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伏法記

唐定偉

老鼠乃“四害”之首。千百年來，談及老鼠的形象，人們往往嗤之以鼻。談及老鼠的所作所為，人們更是恨得牙癢癢。這從“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賊眉鼠眼、鼠目寸光、膽小如鼠等與鼠相關的貶義詞句中不難讀出。

也許是萬般憎惡老鼠那猥瑣、令人生厭的形象;也許是萬般憎惡老鼠那四處打洞、四處啃食的擾民作派;抑或是萬般憎惡老鼠那攜帶病菌，尤其是狂犬病毒的骯臟軀體。打小開始，我便對鼠過敏，提到老鼠，就雞皮疙瘩抖落一地，對鼠一直是咬牙切齒地恨。

偏偏兒時印象中又鼠患成災，為此我是既氣，又恨，還無可奈何。誰讓我家依山傍水，是獨居，還是土磚屋和泥巴地，密閉性也不好，四處“漏漏通”，是老鼠活動的天然良港呢！白天老鼠不敢造次，活動不會明目張膽，但也可不時發現老鼠在眼前倏爾而逝。夜晚老鼠們肆無忌憚，經常不打招呼就征用主人住所舉辦聯歡會，我家儼然成了它們歡樂的海洋。啃食聲、打情罵俏聲，不時從床底、房屋隔斷的木板上、屋頂上傳來，更有甚者，視主人為玩偶，完全不顧床上睡著的人，將戰場延伸到我們睡覺的床上。待睡者大吼一聲后，就逃之夭夭沒了蹤影。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惡心無比，床上一打一鬧，還不知散播了多少病菌。

為防鼠患，我們可謂絞盡腦汁。最常用的辦法是投放鼠藥。無奈老鼠鬼精，不上當，經常藥滅效果不佳。我們還喂養貓咪防鼠，無奈貓咪本性嫌貧愛富，是個有奶即是娘、誰家生活好就在誰家過的主，時常不辭而別，并不愛崗敬業，加上當時鼠藥“三步倒”的主要成分是劇毒氰化物，中毒老鼠被貓作為盤中餐后，反將貓咪也毒死，因而貓滅效果亦不甚理想。對待老鼠，我們只能仰天長嘆，無計可施，打不到，逮不住，只能氣鼓鼓。

我們對老鼠積怨很深，一直在努力尋找泄氣機會。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出惡氣的機會來了！那天一大早，起來生火做飯時，我發現灶前出現了一堆新泥土，有些納悶，不知泥土來自何方。還是父親生活經驗豐富，他一看現場，就十分肯定地告訴我，有老鼠進灶底了，這些新泥土就是它刨出來的，它是看中了灶里生火暖和，想在里面安家呢！父親進而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不要驚動它，讓它先住進去，然后想個辦法逮住它。

父親這么一說，我驚呆了！這個該死的老鼠，這么多地方不去，打我們家灶臺主意干嗎？灶臺是老式灶，土磚砌，經不得它幾下打呀，打垮了灶臺，我家到哪兒做飯呀！

我更對父親要逮住這只老鼠感興趣。我在心里設想著若干個逮鼠方法。莫非是拆灶臺抓鼠？這個想法只一閃而過，就自我否定了。拆灶臺太不劃算，豆腐花成肉價錢，不值！還不一定抓得到。莫非往鼠洞灌水？也馬上否定了，灌水適合于室外，而且鼠洞要豎直或傾斜，水平的不好灌。鼠洞在室內且橫向構造，灶臺又是泥土建造，灌水立馬散架，萬萬使不得。莫非用木棍往鼠洞里捅？那也不行呀，難道是只笨老鼠，將鼠洞設計成一條直線？肯定不可能。這也不行，那也不成，父親能用什么辦法逮住這只不識時務的老鼠呢？我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迎來了謎底揭開的那一刻。那天一大早，我正在灶膛燒火，猛然間一只肥碩的老鼠從眼前一閃而過。未等我回過神來，老鼠已進洞。按照父親的安排，我立馬用抹布堵住鼠洞的進出口。這樣它就插翅難飛，我們可以慢悠悠地想法子對付它了。

聽說抓老鼠，伙伴們來了勁兒，紛紛前來助戰。父親是逮鼠行動的現場總指揮，他的方法是煙熏。我們準備了濕松針、干辣椒、蒲扇、鐵絲、臉盆等捕鼠必備工具，制訂了周密的行動計劃，進行了明確的人員分工。隨著總指揮一聲令下，捕鼠大戰正式啟幕。我們打開一個洞口，裝上蛇皮袋，當作老鼠的黃泉路。接著就是一陣搖旗吶喊聲，有點像古裝電視劇中的升堂威武聲，其實就是敲臉盆、大叫、跺腳，屋內頓時喊殺聲震天響，陣仗大有將老鼠生吞活剝之意。然后拿來鐵絲，從鼠洞口向內使勁兒捅。我們也知道，就憑敲敲臉盆、跺跺腳、叫一叫，鐵絲往鼠洞捅一捅，老鼠是不可能出來的。倘若老鼠就那么個心理素質，也不可能在凡世間生活成百上千年。現在回想起來，那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敲山震虎，給洞里的老鼠造成心理壓力，讓它自亂陣腳罷了。

三個步驟完成后，老鼠當然沒有出來束手就擒，完全符合我們的預期。我們開始上殺手锏，在洞口用干柴將火點著，慢慢加濕松針。濕松針不易點燃，鄉下發生山火時常用松枝撲火，利用的就是濕松針含水量高不易點著且有分量的屬性。加濕松針不為起火，只為生煙。我們用蒲扇慢慢扇火，徐徐將濃煙往鼠洞里灌。一眨眼工夫，室內已濃煙滾滾，整個廚房都處在煙霧縹緲之中。我們被嗆得咳嗽不止，不時有伙伴出去透氣。可一看捕鼠袋，仍舊空空如也。

有人開始打退堂鼓，懷疑老鼠是否已經逃遁。若已逃離，再怎么熏也無濟于事，大伙不愿做無用功。或許老鼠在我們堵住鼠洞進出口前就溜了，要不就是還有其他出口未被發現，甚至有伙伴胡思亂想，懷疑老鼠如電視劇封神榜中的土行孫一般有遁地本領。為此，我們沿灶臺四周瞅了瞅，并未發現漏洞。正在大伙滿臉狐疑之際，父親發聲了，他告訴我們，老鼠不會剛進去就出來的，鼠洞被堵住，老鼠肯定躲在里面，要我們沉住氣，不要急躁，老鼠在和我們比耐心。經父親這么一說，大伙倔勁上來了，我們就不信，耐性還不及一只小小的老鼠。我們決定火上澆把油，最后放手一搏。我們開始往火堆里加干辣椒，讓辣椒的嗆味隨煙灌入鼠洞。這樣一來，嗆味更重了，我們開始用濕毛巾捂住口鼻，大伙都憋足了一口氣，都不想前功盡棄。我們屏住呼吸，靜聽動靜，不時察看捕鼠袋有無斬獲。果不其然，辣椒一上，效果立馬顯現。“咳，咳咳，咳咳咳咳……”一聲、兩聲、更多聲，是的，不是錯覺，鼠洞中傳來了老鼠清晰且持續不斷的咳嗽聲，看來也是受不了了。老鼠再怎么聰明，還是斗不過人類，它不可能有人類的耐性。我們看到了希望，老鼠還在洞中，就只能是甕中之鱉。大伙勁頭更足了，不斷往火堆中加辣椒，拼命扇，濃煙源源不斷灌進鼠洞。

在伙伴們的尖叫聲中，老鼠入袋了。看來它是真的被嗆到了，出來后還在不停咳嗽，渾然不覺自身已成為人家囊中之物。我們立馬踩住捕鼠袋出口，用繩子扎緊袋口。待它回過神來，發現危險已經近身，驚慌失措、四處亂竄時，已為時晚矣，等待它的只能是正義的審判。果真是只肥碩的老鼠，足足有一斤多。我們高興得手舞足蹈，不用說，大伙對老鼠同仇敵愾，它不可能有好下場的。三下五除二，老鼠死翹翹。人鼠斗智斗勇，以鼠的極不情愿伏法，人的完勝圓滿收官。

回望方知行漸遠。彈指一揮間，往事已成過眼云煙，世事早已滄海桑田。在偉大時代日新月異的進步中，我家也取得了長足發展。父母早已喬遷新居，兒時老家徒剩幾道斷壁殘垣。我也由當初那個懵懂的少年，變成了一名為人民服務的黨員干部。

鼠患只是兒時苦澀記憶的一個縮影。雖然這段往事成了內心深處永遠的回憶，但卻時常提醒著我憶苦思甜，不忘初心，做人做事別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