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 燈 （外六首）

●宗昊

我從未如此凝視這棵梧桐樹

觀察每一片葉子，它們有著各自的情節(jié)

綠色里有它的謙卑

淡黃里有它的隱疾

在白馬莊，油燈從來沒這么亮過

麻雀與螢火蟲偶遇，被美之神虛構(gòu)

對黑夜一言難盡，貓頭鷹對我說

秋后帶我去看大海

記得海草上有只蝴蝶，曾經(jīng)落到我的油燈上

訴說著它的大半生，在風中顛沛

時間從未像這樣虛妄過，悄悄化成釘子

被銹跡腐蝕，月亮也開始沉寂

我的前半生是一盞油燈

那時候，我在大沙港網(wǎng)魚

懷有片刻的悲憫，放掉了抽泣中的銀魚

大海包容了我，卷起一層黃色的浪濤

石斑蟹密密麻麻爬到岸邊，我掐滅了油燈

群星依然閃爍，黎明照舊升起

鄉(xiāng)村

率先飛來的是戴勝鳥

在谷堆旁發(fā)出牛叫。紅葉楠泛光

鄉(xiāng)村進入暮氣沉沉的句子里

驀然看見了云

桃花落到水里，銀魚的嘴吐出水泡

吞并著粉紅。蘆葦冒出嫩綠

深諳春的語法，它的倒影

是鄉(xiāng)村的過去

油菜花悄悄包裹了鄉(xiāng)村

為土地披上了馬褂

西藍花送走了冬天，迎來

它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

鳥叫就叫吧，花開就開吧

萬物的生長如此柔軟

我摸了摸剛削好的鉛筆尖

沒想好怎樣命名一所鄉(xiāng)村

在白果莊

在白果莊，大路一邊

羅漢豆是綠色的魔術(shù)師

鱔魚隱匿在溪底，蜻蜓從容躍過

稻田。它們都像是黑夜出嫁的新娘

夜色如此深寂，水浪也有澎湃的欲望

晚霞停留在鏡子里，一抹淡紅映在

綠色的果子上。在河岸上低語

月光皎潔，依然躲藏在萬物的中間

白果莊，已多年荒無人跡

我打開天窗，對繁密的星粒好奇

一瞬間，看見后羿的箭刺破遠空

那里面有谷子與花朵，落日與荊棘

十三林帶河

鱔魚在水稻田里打洞

泥土靜默冷峻，任由它躥動

這么多年，多少陌生的事件時時發(fā)生

田螺探出雙眼，在水里匍匐

它有幸見過花川港，大河一條

里面混雜了奇思怪想的水棲動物

我試著走近這條河，說出它的名字

水蛇一路往東游，恍若進入幽冥中

我多次回憶起祖母，她白發(fā)早生

在柳樹下念念叨叨，思念著遠逝的祖父

她已厭倦從前，在苞米地里聽著蟬鳴

綠葉子互相拍擊，如同流水聲

風吹過銀杏灣

風一吹，麥場的螞蟻更加賣力搬運糧食

河岸邊的青蛙快速游動

晚霞多么艷麗，前方的泥路漸漸模糊

有風繼續(xù)吹，吹醒了水花生的前世

最后的一抹云霞也悄悄被吹走了

月亮憋足了勁兒，發(fā)出魚肚的白

它看起來如此柔軟。有風繼續(xù)吹

大堤上的銀杏林像火車一樣呼嘯飛馳

星星為我指路，夜鶯為我引路

有風吹了又吹，吹到了銀杏灣

吹回至我的童年，騎著小水牛

在岸邊中追趕水底月，挽留它

如今，風再一次吹向我，風勢薄弱

我在北洋岸上，聽著大洋里的水翻涌

割麥插曲

凌晨四點，我會突然睜開眼

麻雀的鳴叫讓我驚喜

它在窗前向我投下幸福的表情

飄在半空中的麥芒緩緩下落

割麥人趕在了梅雨前

把麥子運到了趕麥場

無花果樹仿佛要望穿這個夏季

天氣熱了，我時常會想一些句子

麻雀四處張望著，等待第一個

從麥壟上跑回家的人

它一定吃下了幾粒麥子

腦海里有數(shù)不清的心思

也因為會飛翔而神采奕奕

溝浜札記

暴雨中，漁人系好繩

跑到瓦房里，聽著雷聲滾滾

密林中的黑鴉一頭扎進陰霾中

它對空曠如此迷戀，在深痛前無助

游魚從來沒有這么游過

在渦旋中聚攏，似白雪紛紛揚揚

漁人的銀發(fā)從來沒有這么雪白

墻上的圖釘從來沒有這么銹過

雨夜里，溝浜莊的磚塔明亮

麻蛙仍然以某種方式躁動

點燈人進入睡眠游戲中，鼾聲入耳

時而一陣電閃，村莊像魚肚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