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代英美懸疑電影的女性主義言說

王亞敏

(忻州師范學院公共外語部，山西 忻州 034000)

女性主義思想盡管流派紛呈，但自其誕生以來，就從女性視角出發，對人類社會多年以來不合理的兩性關系，以及與之相關的政治理念進行了重新審視與沖擊，力圖消弭兩性之間的不平等，建立新的社會價值觀。而這也充分反映在了藝術作品中。以脫胎于懸疑小說的懸疑電影來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女性無法成為其展開敘事的中心，性格特點最為突出、讓觀眾印象最為深刻的偵探角色，如福爾摩斯、波洛等，也都為男性。而在當代，在文學創作者、電影人乃至女性受眾的共同努力下，在懸疑電影尤其是英美的懸疑電影中，女性的自我意識和女性訴求得到了進一步的表達。

一、女性形象的多元化塑造

懸疑電影的主干內容便是偵探與兇手間的博弈游戲，而長久以來，充當這兩種角色者都為男性。女性角色則大多數如《東方快車謀殺案》中的配角式兇手，或是《尼羅河上的慘案》中的死者，盡管有如《控方證人》中克里斯丁這樣令人驚艷的，幾乎將偵探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角色，但為數不多。而盡管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塑造了馬普爾小姐這一女偵探形象，但大銀幕更青睞的顯然是福爾摩斯等男性偵探。直到女性解放的實踐活動成效漸漸顯現，女性社會地位與消費能力得到提高，電影中的女性形象才漸漸豐富起來。

首先，極為可喜地，英美懸疑電影開始關注女性懸疑小說作者。以阿加莎·克里斯蒂為代表的女性懸疑小說作者，對懸疑小說與電影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她們的創作行為，本身也是對傳統性別角色歸屬的一種挑戰。如《阿加莎與午夜謀殺案》《阿加莎與伊什塔爾的詛咒》便以阿加莎為主人公。《午夜謀殺案》的背景為1940年，英國其時正處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阿加莎為了生活筆耕不輟，不料竟又遭遇了手稿失竊、小說買家身亡等變故，更可怕的是，阿加莎本人也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而《伊什塔爾的詛咒》則根據現實中阿加莎在伊拉克結識了年輕的馬克斯·馬格溫并終成眷屬的事跡，虛構了1928年的阿加莎在伊拉克度假，卷入一次與考古挖掘相關的謀殺案，同時收獲愛情的經歷。這些電影通常都能較為熟練地運用阿加莎小說中的各種本格推理元素(如密室)及社會思考(如對英國殖民罪惡的反思)，同時，塑造出一個優雅、睿智，擁有正義感的推理小說女王形象。

其次，女性偵探得到塑造。這里的女偵探一為原有的懸疑小說中的女偵探，如馬普爾小姐等；二是新的原創角色出現。在此電視劇與電影的關系極為密切。如由ITV出品的馬普爾小姐探案系列實際上便是不登陸院線的電視電影，而英劇《神探夏洛克》則在第四季設計了夏洛克的妹妹——“東風”歐洛斯·福爾摩斯這一角色，啟發了美國青少年小說家南茜·斯普林格創作系列小說《天才少女福爾摩斯》，而小說中的第一部《福爾摩斯小姐：失蹤的侯爵》又被拍攝成電影。在這些電影中，女性偵探無論年輕或年老，均有著非凡智慧與堅韌性格，能克服時代對自己的諸多限制，又能夠敏銳地發覺與案件相關的線索，全然不是作為男性“他者”的角色，而她們身邊的男性如雷斯垂德探長，甚至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等，則顯得有些無能。

最后，則是偵探的輔助者，如其助手或培養者。法醫是偵探極為重要的伙伴，美劇《福爾摩斯：基本演繹法》中甚至就曾將華生變為一位干練的亞裔女性。在電影中，如《神探夏洛克：可惡的新娘》則讓劇集中的法醫茉莉·琥珀在回到原著的維多利亞時代后，選擇女扮男裝充當法醫，同時哈德森太太、瑪麗等女性也紛紛登場，她們雖然一開始都或多或少地對夏洛克有所欺瞞，但歸根結底她們對夏洛克有著不可替代的幫助。而在《福爾摩斯小姐：失蹤的侯爵》中，母親福爾摩斯太太更是一手培養出了聰明過人的伊諾拉·福爾摩斯，她不僅教授女兒柔術、拳擊，訓練她的體能，教授她化學等知識，培訓她的觀察和邏輯推理能力，還讓女兒擁有了堅強不屈、善良正直的品性。

除此之外，作為兇手或死者，或是被冤枉者的女性形象也常見于當代英美懸疑電影中，在此不再贅述。一言以蔽之，更多承載了不同功能，有著不同面貌的女性進入了人們的視野，表達了一種“看見”女性、重視女性的價值觀。

二、女性能量與魅力的張揚

隨著身份多樣的女性成為懸疑電影中的重要角色，女性不再只有美麗性感，善良或邪惡等“標簽式的性別特點”，她們的各方面能力與魅力也得到了展現。

一是過人的智識。女性不僅在日常生活中，能運用頭腦為自己爭取財富，如《阿加莎與午夜謀殺案》中的阿加莎；還能不斷汲取知識，積極思考，自我充實，如《失蹤的侯爵》中在丈夫死后反而因為讀書畫畫、做化學實驗等將生活過得多姿多彩的福爾摩斯太太。在兇手與偵探之間的智力角逐中，女性也往往展現出了強大的智力優勢。如《謀殺啟事》《藏書室女尸之謎》中，簡·馬普爾總是能透過迷霧，把握蛛絲馬跡，找到真兇。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反派的女性角色也不同于傳統的“蛇蝎美人”形象，散發著智性魅力。例如在大衛·芬奇根據吉蓮·弗林同名小說拍攝而成的《消失的愛人》中，艾米為懲罰懶惰、出軌的丈夫，策劃了一起失蹤案，又在殺死對自己圖謀不軌的愛慕者德西后回歸，被嫁禍的丈夫尼克明知真相卻只能讓艾米逍遙法外。普羅大眾孱弱的思考能力，不遺余力介入案件中的媒體輿論，男性對女性溫婉賢淑、通情達理的期待等，都為艾米所利用。內心扭曲、敏感的艾米制造了一個可驚可怖的游戲。毫無疑問，電影中艾米的所作所為并非正義，但她顯露出來的能力，足以讓主導社會的夫權為之恐懼。這也是一種女性主義言說。

二是強壯矯健的身體。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在身體對抗上有著先天的弱勢，但這并不意味著女性安于柔弱。在《失蹤的侯爵》中，觀眾可以看到黑人女性伊迪絲在倫敦開辦了有大批女學員的柔術館，在柯南·道爾原著中精于擊劍的夏洛克在伊迪絲面前也畏懼三分；福爾摩斯太太和伊諾拉都是柔術高手，兩人平日里會積極訓練長跑、網球、擊劍等。這也就使得，盡管生理因素使得伊諾拉在對抗殺手時不可避免地落于下風，但她依然能憑借強大的肺活量和柔術里的絕招螺旋式逃出生天，最后反敗為勝。強健的體質也是她能屢次營救出侯爵特克斯伯里的原因之一。

三是共情與道德。原本，將富于愛心、善解人意等品質賦予女性，是一種男權期待下對女性的形象定位，但是當敘事文本設定女性以此擊敗男性時，它就成為一種對女性力量的褒揚。在英美懸疑電影中，女性就往往以自己對他人的共情，以及高尚的道德品質贏得他人的認可與尊重。例如在《利刃出鞘》中，女主人公護士瑪塔自始至終保留了一顆善良與誠實的心，正是她的善良，讓哈蘭·斯隆比寧可自殺也要保護她，也正是她的誠實，讓真兇蘭森機關算盡最終依然失敗，而瑪塔在繼承了斯隆比的遺產后，還不忘拿出一部分來幫助那些曾經輕視她、誣陷她的斯隆比的寄生蟲家人。女性以自身的優良品質照見了男性的卑劣無能，也動搖了性別權力關系。

應該說，盡管與女性主義電影相比，作為類型片之一的懸疑電影還無法對女性的心理世界、女性的困窘處境有著如何深入的關注和追問，但是它們愿意改變傳統男權話語，對男性權威進行沖擊，張揚女性的能力與個性，這對于類型片本身是有著拓展意義的。

三、女性意識的全面構建

女性的真身與話語的“在場”，讓女性心聲得到表達。在懸疑電影中，女性角色直白地提出屬于自己的語言機制、利益訴求和價值規范。

這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在公共領域中，女性對平等教育權、就業權與參政權三大權利的訴求。在父權社會中，女性受到的是一種奴性教育：“婦女從最年輕的歲月起就被灌輸一種信念，即她們最理想的性格是與男人截然相反；沒有自己的意志，是靠自我克制來管束，只有服從和順從于旁人的控制。一切道德都告訴她們，女人的責任以及多愁善感的天性都是為旁人活著，要克制自己。”在《失蹤的侯爵》中，麥考夫特·福爾摩斯堅持要將伊諾拉送往所謂的貴族女校，讓妹妹接受培養成為“淑女”。這種實則是物化女性，讓女性迎合男性需求的教育，遭到了伊諾拉的強烈反抗，對于自己博覽群書，不會繡花卻會推理破案，伊諾拉十分自豪。同時，女性已不滿足于被排斥于技術行業與政治之外。在《可惡的新娘》中，女性越來越不甘于生活在只能打理家事，養育孩子的小空間中，“婦女在勞動力市場的從屬地位，加劇了她們在家庭內的從屬性”,男性只會因此而忽視、輕視女性，如夏洛克根本沒認出茉莉的女扮男裝，華生甚至沒認出前來報案的“黑寡婦”是自己的妻子瑪麗。她們開始集會，策劃了新娘案，早已成為一名法醫的茉莉也參與其中。隨著新娘案的告破，男性終于意識到，一場“性別戰爭”開始了，而“我們必定會失敗，因為她們是正確的，我們是錯的”。主張參政議政的女性成為最令男性恐懼的組織。而片尾更是在花絮中有意放出了當代的年輕女性，她們的熱情、獨立自主、充滿創造力以及在社會生活中的活躍身影，對應了正片中維多利亞時代覺醒了的，不惜犧牲，反抗，甚至犯罪的女性心向往之而缺乏的一切，也宣告了男權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注定失敗的結局。在《失蹤的侯爵》中，女性甚至已經準備了大量炸藥，為的是能夠用暴力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福爾摩斯夫人為此不惜制造了自己的失蹤，只為女兒作為下一代能擁有一個對女性更友善的生存環境。好在隨著侯爵特克斯伯里投下關鍵一票，恐怖襲擊才沒有發生。

而在私人領域中，女性的情感與愛欲訴求也得到體現。一方面，女性可以公然拒絕履行母職與妻職，不進入馬克思所說的，家庭這一婦女受壓迫的主要場所之中。如馬普爾小姐終身未婚未育，一直過著快樂而自由的生活，這固然有其作為一戰后“失婚一代”的時代因素，但也是她個人的選擇；而伊諾拉更是在大哥說自己將來會沒人娶的時候，直接表示自己不結婚。另一方面，女性可以享有與同性之間的感情。如在《謀殺啟事》中，馬普爾好友的女兒艾米·默加特洛伊德就和喜愛打扮成男性的欣奇·克利夫小姐有著同性戀情。這種戀情關系顯然是對舊的兩性秩序的一種挑戰。

隨著現實社會中女性逐漸擺脫原有的附庸于男性的低下身份，成為各行業建設中不可忽視的力量，電影藝術也開始正視女性的貢獻，即使是長期只讓男性角色散發光芒的懸疑電影，也開始重建性別關系。我們不難發現，在當代英美懸疑電影中，女性角色正日益多元與重要，阿加莎等女性懸疑小說作者也成為電影主人公，同時女性的各種力量、女性的心聲也得到披露，這無疑是令人振奮的。可以說，女性主義實踐推動了英美乃至世界懸疑電影的這種進步。而可以預見到的是，隨著女性作為電影受眾的地位日益穩固，未來的類型電影文本還會進行更豐富的女性主義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