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大火的同時,“新海誠”的名字也被大家熟知。《天氣之子》正是新海誠導演繼《你的名字》后的又一部動畫電影。這部電影承襲著“災難”和“巫文化”的元素,借由“愛情”,講述著小人物與大世界間的故事。
“動畫”作為以青少年為主要目標觀眾的電影類型,同時又因其具備的假定性,使“動畫電影”成為了電影藝術中傳遞傳統文化的最佳載體。在日本文化中,“巫文化”處于較為核心的部分,新海誠的作品大都與日本的“巫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在這個不斷涌現新興文化的新時代,動畫電影甚至電影藝術應如何承襲傳統文化成為了一項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問題。
《天氣之子》中,新海誠在保留了“巫文化”傳統內核的基礎上融入了自己作為當下日本社會成員對這一傳統文化所做出的不同理解,借由對“巫文化”的解構重塑也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為藝術創作者提供了處理傳統文化與新興文化碰撞時的處理思路。
《孟子·離婁章句上》有云“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雖然這句話本身是用在政治上的,但在歷史的不斷發展過程中可以得知這句話適用于絕大部分情況。而文化體系,也是如此。
無論東西方文化,凡是帶有神話色彩的部分都有自己的體系。西方以“希臘神話”和“北歐神話”兩大體系為主。中國雖并未形成自己統一的神話體系,但是在各宗教派別中,都自有一套完整的體系說法。日本文化在吸納了以中國為主的部分外來文化后,也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文化體系。而其中關于“神話”的部分幾乎都與“巫”有著或深或淺的關聯。
新海誠在《天氣之子》中引入了日本的“巫文化”體系。介于在電影藝術的創作中,受到時長、故事進展、主題表現等因素的限制,所以很難將一個文化體系完整地呈現出來,這就需要對整個體系進行解構與拆分,由導演對其進行重塑。
《天氣之子》中,新海誠通過不同人的嘴展現了不同的“巫文化”體系。他沒有選擇體系中的某一“正統”說法,而是根據不同的人物身份講述著符合人物定位的相應的“巫文化”。譬如在占秘館中,帆高和夏美面對占秘師提及的“稻荷系”、“神龍系”并非日本正統的神道內容,而是在近代日本新興起來的宗教中逐步形成的分類方式。又如借守護著百年壁畫的老爺爺之口講述象征著“天氣之子世界”中“正統”,正式向觀眾闡述“天氣巫女”的始末。這種將日本巫文化進行解構后,通過不同人在影片不同時間點進行闡述來打成自己對日本的“巫文化”體系的重塑,讓觀眾可以順其自然的接受影片營造的世界中的“巫文化”體系設定,而非說教式的硬性灌輸。
“巫女”本身作為“巫文化”體系中的一個元素,在這里之所以需要特意單獨研究,一是因為“巫女”在日本的“巫文化”中,具有較為突出的核心地位;二是因為《天氣之子》整個故事是由“巫女”引起的,并承擔著影片的部分推動任務。
《天氣之子》整個故事緣起于持續不斷的雨水,用現在人的話說算是“異常天氣”,但是影片中新海誠借由一位爺爺之口講述了自己的想法:“哪有什么異常氣象啊”“天氣本來就是老天爺的心情”,隨后順勢引出了作為“天”與“人”之間維系紐帶的“天氣巫女”的職責與結局。
巫女在日本薩滿教的演繹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縱觀日本巫術的歷史,女性從事巫術的史料遠遠多于男性。在日本“巫文化”的發展過程中,“巫女”從最初“卑彌呼傳達上天旨意”逐漸演變出了眾多“職能”,例如祈雨、安魂等事宜。
《天氣之子》中的“天氣巫女”是以“祈雨”這一支的巫女為核心衍生出來的。新海誠在整個作品中,為了讓故事得以發展,同時也為了增加影片的戲劇張力,將負責向上天祈求降雨或晴天的巫女能力進一步擴大,增加了部分細節,使其成為一個具有悲情地位的角色。作為擁有“晴女”身份的女主角天野陽菜獲得了“天”的認同,擁有著祈禱后可以為某處帶來晴天的能力,代價是要將自己的一部分奉獻給“天”,直至將自己全部祭獻于“天”,才可使人間得以恢復所謂的正常。
新海誠在對“巫女”這一元素進行重塑時,做了大量的鋪墊。須賀事務所的設置可以說是在影片前期一直在為鋪墊工作服務。無論是森島帆高和須賀夏美對“異常天氣”的調查,還是須賀圭介叔侄二人對了解“天氣巫女”的那位爺爺的采訪,都在指向“巫文化”甚至“巫女”,使得觀眾在獲取“天氣巫女的命運注定是悲劇”這一信息點后,可以接受并認同這一經過重塑的部分。其中日本文化中廣為人知的“晴天娃娃”等元素的合理出現,也使得“巫女”這一點的呈現不至突兀,從側面輔助完成了影片的合理性。
從《你的名字》開始,新海誠就已經成功的展現了自己在處理“巫文化”的解構重塑上的能力。在電影藝術中,筆者認為對某種文化進行解構重塑的時候,最優秀的方式即為自然流暢,于無形中完成解構重塑。新海誠在《天氣之子》中主要通過三方面的設置達成了這種效果。
就故事的環境背景而言,《天氣之子》開始于一個“正常”雨水天,而隨著故事的發展,雨水天的持續逐步發展為了“異常”,直至最終“盛夏時期降雪”,徹底達成了“天氣怪相”。這種逐步的遞進一是隨著故事的推進,伴隨著故事的起伏而發展;二是對“巫文化”解構重塑的鋪墊。雖然動畫電影可以讓觀眾較為容易的接受種種“奇幻”的設定,但是作為一個以“現代社會”為故事基礎的作品,如果上來就進行“異常”甚至“怪相”的展現,既不利于故事的展開,又不利于觀眾理解,會讓觀眾很難產生“代入感”,從而無法融入故事。
而對于故事本身發生的時代背景而言,“現代”是一個可以給創作團隊充分發揮“解構重塑”的時代。“巫文化”作為一類經過漫長的歷史積淀不斷發展形成的文化種類,是以在不同時代都呈現著不同的面貌。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影視藝術的創作過程中,在面對歷史題材的作品時要追求“還原”與“真實”。如果發生在唐朝的故事,人物的舉止、服飾等大小設置上都與歷史記載中唐朝的文化不同,甚至出入較大,觀眾很難認同這個故事發生在唐朝。而發生在現代的故事則不同。由于現代社會中,人們對于不同文化、不同思想的接受程度較高,同時由于時代的發展導致人們不斷地對過往的東西進行“質疑”,多方面因素使得經由歷史錘煉發展至今的文化內容獲得了解構重塑的空間。在影片中,我們看到了各種類型的與“巫文化”相關的元素,例如晴天娃娃、簡易的鳥居、帶有“巫文化”的壁畫等等。正是因為處于文化集成的現代,才使得這些內容可以同時出現。
新海誠利用環境背景帶給觀眾一個接受的梯度,再利用時代背景為《天氣之子》的“巫文化”解構重塑提供了可實施性。
縱觀整部影片,出現在影片中的人物對比其他動畫電影而言相對較多。但是每個人物都有其獨特的“作用”,才使得整部影片不會有“拖沓”的感覺。新海誠在人物設置上,做到了明確的分工。本文將主要針對“巫文化”的解構重塑進行人物設置的淺要分析。前文提到新海誠借助《天氣之子》中不同身份的人物講述著符合人物定位的“巫文化”。在這里主要有四位配角,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第一位是占秘師,也就是帆高第一次和夏美去做采訪時,采訪的那一位中年女人。第一位提及“晴女”與“雨女”角色的她,不光承擔著“巫文化”的引入任務,還為后續的發展做了第一次鋪墊。看似始終在胡說八道的她卻有一句“左右自然的行為,必定伴隨著代價”直接點明了兩件事。一是這場持續不斷的雨是人類左右自然行為所造成的代價。另一件則是對后續的暗示,因為“天氣巫女”對天氣的介入也屬于“左右自然的行為”,所以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此外,這個片段的設置其實是現代社會中對于迷信“星座”、“塔羅牌”的一類人群的映射。夏美全程對于其描述的內容都進行了自我代入,這種心理和行為與盲目相信“星座”等分析的人相一致,也間接給所謂“占卜師”、“占星師”等“職業”發展的機會。影片中的占秘師因為要以這一內容賺錢生存,所以在說話的時候都和人的性格、行為等扯上了關系,這是這一人物形象的定位所致,而她口中提及的“巫文化”雖然也是日本“巫文化”中確有的一部分,但是屬于集眾多之融合的成分。所謂“龍神系”中的“龍神”指的是佛教八部眾之一,而“稻荷系”中的“稻荷”則是日本本土的正一位大明神,將這兩者融為一個“巫文化”體系的宗教確實存在,但也是日本新興的宗教創出的,而非日本正統神道的內容。在這里新海誠讓她使用這套體系也是暗示此類行為“并非正道”。
第二位是“氣象·云研究室”的研究員。他在影片中雖然只有兩個鏡頭,但是卻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作為影片中“科學”的代表,研究員的發言是極具權威性的。盡管他前一秒還一本正經地在說“我們對這種采訪不太感興趣”,試圖建立研究員官方、科學權威的形象,下一個鏡頭就是他對著二人訴說在科學儀器中發現的“積雨云之中似乎有成群移動的物體”。影片里并沒有表現研究員對那些物體的猜測或推斷,反而為他作為“科學”的代言人做出了形象上的烘托。研究員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他是本片唯一從科學的角度上證實了“巫”存在可能性的人,對觀眾而言,一位具有科學性的代表提出了某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時,會讓觀眾內心在面對“巫文化”存在合理性這一問題時更加容易接受。研究員的點到即止讓觀眾相信“巫文化”存在的同時并未破壞“科學”的客觀性。這應該是電影藝術中在對“奇幻”色彩與“科學”權威這一二元對立問題上展現出來的一種較好的處理方式。
第三位則是真正引出“天氣巫女”這一概念的老爺爺。在他出場時,影片已經過半,天野陽菜充分展現了自己“晴女”的能力,老爺爺的作用更多的是從“巫文化”的正統角度上對陽菜的情況進行解釋說明。新海誠利用老爺爺慈祥而又飽經滄桑的人物形象、身著日本傳統服飾、幾人所處的環境輔以壁畫和帶有古代文獻感覺的畫面,完全樹立起老爺爺“正統”的地位,再與之前占秘師像個“騙子”似的形象與發言做對比,使得觀眾對老爺爺說的話深信不疑。其次,老爺爺的另一個作用是與占秘師相呼應,點明“天氣巫女”的悲慘結局,讓觀眾內心先做好天野陽菜會面臨的悲慘結局的準備,以上帝視角看待故事。
最后一位是立花富美,關于這個人的名字大多數人會比較陌生,她就是在盂蘭盆節請陽菜前去放晴的那位奶奶。立花富美的人物定位是一位傳統的老者,她并非知曉“巫文化”相關的內幕,只是作為一位承襲著傳統文化,堅守著傳統習俗的老人。影片借助這個人物展現了“巫文化”在生活中的體現方式,賦予了“巫文化”以“實形”,而非一直通過言語傳遞的“虛象”。而最終,于影片結尾處,帆高再次回到東京的時候,又遇到了她,這次新海誠借立花富美之口,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即:人類對自然的改造終有一天會被老天“恢復原貌”。
從《天氣之子》的創作外廓上看,“巫文化”的解構重塑是串聯整部影片的線索,也是不斷豐富影片內容的細節所在。對它的思想內核而言,導演通過“巫文化”的解構重塑表達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許多人在看《天氣之子》時,會將目光集中在探討“反抗”與“叛逆”或“為愛與世界為敵”等問題上。但是從“巫文化”的角度上看,不難發現新海誠在整部影片中都在通過對日本的“巫文化”不斷的解構重塑來自然順暢地表現“人對自然的一切干預行為終將付出代價”的導演思想。
在藝術的眾多作用中,動畫電影無疑在教育作用上更易于發力。“反抗”也好,“為愛付出”也罷,都是每個人自己做出的選擇,影響的無非就是自己和身邊的人,畢竟像天野陽菜一樣一人承擔著天下的人只是少數。而人對自然的行為,哪怕只是一個人,也足以影響著整個世界。
大到天野陽菜獻祭自己才得以換回日本的晴天,小到幾位小人物的寥寥點睛之語,新海誠通過不斷地對“巫文化”的解構重塑來表現著自己對于人類可以不再干預自然、改造自然的希冀。有人提出《天氣之子》是新海誠將“災難”題材和“治愈”元素“進行了融合,打造出了一種獨有的‘冰與火之歌’般的敘述路徑”。這其中也有“巫文化”在其中的穿插作用。影片中愛情的治愈作用建立在了天野陽菜“巫女”身份之上。只有天野陽菜作為“巫女”可以起到決定世界未來的作用,才可以在最后帆高為了自己的愛情將陽菜帶回人間時對人們內心的治愈。作為治愈系,表達的是“順應自然,回歸自然,讓人感受到生活和自然的美好”這一點與新海誠借助通過對“巫文化”重塑后想要表現的理念不謀而合。
在面對傳統文化與新興文化不斷交融的今天,我們該如何看待傳統文化?動畫電影如何承襲傳統文化?創作者如何處理傳統文化與當下文化的碰撞?新海誠已經用《天氣之子》為我們提供了一份新穎的答卷,嘗試著對傳統文化進行解構重塑,未必不是一種傳承方式。在解構重塑的過程中,務必要像新海誠在《天氣之子》中做的一樣,做到“解構不解核,重塑不推舊”,用新形態詮釋傳統內核時并不會完全推翻舊式,讓傳統文化借由動畫電影煥發出全新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