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嫻
盛唐時期,文士多有軍旅經歷,擅用舒卷自如的歌行體描繪彎弓大漠、兵刀駑馬,頗具英雄氣概和理想精神。盛唐詩人既采建安梗概多氣,又取六朝善寫離愁別恨,在邊塞詩中展現邊城古堡、西風烈馬、黃云狂沙、雁陣風雪、長河大漠、枯蓬白草等圖景,其中,更不乏有以胡樂為主的邊塞音樂的描寫,形成詩歌悲壯高昂的基調和雄渾的開闊意境,悠揚婉轉,極富民俗韻味,抒情濃郁強烈。
一、盛唐邊塞詩出現胡樂的原因
在大唐這個思想開放、多元文化交匯的異域融合時代,胡漢兩族由沖突走向融合。在各民族文化交流的過程中,除語言、衣著、宗教等民族差異碰撞交融外,音樂歌舞藝術也是其交融的重要內容。《大明宮》記載道:“唐代開放包容,政治上不分疆界,張開懷抱;經濟上不分族別,競爭謀生;民族上不分胡漢,皆為臣民。”自唐太宗推行華夷一家后,長安聚居近10萬胡人:粟特人主宰西市貿易;龜茲舞女酒肆最受歡迎;于闐人精于繪畫;高昌人常于宮廷演奏。
因此,胡樂作為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廣泛進入中原人民的生活。文士也對軍旅經歷更加看重,選擇投筆從戎。游牧文化多渠道對盛唐邊塞詩進行了風俗意象的輸入,其中包括眾多的風俗音樂樂器,如羌笛、號角、琵琶。這些游牧地區產生的文化意象進入中原詩人的視野,成為唐代詩人創作邊塞詩的基本元素和審美基礎。
二、盛唐邊塞詩中的羌笛等胡樂意象
據檢索,唐詩中提及“琴”的有1401條,包含“鼓”的有1057條,提到“瑟”共402條,直接包含“笛”字的共454條,涉及“簫”共408條,“琵琶”96條,“琴瑟”29條。詩歌類型大多為邊塞詩。
縱觀整個盛唐邊塞詩中的胡樂運用,出現最多的樂器主要是笛、琵琶、胡笳、號角、鼙鼓、觱篥等樂器。由此可見,笛是羌漢文化交流互動歷程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元素,也是盛唐邊塞詩中常見的樂器意象。“笛有雅笛、羌笛。唐所尚,殆羌笛也。其樂與觱篥、簫、笳列橫吹部者同。”指出羌笛是一種橫吹樂器。談到羌笛,人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盛唐詩人王之渙《涼州詞》中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戍邊的戰士們常用羌笛吹奏《折楊柳》來抒發自己的鄉思與悲傷之情。除此詩之外,還有眾多的邊塞詩中運用了羌笛這一胡樂器。列舉如下:
王之渙《涼州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孟浩然《涼州詞》:“異方之樂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
王昌齡《從軍行》:“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高適《金城北樓》:“為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
王維《隴頭吟》:“隴頭明月迥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
三、羌笛在盛唐邊塞詩中所傳達的情感
羌笛,作為古代胡族樂器中最有特色、最負盛名的樂器,與羌人的生產、生活方式密切相關。羌笛為盛唐邊塞詩所常用,甚至在詩中一度成為笛子的代名詞,與其特有的音色及其主要曲調所擅長表達的情緒不無關系。以下是對羌笛在盛唐邊塞詩中所蘊含的情感的考察:
(一)行旅送別之哀
除《折楊柳》之外,《關山月》亦是一首哀婉幽怨的笛曲,其多為傷離別之辭,加以羌笛的悲涼音色,顯示出濃郁的離愁別緒。如“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塞外之地與離別總是緊緊相連,王昌齡《從軍行》所描述的軍中送別固然離不開這羌族特有的樂器。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也渲染出了軍中送別豪壯深沉的情思。
(二)羈旅思鄉之情
“橫笛怨江月,扁舟何處尋。”《江上聞笛》中,邊城游子王昌齡的悲愁由羌笛表現。笛曲中還有一首《梅花落》,同《折楊柳》一樣,亦表達歸家無期的思鄉之情。李白《清溪半夜聞笛》:“羌笛梅花引,吳溪隴水情。”寫聽聞笛奏《梅花曲》的感受,傳達出憂國與鄉思之哀情。高適《和王七玉門關聽吹笛》:“胡人吹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海月閑。”所吹也是《梅花落》。《梅花落》與茫茫的寧靜夜色構成了一種深遠的意境,勾起了戰士們深沉的鄉思。那羌笛所吹的《梅花落》表達出來的含而不露的無盡鄉情,比直抒胸臆更為真摯可感。
(三)征夫思婦久別之怨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涼秋是游子思親、思婦遠念的季節。王昌齡作為邊塞將士中的一個思考者,抓住征人特殊的情感體驗,視聽結合,用悲涼哀怨的笛聲填補視覺描寫的扁平感,表現征人內心情感的突然波動,客觀的羌笛之聲和征人思婦的主觀情感融為一體,動人而纏綿。
(四)堅定不渝的報國之志
盛唐時期,唐王朝的實力給予詩人及人民以自信心與包容力,使其皆有報國盡忠之志。高適《塞上聽吹笛》:“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展現了狼煙暫熄,邊關危解后,戰士聽到羌笛之聲才敢涌起的鄉思,卻反而讓讀者聯想到之前緊迫的戰事,從而展現了戰士為國戍邊偉大的奉獻精神。李頎《塞下曲》:“戎鞭腰下插,羌笛雪中吹。”嗚咽、悲壯的羌笛聲和沙場的悲涼殘酷融為一體,更彰顯了將士們報國的颯爽英姿和豪邁氣概。
(五)對和平寧靜的訴求與對戰爭的厭惡
羌笛牧歌自然而流暢的音色悠揚動人,其中所蘊含的對和平寧靜生活的向往是羌族人民性格的基調,也是它引起人們廣泛共鳴的重要原因。高適《金城北樓》:“為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通過羌笛間接表達了對戍邊戰士的同情和力求早日平息戰亂、安定變土的愿望。
總而言之,羌笛反映了邊塞生活的艱苦,寄托著征戍之人對家鄉的思念之情與報國的豪情壯志,反映著人們對和平寧靜的訴求以及對戰爭的厭惡。詩人們把意象的客觀意義與戍邊戰士們的悲苦融為一體,創作出了盛唐獨一無二的瑰麗邊塞詩。
四、盛唐邊塞詩使用羌笛等胡樂意象所產生的藝術效果
首先,展現邊塞的崇高力量。具有無窮力量的肅殺邊塞景象使詩人產生一種遼闊的崇高感,盛唐前所未有的昌盛國力使得詩人們對于邊塞的空曠遼闊、寂靜荒遠的環境并沒有產生畏懼之心,更多的是對其包容接納的自信心,由此他們將羌笛等胡族風物寫進邊塞詩里。盛唐邊塞詩人內心的這種自信心與自然雄渾偉岸的崇高感相互碰撞、相互激發,最終在邊塞詩等作品中體現出二者的完美融合,由此也產生了盛唐邊塞詩所特有的崇高悲壯的藝術風格。
其次,以羌笛為代表的胡族樂器被寫入詩中,幫助塑造典型邊塞環境,將讀者一下子拉入邊塞異域情境,使讀者感受到一種邊塞自有的悲壯美。樂入詩中,以聽覺感受襯托情感感受,通過塑造以悲戚為主基調的聲音環境使詩歌達到情景交融的境界。
最后,羌笛所固有的民族性質和特有音色,對于傳達向往平靜的訴求、厭惡戰爭的情感以及思鄉懷人的幽怨,具有較為普遍的社會意義,易于引起征戰時期人們的共鳴。以羌笛為代表的胡樂及以羌文化為代表的胡族文化與中華固有傳統文化觀念自然結合,產生一種民族文化上的交融互動,羌笛也因此成為一種具有特殊象征意義和文化內涵的意象,堪稱促進羌漢文化融合的經典范例。
五、結語
綜上所述,盛唐邊塞詩擅用胡族樂器以突出其感人的力量,既能充分表現邊地民族的藝術才能,也能表現創作主體自身遠離故土、投身邊塞的寂寞與鄉愁等情思,幾種因素融為一體,奏響了一曲曲哀怨纏綿的盛唐邊塞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