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嘉暉
扶貧題材電視劇(以下簡稱“扶貧劇”)承擔著重要的意識形態功能,肩負時代命題的扶貧劇通常從全知視角進行宏大敘事,囿于刻板說教。懸浮的劇情、說教意味濃烈的主旨闡述、人物形象的臉譜化塑造,是導致扶貧劇難“破圈”無法吸引年輕觀眾的主要原因。相較其他同類作品,《山海情》從鄉土出發以家國情懷為核心命題,少了懸浮的劇情和臉譜化的人物,多了一份生活的質感。本文將從選題、主題、人物塑造三個方面,分析《山海情》的藝術呈現方式。
我國著名劇作家、戲劇理論家洪深先生曾言:“凡一切有價值的戲劇,都是富于時代性的。換言之,戲劇必須是一個時代的結晶,為一個時代的情形環境所造成,是專為了這個時代說話,也就是這個時代隱隱的一個小影。”作為社會現實生活的媒介反映,電視劇承載著傳遞時代聲音,詮釋時代主題的重要使命。《山海情》的創作團隊采用以小見大的方式從諸多扶貧案例中選取寧夏涌泉村這一個“小影”,其展現的條件之艱苦、扶貧工作之難、扶貧干部之用心并不囿于閩寧鎮的扶貧工作,而是展現了這一時代人民生活的面貌,贊揚了那些為扶貧工作奉獻自我的人們。
《山海情》怎樣體現時代性?該劇以真實扶貧案例為藍本,以現實主義創作觀為核心,為觀眾展現了“早上煮洋芋,中午蒸洋芋,晚上烤洋芋”的貧困山村,展現了吊莊移民的艱苦生活,同時也展現了扶貧的成果。所謂現實主義電視劇,即“此類電視劇描摹人生百態與時代氛圍,在豐富的現實社會背景中映現出普通人的生命狀態與精神境界,從而折射了當代中國的人生觀與價值觀,透露出創作者對于人生、社會的深層思考。”現實主義的創作觀不等同于現實題材,現實主義的創作不一定要講述當代的故事,“卻同樣可以體現現實主義的遼闊視野和深刻洞察,其精神風貌是能夠用來照拂當代的。”《山海情》取材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寧夏南部山區搬遷銀川市近郊,寧夏與福建對口幫扶的真實扶貧事件。該劇以人為核心通過馬家三代人守山、出山又入山的敘事線索,連接起了一個又一個社會轉型期的核心命題。大家長馬喊水代表著看守祖業、不愿離開故土的老一輩人,他們有著獨特的生存智慧,即使物質條件匱乏卻依舊不愿拋棄故土;馬得福與馬得寶兄弟代表著改革開放以來積極尋求出路、敢于闖蕩與拼搏的人們,他們不愿意困于鄉野,渴望通過勞動獲得更好的生活;馬得花則代表著新時代下的一批人,國家與人民不僅注重物質生活也同樣重視精神生活與大自然的環境保護。
總而言之,《山海情》以真實事件為基礎,實地搭景、種蘑菇、演員以方言形式演繹等,都展示了創作者力求真實,力求帶給觀眾最佳的審美體驗。同時,創作者也踐行了現實主義創作觀,以馬家三代人的命運和選擇與國家政策、社會變遷相聯結,用“過去”的故事照拂當代,用“現在”的成果熱切地迎接“未來”。
“現代社會是個陌生人組成的社會,各人不知道各人的底細,所以得講個明白,還要怕口說無憑,畫個押,簽個字。這樣才發生法律。在鄉土社會中法律是無從發生的。……鄉土社會里從熟悉得到信任。”《山海情》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由鄉土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化的過程。《山海情》的鄉土性體現在了方方面面,如該劇的核心沖突在于村民們必須在遷移與致富之間做出選擇,“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以李老太爺為首的一眾村民全部反對集體搬遷,其背后展現的正是這種“生于斯,死于斯”的世代定居常態。又如該劇中的權力結構,從李老太爺到前任支書李運勝,再到現任代理支書馬喊水,這是鄉土社會中非常明顯的社會繼替。所謂社會繼替,即“社會成員新陳代謝的過程。”這種社會繼替是指“人物在固定的社會結構中的流動”,也就是說從李老太爺到李運勝到馬喊水,涌泉村的權力結構只是正常的在鄉土社會范圍之內的人員變動與權力機構變動,而馬得福的出現則意味著社會變遷,即“社會結構本身的變動。”“社會變遷常是發生在舊有社會結構不能應付新環境的時候。”馬得福與張樹成成為了國家政策與社會變遷的代言人,所代表的社會變遷最終指向正是由理性支配的現代社會。
如果說涌泉村的整體搬遷描繪了我國由鄉土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向過程,遷移與致富之間的沖突展現了村民們濃厚的鄉土情結,那么以馬得福與張樹成為代表的扶貧干部則展現了以集體利益為先的家國情懷。所謂“家”與“國”的關系,即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關系。新時代下的家國情懷是每一位中國人所追求的,是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的偉大中國夢。在劇作中,不論從涌泉村“走出去”,甘愿留在戈壁灘開荒的馬得福,還是最終在扶貧一線去世的扶貧干部張樹成,他們都以自己的實際行動表達著對那片土地與祖國的愛。
由鄉土情結到家國情懷,《山海情》描繪的是我國某一時代的鄉土風貌,再現的是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變遷。在對整個社會進行細致描繪的同時,該劇還塑造與贊揚了那些心系國家、甘于奉獻、具有家國情懷的人民,通過對這一批人的刻畫將鄉土情結逐漸升華為更加寬廣博大的家國情懷。
作為影視劇創作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創作者通過對生活的觀察、思考與感悟,將頭腦中的審美意象物化為具體可感的人物形象呈獻給觀眾。一個豐富飽滿、貼近現實的人物形象能夠給觀眾以親切感引起共鳴,近年來扶貧題材電視劇在人物塑造上存在“臉譜化”、女性形象缺位的問題。主要人物通常為第一書記、下鄉干部、本村干部、當地村民,故事情節往往是扶貧干部在本村干部的協助下,通過不懈的努力勸說不配合的村民最終脫貧致富。套路化的故事編排之下,人物塑造不可避免地出現單一化的問題。
《山海情》從小人物入手展示了小人物在兩難選擇面前的掙扎與動搖,贊揚了一個個為家與國貢獻自己力量的人們。“人物真相只能通過兩難選擇來表達。這個人在壓力之下如何選擇行動,表明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壓力愈大,其選擇愈能更加深刻而真實地揭示其性格真相。”馬得福需要在巴結領導升官與腳踏實地為百姓謀福利之間作出選擇;李水花要在一走了之逃婚與順從父命、稀里糊涂嫁人之間選擇;白麥苗要在等待愛人與發展事業之間抉擇。每個人物的每一次抉擇都在更深一層地揭示人物真相,為觀眾展現該人物獨一無二的性格特點。
相比其他同類作品,《山海情》中的女性角色塑造得非常出彩。法國著名戲劇理論家狄德羅曾說:“人物的性格要根據他們的處境來決定。”李水花無疑是劇中最亮眼的女性角色,在第一集中,一場逃婚戲便把她的性格體現得淋漓盡致。她在出嫁當天不聲不響地逃婚,偶然得知父親被男方親戚打傷便又回到了家中選擇出嫁。在一逃一回的選擇間,可以看出李水花堅韌果敢、善良重情,但真正讓李水花顯得生機勃勃給觀眾以親切感的是欲望。羅伯特·麥基說“人物真相的關鍵是欲望。”李水花逃婚的行為展現的正是她的欲望,李水花的欲望借由女兒之口唱出的一首《眼淚花兒把心淹了》被推向了最高點。
總而言之,《山海情》作為一部扶貧題材電視劇,取材真實扶貧事件,遵循現實主義創作觀,通過多元化的人物塑造,為觀眾講述了一個真實且飽含情感與情懷的扶貧、脫貧故事,贊揚了在某一社會轉型期不懈努力、艱苦奮斗的人們。同時,《山海情》的成功經驗也是扶貧題材電視劇一次成功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