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紅樓夢》中的茶文化對小說人物形象的探究

薛瑛

文學巨著《紅樓夢》是一部中華文化的百科全書，描述了上層貴族社會人們的日常起居以及精神文化活動。據統計，《紅樓夢》中共有四百九十三處與茶有關的描述，包括茶的品類介紹、泡茶的器具、烹茶方法以及用水、喝茶的一些禁忌等。其中自然少不了詠茶，與茶相關的吟詩作對多達十余處，在小說創作中頗為罕見，所以有人這樣說：“一部《紅樓夢》，滿紙茶葉香。”

一、通過茶描寫人物身份、地位的迥異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中，宴席過后賈母帶著眾人去櫳翠庵吃茶，妙玉為眾人奉茶。文中寫道：“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了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其余眾人皆是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首先，從茶器上顯示出尊卑有別、等級有序。賈母是一家主母，所用茶具尊貴，與眾人自不相同，以體現其地位的尊貴，泡茶的水也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選了舊年收集的雨水，與老太君的身份特征相符。其次，妙玉早已料到賈母不吃綠茶，不吃六安茶，因此為賈母準備了老君眉。一來，六安茶為綠茶，制作工藝未經過發酵，僅從制茶的工藝來說并不適合老人，而酒肉油膩，搭配發酵程度重的烏龍茶老君眉較為合適，消食解膩，且更為養生。二來，“老君”配賈母的身份非常妥帖，茶名含有祝愿老人長壽之意，老祖宗被稱為“老君”，心中自然是歡喜的。再說妙玉為眾人奉茶，但“眾人”并不包括劉姥姥，其雖與賈母等人一同前來卻因為身份卑賤，妙玉并沒有為其奉茶，最后還是賈母仁慈，將自己的老君眉遞于劉姥姥品嘗。賈母地位高貴，深諳茶性，可謂品茶、鑒茶高手，對比之下，劉姥姥則難言品茶，僅可謂吃茶罷了。可見，喝什么茶，用什么水烹制茶以及斟茶的器具都與人物的身份、地位相配，如果地位卑賤，沒有資格被奉茶。

第八回中，寶玉得知留給他的楓露茶被李奶奶喝去，不僅摔了茶杯，還要趕走自己當初的奶娘李奶奶。楓露茶自是好茶不必說，一說楓露茶實為楓露點茶，取香楓之嫩葉，入甑蒸之，滴取其露。可見，寶玉為了一盞茶而發如此大的火，一來因為該茶名貴，若是普通茶也不值當發脾氣，二來也是因為李奶奶亂了規矩，主子如若不賜茶，下人本無權享用，李奶奶不只是喝了一盞茶，更是做了僭越之事，在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二、通過茶刻畫人物性格，展示人物的內心世界

茶原本為一種普通草木，可日常食用，而且特性簡樸。但是飲茶不同于喝水，茶不單是解渴之物，基于中國古代的禮樂文化，飲茶涵括了超乎物質享受之外的精神內涵，是珍貴的甘露。茶也是中國人的待客之道，中國人因茶相交，習禮以茶，通過茶飲這一媒介交朋結友。因此，通過飲茶，人物性格躍然紙上，將人物的內心世界展現得淋漓盡致。

第四十一回中妙玉為一眾人奉茶，但唯獨遺漏了劉姥姥，想必是清高的妙玉心下認為劉姥姥為鄉野村婦，身份低微，不配飲自己的好茶。賈母仁慈，將自己的茶遞于劉姥姥，雖然成窯五彩小蓋鐘價值連城，但是因為鄉下老太太劉姥姥用過了，妙玉認為杯子已被玷污，表示自己今后絕不會再用并讓下人扔掉，最后是寶玉出面為劉姥姥討下這只茶杯。妙玉作為出家人，本應視眾生平等，但這里看出她眼里的“三六九等”。賈母為賈府最尊貴、地位最高的人，妙玉就以好茶以及上好的茶具招待。單獨招待寶釵、黛玉、寶玉三人，茶具匠心別致，茶水珍貴罕有，茶自然也是名貴的，這些人都是妙玉的座上賓，被盛情款待，與她對劉姥姥的態度形成鮮明的對比。

還是第四十一回，妙玉因心下與林黛玉、薛寶釵兩人惺惺相惜，拋下眾人單請了寶、黛二人到幽靜處品嘗私茶。妙玉為寶釵斟茶用的器具上面用隸書寫著三個字“（分瓜）瓟斝”，隸書字形方圓，形似寶釵豐滿圓潤的體型，也像極了寶釵面面俱到、圓滑的處事風格。妙玉為黛玉斟茶用的茶具上面用垂珠篆字鐫著“點犀喬”三個字，篆書字形瘦長，與黛玉的纖巧別致相呼應，串串垂珠也與黛玉絳珠仙子的還淚之意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時“點犀喬”比喻與黛玉“心有靈犀一點通”，暗示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兩個茶器分別與寶黛二人的外形、性格和思想相通，她們所用的茶具如果互換則與主人公的生命形態全然不符。同時對于妙玉擇茶、奉茶、烹茶等的細致描述，也與妙玉孤傲的個性相符。

妙玉自是講究人，烹茶、飲茶所用器具皆非凡品，煮茶的水自不會使用尋常井水。妙玉最是欣賞黛玉的才思，又與黛玉一同皆寄賈府籬下，相較其他人，其與黛玉更多了一份惺惺相惜之情。這才有了黛玉詢問煮茶的水是否為舊年雨水時的“嘲諷”，嘆黛玉這么個人竟是個大俗人，嘗不出雪水與雨水的差別。“這么個人”就是與其他眾人的不同，是妙玉對黛玉的青眼相加，明知黛玉敏感細膩，也不擔心黛玉惱她，笑她是個俗人。黛玉因寄人籬下又心思敏感細膩，平常最聽不得別人的嘲笑和指點，可是此處卻沒有惱更沒有離開，反而是細細品味梅花雪水烹茶的滋味與妙處。作者通過飲茶與茶文化描寫來刻畫人物的性格特點，入木三分！

話說寶玉眼見寶、黛二人跟隨妙玉而去，忙緊隨三人也去了耳房。妙玉用自己平日用的綠玉斗為寶玉斟茶，對比她嫌棄劉姥姥身份低賤而要扔掉成窯五彩小蓋鐘，有精神潔癖的妙玉此時因心內對寶玉有別樣的情愫，所以將自己平日用的杯子給寶玉使用，令讀者窺見她暗暗愛慕寶玉之心。后妙玉又用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臺皿打趣寶玉說道：“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這幾句話正好就是“品茶”“飲茶”和“吃茶”的區別所在。妙玉是懂茶的，想必她也將飲茶看作修身養性的佳品，此處與作者描述賈母在櫳翠庵吃茶的過程相呼應，明著是寫賈母，實則是寫妙玉。妙玉作為出家人本應摒棄食欲，但是妙玉不僅自己十分講究生活品質，還用心了解賈母的喜好，妙玉的清高孤傲只表現給“普通人”，作為佛家子弟終究沒能達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也無法從內心深處將眾生平等對待。可見妙玉自稱為“檻外人”之語本是作秀罷了，正如邢岫煙諷刺妙玉“故作艱辛愈”，正合了妙玉的判詞“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作者從品茶、選水、論器等方面細致地描述了妙玉為賈母眾人以及寶、釵、黛三人烹茶、奉茶的過程以及其間的茶趣，通過飲茶活動巧妙展示出小說中各類人物的性格特征以及豐富的內心世界。

三、通過茶展示人物對人生的認識

有道是“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茶與柴米油鹽一起構成了中國人的生活，親切而倍感溫暖，但是茶也與琴棋書畫詩酒花相伴，別有一番風雅。“茶”字拆開，可以解釋為“人在草木間”。因此，有一種說法為喝茶的最高境界為“物我一體，天人合一”。細細品讀小說中的茶文茶詩，不難解讀出人物對于人生的認識。

《紅樓夢》中有不少的茶詩和茶聯。第二回的回前詩說道“一局輸贏料不真，香銷茶盡尚逡巡。欲知目下興衰廢，須問旁觀冷眼人”。表面在說棋局局勢，實際在暗指賈府的沒落與封建社會的逐漸衰敗。第十七回，寶玉為瀟湘館題聯“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其中寶鼎對幽窗，茶閑對棋罷，綠對涼，吟誦此聯，視覺與觸覺合二為一，綠蔭下的涼意沁人心脾，由景及情，由物及人，也使得貴族家庭中生活的公子哥兒和小姐們那種閑情逸致之情態，似映入眼簾。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黛玉與湘云近水賞月，感慨寄人籬下之身世境況，聯句難免透出凄清與傷感。聯詩的最后一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意境優美，宛若天成，將悲涼情調推至高潮，也道出二人凄慘命運的暗示：湘云孤居，黛玉花隕。妙玉聽罷，心下感慨三人均為孤兒身份，“同是天涯淪落人”，忍不住邀請二人去櫳翠庵吃茶聯詩。茶與文學藝術緊密聯系，茶中自有一番詩意。

《紅樓夢》中茶文化貫穿、滲透整部作品，作者將傳統的茶文化與人物描寫、故事結構有機結合，與作品整體的藝術性融合在一起。每讀紅樓，深覺茶香四溢，透出中國茶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意蘊豐厚，使人百讀不厭，回味無窮。

西安外事學院2020年度課程思政示范課程建設立項課程：中國文化概論（項目編號：KCSZ202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