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剃頭匠》：時代記憶的影視呈現

王 麗(華北科技學院，河北 三河 065201)

電影作為一種影像類別的藝術形式，內容的題材多樣，在多樣化領域的基礎上還有著不受限制的時間廣度，可以借助先進的科學影像技術進行合成，跨越到遠古時期和未來世界，從而帶領觀眾觀看并參與到超時空的重大事件或者是生活小細節的圍觀中去，賦予觀眾更多的接觸意義與更優質的觀感體驗。在對于未來時空的描繪中，電影新奇而發散的想象，以超現實魅力描繪末日、科技、未來的景象；在對于現代社會的描繪中，電影聚焦于現代社會的社會制度、權力構建、意識形態、價值觀念在現實生活的投射，以人、群體、地區等作為主體完成現代性審視；在關于過去的時代電影中，鏡頭聚焦于已經逝去的時間中某一特殊的節點，在對某特定人物或者群體故事的回顧性敘事中，將一個時代社會的經濟水平、社會文化、歷史內涵、精神面貌等各方面凝結在影像圖景讓人回味。

進入新時代以來，社會發展速度越發迅猛，時代歷史斷層越發嚴重，人們嘗試在凝結時代記憶的電影中對過去進行求索、追憶、尋根，并嘗試建立起和現在與過去的聯系，用以修補斷層造成的社會心理創傷，轉移社會轉型帶來的陣痛，因而在電影市場內通過觀看新上映的懷舊類主題電影或者是舊電影，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當代觀眾的電影審美需求，讓觀眾在立足于現在反思過去中獲得深層次的內涵與精神思考。舊電影由于在拍攝時間上與影片所呈現的時代相同，因為擁有著與懷舊性電影所不具備的真實性特征，能讓觀眾在老影片回顧時仿佛置身其中地感受時代交錯的魅力。電影《剃頭匠》拍攝于2005年冬天，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15年，電影以半紀錄片的形式真實地記錄了15年前的北京胡同生活，一群老人生活在幽深破舊的胡同里面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等待著死亡，呈現了在這個時間點下所特有的社會樣貌與時代記憶，折射出這個時代社會的深層意蘊。

一、時代記憶的物化景象感知

電影中故事所發生的場景對于電影敘事的整體性時代氛圍具有重要影響力，尤其是因為電影敘事像是一個逐漸展露出來的動態過程，需要不斷有其他的電影部分進行支撐、輔助、渲染、強調，才能以一個完整的動態將敘事的主題與精神傳遞給觀眾，而在這一個過程中電影的場景是貫穿于電影敘事全程的存在，無論電影需要進行何種表達，都以最為直觀的畫面直接刺激觀眾的視覺，幫助觀眾完成敘事的氛圍與情緒想象。一般而言，在關于過去或者未來的時期背景的電影制作中，過去強調歷史滄桑之感，未來強調科幻新奇之感，人們會非常重視電影場景的復現或者創新性展現，以保證電影敘事的流暢性和內容表達的有效性。

觀眾在觀看呈現過去時間的電影之時，對于過去歷史的感知是完全物化的，這就意味著電影在歷史感的呈現和追逐中不光要主動呈現電影敘事本身的邏輯性，還需要將電影場景進行歷史性復現。比如，借助影片中涉及時代背景的廣播報道、新聞片段，能夠以場景鋪設的形式帶領觀眾進行時光穿越，搭建對應時期的城市布景、街道建筑、屋內裝潢等，并借助能代表過去潮流經典的歌曲、發型、妝容、服飾、用具等進行細節性點綴，從而實現歷史感的立體化呈現，讓觀眾對于過去時間的想象能夠依托電影場景跟隨敘事進行下去。

但是由現在出發對過去進行復現，難免出現現代審美與過去審美的出現沖突、現代化構建與時代記憶出現偏差的情況，導致觀眾無法從電影復現場景中喚起對過去時代的情感共鳴與情緒期待，并且電影也有可能陷入“重形式，輕內容”，即不重視歷史本身反而過度注重歷史符號化的爭議中。在這一方面，記錄當時社會狀況的舊電影則具有著能以真實力量滿足觀眾物化景象感知的重大優勢。電影《剃頭匠》講述了2005年在北京發生的故事，電影的故事發生場景并非后期搭建或者技術合成，而是以實拍的形式記錄北京2005年時代記憶的物化景象。

進入了新時期的北京正處在飛速發展過程中，高聳林立的辦公樓、車水馬龍的道路、繁華的商業街道等城內建筑與空間布局也呈現出了現代化的特征，小區樓房屋的裝修成歐式風格，并且有席夢思床、落地衣柜、大彩電和西式擺件。與此共存的是被城市化建設進程遠遠甩在身后的老居民胡同區，逼仄的胡同里面是一戶戶低矮的平房，久經歲月洗禮的墻面破裂，露出發黃發黑的磚塊；居民在屋內用煤煮飯燒水，從煙囪到墻面都被熏出黑色的印跡；墻上掛著掛歷，旁邊是泛黃或者泛黃的老舊照片；走時不準的舊鐘嘀嗒嘀嗒地響著，耄耋老人坐在木架床上抽著煙、發著呆。

胡同外和胡同內有著截然不同的場景，胡同外的世界是飛速發展后的現代化世界，而胡同內的世界則是時間停滯后的原始和落后，電影真實再現了現代化進程中極具矛盾和沖突的歷史性特征，城市的現代化發展不均衡，在布局和規劃中存在著一些未能及時兼顧的問題，直接影響了不同群體的生活環境和生活質量，并且落差巨大。將充滿矛盾、沖突、不協調的故事時代場景真實地保留，讓與之匹配的時代記憶擁有了落腳點與存續基礎。

二、時代記憶的生活習慣凝結

習慣指的是在一個社會某地區某個特殊群體積久養成的生活方式，這一生活方式與社會結構、經濟基礎、社會文化、群體習性、道德觀念、價值追求等聯系緊密，屬于一個社會時期具有抽象意義的特殊聚合體，將社會的各個方面凝結在一起的一種時代記憶表征。電影作為一種藝術作品，在呈現內容之際眼光絕不僅限于對于普通社會現狀或者生存狀態的簡單呈現，而是希望能夠深入社會更為深層的抽象意義層面，從而獲得超越淺層表現的深層精神力量，更具有打動觀眾，深入與觀眾進行情感交流的可能。風俗與電影在文化底蘊和形式構造上具有結構相似性，能夠在結合中進行縱深發掘與時代記憶再現，因此對社會中的習慣的呈現也成為導演回顧或者構建一個時代的重要內容。

導演張藝謀在電影《紅高粱》中呈現了許多民俗類的習慣，九兒出嫁時幾位轎夫跟著音樂節奏走整齊的八字步“踩街”，將新娘乘坐的轎子顛起來完成“顛轎”這一戲遣新娘的儀式，并且有回門、貼窗花、唱民歌等系列民族習慣，這樣一來成親的參與者們都能體會到在成親獲得幸福的同時還會面臨著與之相對應的痛苦，將過去時代記憶中社會所凝結出來對于婚姻的態度充分展現出來。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導演在對過去進行懷舊呈現之時，會選擇借助某時代已經形成的特殊生活習慣為電影主題服務，比如《天浴》《推手》《喜宴》《立春》等作品。電影《剃頭匠》更多體現的是對時代的關注，因此在地域和民族上的元素并不明顯，導演呈現的記憶凝結也更多是在社會生活習慣的挖掘。

影片中的老人們堅持純手工形式的理發，并且認為只有用剪刀和刀片完成這一場雜亂毛發的清理儀式才能是真正意義上的享受與休憩，能夠在疲累與煩膩中獲得清醒和新的開始。老人們年輕的時候物質經濟條件較差，剪發與凈臉服務的價格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筆不低的花銷，他們對每一次服務過程中所獲得的身體與心理體驗都記憶猶新，這種難得一次的服務帶給匱乏的他們儀式觀意義上的沖擊力極強。因而到了老人們經濟寬裕的晚年，還對手工理發念念不忘，爆肚張非?？咕墁F代發廊的理發手法，認為只有敬大爺手藝才是真正的手藝；老米囑咐敬大爺，希望敬大爺能夠在他死后來為他理發，能讓他“干干凈凈、麻麻利利”地離開；趙大爺即便是神志不清了仍舊堅持要敬大爺為他理發。

除此之外，影片中還有對老人們其他社會生活習慣的呈現，比如老人們精準嚴格的生物作息。早上6點鐘準時醒來，12點吃午飯，晚上9點準時睡覺，幾乎一分鐘都不差，這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勞作刻在他們生活中的習慣，只有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將生活中大部分時間都規劃清楚，并用于勞動和工作才能換取報酬，從物質匱乏的年代中堅持過來并且能夠養育兒女。這份自律甚至堅守到了耄耋之年，已經沒有了生存壓力的老人們還是像以前那樣生活著，并不留戀于各類娛樂和消遣，仍舊堅持以前的習慣，將這一份時代的身體記憶延續到生命的盡頭。

三、時代記憶的人物性格塑造

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在表達某種特殊主題和精神內容之時多是通過以人物為中心的故事敘事來實現的，跟隨著人物角色的視角和活動，呈現特殊的社會場景、文化背景、精神場域等內容。具有鮮明性格、人格魅力、感染力的人物形象才能有效吸引觀眾的眼球，將觀眾帶入故事中去，電影所表達的抽象內容才有了落地的可能性，人物形象的塑造成為電影故事鋪展開的重要前提。并且，人物形象本身并非一個孤立的存在，而是與社會聯系緊密的綜合體，其形成和發展與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的各個階段聯系緊密，是能夠折射出時代記憶的重要部分。

導演會在對過去時間進行回憶和呈現的時候，為人物形象賦予那個時代所特有的性格特征，將時代印記的整合以人物的形式呈現出來。電影《剃頭匠》中，導演以敬大爺為主要人物角色，從敬大爺的視角出發展現老年人群體在胡同里面的生活狀況，展現的是2005年的當下，但是人物性格的凝結卻是在過去幾十年中完成的。

92歲的敬大爺滿頭銀發，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舌頭也不大靈光，說話含含糊糊的，佝僂著身子，步伐也很不穩，但是他卻并不服老。即便已經是高齡老人，敬大爺還是一直過著獨居生活，每日騎著三輪車上門為老顧客理發賺錢，照料自己的飲食起居。在后事上也全部由自己負責，打電話給殯儀館詢問舉辦葬禮的流程、費用和所需的材料，詢問多家商鋪購買“正式、板正”的中山裝做壽衣，想方設法地克服對于拍照的恐懼為自己備好靈堂遺照。敬大爺獨立又堅強的性格，正是20世紀勞動人民的真實寫照，生活的貧苦驅使著他們必須練成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與執行能力，才能不被重重的困難打倒，不斷迎接新的挑戰。

面對死亡，敬大爺沒有露出絲毫畏懼。不管是見證了近四百個老顧客的離開、好友老米去世了卻無人知曉的慘狀，還是趙大爺瀕死前的痛苦和窩囊，趙大爺都能保持冷靜和坦然，有的僅僅只是對無法走得干凈、體面的焦慮。他可以作為茶余飯后的話題和朋友談論，也可以在接受居委會工作人員長壽秘訣傳授會邀請時，笑著說道：“人老了就有三樣：怕死、貪生、睡不著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也不貪錢、不怕死、扔腦袋就著?！边@種對死亡的淡漠和豁達的性格，來自過去幾十年的歲月中經歷過的許多磨難，從民國初期到2005年，見證了中國的破敗、被壓迫、抗爭、崛起，也在一場場動亂中艱難地生存下來。時代的經歷賦予了像敬大爺一樣的老年人群體特有的性格，并將這份記憶鐫刻在他們豐富而飽滿的人物形象之中。

電影《剃頭匠》是一部敘事節奏緩慢、劇情起伏平緩的電影，并且在細節之處經常給予大特寫鏡頭和畫面定格，電影在瑣事的重復往返中將平淡、單調、乏味的真實生活充分展現出來。在繁華都市與老舊胡同、現代與傳統、守舊與新潮、老與幼、生與死中尋找當下與過去的聯系、發展過程中的矛盾社會面貌以及社會斷層造成的心理創傷，品味時代記憶留下來特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