,連用四個“難道”,漸漸深入,將不滿宣泄出來,是長久的遺恨和厭惡。以上兩組重復手法的運用,頗有對照效果,增強了藝術感染力,體現出創作者的巧思。
難道我被人嘲笑還不夠,
難道我一生遺恨還不深,
難道你還要我出丑,
難道你還要刺我心。
此外,在由川劇《焚香記》改編的《孽海花》中,敫桂英遭受了王魁的殘忍背叛后,戲曲語言中大量使用重復的語詞,情感表達十分強烈,還有著濃厚的鬼神色彩。這也體現出了民間信奉鬼神和因果報應的風俗。唱詞節奏感很強,步步緊逼,沖突步步升級直至爆發。如下,體現了敫桂英在遭受王魁的殘忍背叛之后,求助無門的心境。
痛煞人呀莫悲,
恨煞人呀莫悲,
牌子哥,
你要與我作主,
你要與我作主啊。
以上,直白強烈的重復營造出了矛盾復雜的人物情緒和戲劇沖突,充分地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夸張是戲曲語言中不可缺少的一種手法。在刻畫人物心理轉變的時候,多用夸張,如《雙玉蟬》中曹芳兒得知沈夢霞與呂碧云成婚的消息時,由喜悅轉入到巨大的打擊悲痛之中,用夸張的手法將天坍地崩的心境表現出來,角色承受巨大的打擊,意識模糊,悲痛欲絕。
沈夢霞,呂碧云:(雙跪)姐姐在上受夢霞,碧云一拜!
曹芳兒:(如天坍地崩)呀!
(旁唱)一聲親家當面叫,
好似坍了青天沉了地,
眼面前桌顛椅倒屋又轉,
難辨南北與東西。
《老龍王搬家》第五場中,劉執嘉得知武馥遭遇大火,心中悲痛萬分。大火好像攝走了他的七魄三魂,心好像被刀凌遲一般,夸張的手法表達出他對于武馥的思念,兩人感情深厚。
劉執嘉(唱):一把火攝走我七魄三魂,想親人念親人刀摧我心。
《孽海花》中,王魁拋棄敫桂英另娶韓丞相之女。休書送到時,敫桂英:“奪命休書來得疾,塌了天哪黑了地,步難移神昏迷,天哪。”休書奪命,天塌地黑,步難移,是十分生動而直白強烈的表達,極容易將觀眾帶入這種情境中去。對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這種夸張的心理刻畫深入人心,足見王魁的拋棄對于敫桂英而言是沉重的打擊。
以上,不難發現,柳琴戲劇本語言中所涉及到的如“天坍地崩”、“坍了青天沉了地”、“塌了天哪黑了地”等夸張語詞呈現出了生動直白、巧妙通俗的特點。“天”、“地”等詞的使用,充分體現了柳琴戲源于民間的特點。
疊字的使用是為了更好地表情達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復。相較于詞語和句子的重復,疊字對于情感的表達和把控顯得更加的細致和生動具體。鄧明以在《疊字研究》中說:“它讓我們繁復的情感與語氣得以確切表達,使語言的形式和聲音的節奏更臻整齊、和諧。它不避重復,反而利用重復,造成形式上的齊整、語感上的諧和以及刺激感官,加重形象的摹擬,來提高表達效果。”
《解憂公主》中,解憂面對泥靡的誤解時,唱詞中就用了多次疊字,連用了三個“陣陣”,將自然中的風云變幻與人的心境勾連為一體,將角色的心境刻畫得極為傳神。疊字的應用使得被描摹的對象更加的生動具體,神態畢現,使觀眾獲得身臨其境的感受,如目所見,如耳所聞。
蒼茫茫大漠春未透,
陣陣風,陣陣雨,
陣陣都亂在心頭。
劉解憂與鄭吉重逢時,“怯生生”、“熱突突”兩個詞,把羞澀而熱切的心理刻畫得極為生動細膩,充分展現了她少女懷春的情態。
一別三年,
偉岸小哥英氣添。
惹得我怯生生三分含羞,
熱突突鹿撞心田。
《孽海花》中,敫桂英悲憤自裁而死,化為厲鬼捉王魁的過程中,用了許多的疊字,節奏感很強,情感步步深入,營造出凄慘悲涼的氛圍。天地“昏沉沉”的,雁叫聲“哽哽凄凄”,風也是“慘慘”的,極盡悲涼之態,“孤孤單單、凄凄切切”,十分具有感染力。
而《范進中舉》中,疊字的使用則顯得靈巧而生動活潑,體現出了戲曲劇本語言的悅耳和富有節奏感。范進面對岳父的訓斥:“句句話語鐺鐺響,過了三天還繞房梁。”再有人物形象刻畫,如李大魯與胡氏相親時,用“看胡氏溫溫順順小徐娘”來刻畫胡氏的特點,又用“我得得嗖嗖把愛追趕”來表現李大魯那種急切的心情,十分活潑靈巧。
通俗貼切的比喻、直白強烈的重復、生動巧妙的夸張、細致靈動的疊字和所涉及的直白通俗的民間生活語詞給柳琴戲的劇本語言增添了生動性和感染力。重復對于情感的渲染和人物心理的刻畫具有極為突出的作用。疊字的使用在給劇本語言帶來節奏美和韻律美的同時,使情感的表達更加的細致和具體。比喻和夸張通俗、貼切、大膽,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柳琴戲劇本語言所體現的修辭特點是創作者結合觀眾心理所展現的巧思,更展現出濃厚淳樸的生活氣息以及民間戲曲、地方戲曲的獨特魅力。這有助于我們從劇本語言的角度去更深入和多角度地研究和探索柳琴戲的文化魅力。文中所涉及的戲曲劇本均借閱于江蘇柳琴戲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