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哭鬼的奇跡》中主人公去體制化的力量源泉

盧志偉(石家莊學院外語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35)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體制”有兩種解釋：國家機關、企業、事業單位等的組織制度；文體的格局。體制化在某些領域起到規范作用，但不辯證的體制卻會壓制人的可能性，成為人通向成功的屏障。在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瑞德這樣形容它：“這些墻很有趣。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它們；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們而生存。這就叫體制化。”

在電影《愛哭鬼的奇跡》中也有這樣一座看不見的高墻，它就是日本的棋士制度。這項制度無人打破，直到主人公瀨川晶司的出現。晶司與深受這項制度之苦的棋士們一樣，不得不在26歲那年放棄為之付出全部青春的將棋，但他的特別之處在于勇敢打破體制桎梏。他的行為不僅推動了制度的改革，更鼓舞了業余棋士。

整部片子堅持日本電影一貫的特征，遲緩的節奏，平緩的剪切，靜默的畫面，缺乏戲劇沖突，力求保持電影的真實化。通過平實化的演繹，將小人物的喜怒哀樂融入電影世界，每位觀眾都能在小人物的身上找到自我。隱忍、堅強的晶司，也如蕓蕓眾生一樣，要在體制化的將棋世界艱難生存。但他勇敢打破自我及體制的壯舉，為我們的生活帶來勇氣與力量。

一、被體制化的棋士

《愛哭鬼的奇跡》以主人公瀨川晶司的故事為主線，講述了一個熱愛將棋的男孩堅持夢想的故事。他被稱為天才棋手，在小學時期就因出色棋技備受矚目。他立志做一名職業棋士，但在日本有一條嚴格規定：要當職業棋手，就得先考進獎勵會。之后，在獎勵會內部每月要進行兩次比賽，優勝劣汰，升到四段的人才可以成為職業棋士。但26歲未能升到四段的人必須退會。

三段的獎勵會員大抵20歲，許多小學畢業就進入了獎勵會。若被獎勵會勸退，意味著人生歸零。獎勵會禁止將棋以外的打工，成員們都需要家里資助。他們沒有其他獲取知識的途徑，更沒有在社會中獲取報酬的能力。這些天才棋手，把人生賭在了棋局上。是26歲以前成為三段，還是26歲生日過后，成為一無所有的“失敗者”？

一次次在進階比賽中失利，讓這些曾經熱愛將棋的天才只想逃離那個殘酷世界。獎勵會成員最害怕過生日，因為那意味著離26歲又進了一步。精神重壓導致某些棋士沉迷麻將、賭馬、酒精，這些可以讓他們暫時逃離殘酷的世界。曾經熱愛的將棋，成為即使厭惡卻不允許放棄的存在。夢想在廝殺與輸贏中變了質，晶司第一次對為什么要在獎勵會產生了懷疑。

近乎黑暗的比賽，消磨人的意志，消解人的夢想，消除將棋的樂趣。將棋，淪為了將人劃分三六九等的工具。在這一體制下生存的天才棋手，同樣淪為了體制的工具。夢想，變為對一個看不見的頭銜的想象。永無止境的進階，已沒有人去享受下棋本身的樂趣。

這項以26歲為分水嶺的制度像是一座無形的高墻，它將獎勵會的成員圍在墻內。獎勵會的體制化不僅限制了身體自由，更為天才棋手們套下了恐怖的精神枷鎖。“體制化就如同病菌，在人們毫無所知的情況下滲透到身體的各個部位，待到發覺時，早已病入膏肓。”體制化使人不自覺地成為獎勵會的一部分，他們無法在短期之內適應獎勵會之外的世界。

二、被體制拋棄的主人公

在電影進行到二分之一的時候，主人公晶司已經超過了年齡卻并未升到四級，不得不退會。他萎靡不振，無所事事躺了9個月。生活只剩下吃飯與睡覺，比獎勵會體制更可怕的是，之后一無所長的人生。家人的鼓勵，使晶司再啟航。27歲的晶司考上了神奈川大學法律系夜間部，30歲面試卻屢遭打擊，最后只謀到了一份話務員的工作。

偶然的機會，使他與兒時的棋友悠野有了下棋的機會，晶司大聲感嘆，果然將棋還是很好玩。晶司已經很久沒碰過將棋了，這局棋使他重新拾起了對將棋的熱愛。當年齡與輸贏不那么重要的時候，初心與愛又重新回來了。在職業棋手眼中的失敗者晶司，卻比處于水深火熱中的職業棋手擁有更多的自由與快樂。業余選手晶司對曾經只想贏的自己，感到慚愧。如今的他，既享受贏的喜悅，也能夠享受輸的懊惱。

戲劇化的故事開始了，在電視臺舉辦將棋官方賽中，為了博觀眾眼球，讓職業棋士與業余棋士對弈。晶司戰勝了職業棋士。“在將棋界，職業輸給業余是奇恥大辱的事。”職業選手不甘情愿地對晶司說，“我認輸”。

此時的晶司已經不在乎自己是職業棋士還是業余的，他希望借此機會撼動日本根深蒂固的將棋進階體制。“不能從獎勵會畢業的棋士，也可以做職業棋士。”這項提議，遭到了將棋界高層的一致反對，“一旦有這種情況發生，以后職業制度會瓦解”。

藤田先生聯合媒體，對晶司的事跡廣泛報道，上升為社會話題。將棋界不得以對晶司能否參加“職業棋士編入考試”進行全體表決。129票贊同，52票反對，晶司獲得了與職業棋士比賽的機會。6局比賽，只要戰勝職業棋士3局，就能獲得四段資格，成為職業棋手。

開局不利，第一場比賽中，晶司輸給了三段棋手。接下來的比賽，晶司兩次戰勝了六段棋士，一次輸給了八段棋士。第五場比賽尤為重要，晶司只要贏了，就意味著他可以成為職業棋士。導演用平實的語言鏡頭記錄著比賽，對弈雙方安靜沉思，現場觀眾認真觀看。飽滿的人物形象與故事本身的顛覆性，已不需要過多渲染。晶司贏得了職業棋士的頭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晶司已經超越了職業本身，成為將棋界的“名人”。

小人物晶司最后的進階過程向觀眾表明，贏得了六段也許會輸給三段，許多天才倒在了通往四段的路上。年齡、段位，無法真正說明一個人的實力。不辯證的體制化只會殘害人的思想與靈魂。而勇敢去體制化的晶司，則是那些曾被獎勵會放棄“失敗者”生命中的光。從綠葉身上看到希望，遠比從紅花那里得到鼓舞更令人感動。

三、主人公去體制化的力量源泉

(一)心懷善念

面對強大的將棋制度，晶司作為獎勵會不起眼的一分子，似乎是最不敢去反抗的。但最終他勇敢站出來。在將棋路上摸爬滾打的十幾年，他看過太多因年齡被勸退的失敗者。小學他常去的棋館，棋館老板就是一位被年齡限制的棋士。他給年少的晶司許多建設性意見。在老板的教導下，晶司養成了檢討棋局的習慣，下棋技術也日漸精進。獎勵會的團體中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不靠近一直輸的人。晶司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寬慰著他們，他不會因怕輸傳染給自己而遠離任何人。

兒時的晶司與悠野是一對形影不離的伙伴，兩人都熱愛將棋。但隨著年齡遞增，在未來是否做職業棋士的問題上，兩人產生了分歧。悠野決定，如果在國中名人賽中拿不到冠軍，他就放棄。在第一場比賽中，朋友變成了對手。晶司為了達成悠野的心愿，故意輸給同伴。將棋前輩藤田評價晶司的棋技飽含善良之風。晶司不喜歡將棋背后的殺戮感，他并沒有那么在意輸贏，他單純喜歡將棋本身。體制化曾使晶司丟失了對將棋的愛，去體制化則讓那份愛重新回來了。

“強者自救，圣者渡人。”心懷善念、不爭輸贏的晶司，勇敢地與體制斗爭，不是為了個人的利益在戰斗，而是不忍未來更多如他一樣對將棋充滿愛的孩子被辜負。與此同時，也是為了那些因年齡被勸退的棋手發聲。通過他的努力，他們與晶司一樣，有了與職業棋士對弈的資格。心底的善念，最終匯聚，融入大海。

(二)真正熱愛

僅有善念還不夠，勇于去體制化離不開晶司對將棋的愛與執著。

從出生后的十年中，晶司幾乎不曾以自己的意志做過任何事。他因為沒有喜歡與擅長的東西，每一天都渾渾噩噩度過，直到找到了將棋。它如一團火焰點燃了他的人生。晶司將對將棋的愛寫在了作文里：“我未來的夢想是當將棋職業棋士，這條路十分艱辛，但我想朝著夢想盡力前行。”因為將棋，平凡的晶司不再平凡。這份熱愛，使他收獲了友誼、勇氣及對生活的熱忱。

獎勵會的經歷使他心中的愛不再熾熱，但晶司從未忘記那份熱愛。正因為愛，所以被拋棄的時刻他感到徹骨的痛。但正因為真正地深愛，愛不會變成恨。同僚因被獎勵會拋棄，對將棋痛恨不已，發誓再不碰將棋。而晶司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路，以一己之力與將棋制度對抗。晶司這樣做，在于他對將棋純粹的愛。將棋融入了晶司的生命，它于晶司而言，是類似于信仰的存在。哪怕在被獎勵會拋棄后，他仍有勇氣拾起棋子，享受下棋的快樂。因為將棋對于晶司來說，是哪怕會惹得同學哈哈大笑，仍會堅定說出的夢想。

熱愛將棋的晶司，不忍將棋成為制度的工具。“我希望能在世人面前，大方說出我的嗜好是下將棋。”前輩藤田先生，道出了晶司的心聲。

(三)無條件的愛

晶司比兒時棋友悠野要幸運得多。父母要求悠野如果不能在國中名人賽中取得冠軍，就必須放棄將棋。而晶司的父母一直在背后無條件支持著他。

看出晶司與悠野喜愛將棋，父親提議讓他們去更廣闊的世界——棋社看看。父親騎著單車，帶著兩位少年走出了家的束縛，進入了將棋的成人世界。在晶司猶豫是否報考獎勵會的時候，父親鼓勵他，“以喜歡的事為職業是最棒的”。晶司被獎勵會勸退，在家消沉地躺了9個月后，哥哥讓他出去工作，不讓他做啃老族。父親寬慰晶司，他知道晶司為了將棋付出了多少努力，不必著急，慢慢休息：“爸爸暫時能上班賺錢，不用你來賺錢養家。”

家人無條件的愛，給了晶司對抗世俗的勇氣。這份勇氣化為一種純粹且野蠻的力量，成為去體制化的力量源泉。家是人最本能的生活方式，也是人們生活的基礎。而家人則是一個人在社會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持。強有力的精神支持會增強人的勇氣與積極性，從而推動社會的激進力。

家人的支持使晶司重整旗鼓，27歲的他成為大學生，新生活剛要起步，噩耗卻傳來了。父親清晨外出跑步被車撞了，當場死亡。晶司對躺在停尸間的父親哭聲說道：“對不起，其實我沒有父親想象的那么努力下棋。”父親的離去，實則加強了晶司去體制化的決心。為了一直無條件支持自己的父親，為了那份執迷不悔的信任，晶司決定以去體制化的方式來回饋那份愛與信任。

《愛哭鬼的奇跡》改編自職業棋士瀨川晶司的自傳。通過電影，觀眾得以更深入地了解將棋制度的殘酷。值得注意的是，導演豊田利晃也曾是獎勵會的一員。豊田利晃在接觸兩年將棋后，在9歲的時候就考入了獎勵會，是歷史上最年少的獎勵會員。這樣一位天才的棋士，卻在17歲毅然退會。對于退會的理由，豊田曾說過，是因為看到了同期的獎勵會里村山、佐藤康光這些人的才能，感受到了自己的界限。

豊田沒有公然表達過對將棋制度的不滿，但是透過電影，我們似乎可以探尋到導演當年放棄的原因。導演自愿放棄了將棋，選擇了綜合六種藝術的第七藝術；晶司被迫退出，以另一種方式堅持心底的熱愛。“將棋輸了還有下一盤，人生輸了就完了。”每個人都找到自己心底的熱愛并堅守，那么人生就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