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傳奇

編劇 馮冬 趙靜

時 間20世紀20年代末—70年代末期

地 點大別山麓王家坪

人 物

黎樹青軍分區司令，青年到老年。

王奶奶王家坪的普通村婦，中年到老年。

王吉祥王奶奶孫子，15歲到30歲。

娟 子寡婦，27歲。

常 清娟子兒子，8歲。

王士坤王奶奶二兒子，18歲。

王士祥王奶奶三兒子，16歲。

王有根村長，中年到老年。

王仁甫國民黨民團王家坪自衛隊隊長，30多歲（中年）。

王士乾王奶奶大兒子（未出場），20歲。國民黨民團的自衛隊成員、赤衛隊成員、軍工、鄉民若干。

第一場

[字幕：上世紀20年代末，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鄂豫皖地區正在進行著一場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的土地革命。這是1929年11月，六霍起義中的霍山西鎮暴動前夕……

[幕后唱：這里有疊嶂重巒，

這里有飛瀑流泉，

這里有烈士鮮血染紅的杜鵑。

這里有我的親人，

這里有我的掛牽，

這里處處埋忠骨山水耿耿念。

[光啟。

[深夜，黑黝黝的大山連綿起伏，小路旁是幾處簡陋的草房，其后山坡上的松林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突然幾聲刺耳的槍響打破了寧靜，有人中槍。

[穿著紅軍軍裝的黎樹青（青年）手握一把長命鎖氣喘吁吁地跑上，眼含激憤與淚水。

黎樹青（唱）黑漆漆山林把我行蹤掩，

失去了戰友我心中怒火燃。

到這里本為發起暴動定方案，

卻暴露了行蹤驚了民團。

為掩護我士乾他不幸中彈，

犧牲前還為我考慮周全。

他摘下信物手指松林，

囑我暫避他家來脫險。

（白）啊，這就是松林！

[幕后音：“快，另一個就在前面，快追！”黎樹青猶豫地看著眼前的幾處草房，往前跑去，當跑到松林正前方的草房門前時，大門突然打開，一雙手猛地把黎樹青拽了進去，又迅速關上房門。黎樹青轉過身吃驚地望著眼前的王奶奶（中年）和她身后的王士坤。

王奶奶（做噓的手勢）別出聲！

[王仁甫帶領國民黨自衛隊七八人從右側追出。

王仁甫（左顧右盼）人呢？

隊員甲剛……剛看到他……他逃到這里了。

王仁甫（故意地）這可是個赤匪頭子，繼續給我追！

[王仁甫假意帶領自衛隊十幾人從左側追下。

黎樹青大嬸，謝謝您！

王奶奶（認出黎樹青手中的長命鎖）這是……

（唱）看那長命鎖好眼熟，

像是……像是老大的隨身物。

黎樹青（唱）這大嬸緊盯著它看是何故，

難道真是士乾親人把我護？

王奶奶（唱）看他紅軍打扮又被追捕，

難道老大與他是同路？

黎樹青（唱）士乾他想娘親念兄弟，

今天路過家門卻再難入！

王奶奶這長命鎖，你從哪里弄來的？

黎樹青（上下打量）大嬸……您是王大嬸？王士乾是我的戰友！

王奶奶戰友？老大他回來啦？

王士坤我哥在哪里？

黎樹青這次士乾和我因為秘密任務潛回王家坪，沒想到暴露了行蹤……士乾他剛剛已經……（低下頭）

王奶奶啊？（接過長命鎖放在胸口）老大他……

王士坤（攙扶王奶奶）娘，我哥他到底怎么啦？

[王仁甫帶領自衛隊打了個回馬槍。

隊員甲王……王隊長……看來他真……真的不在這里。

王仁甫哼，那赤匪跑不遠，挨家挨戶給我搜！

眾隊員是！

王奶奶（擦掉眼淚，小聲而鎮定）他們找不到人是不會走的，你跟我來！

[王奶奶迅速把黎樹青拉到后院，打開地窖上的木板，拿走遮擋物，讓黎樹青鉆了進去，隨后趁其不備摘下他的帽子，把地窖口封好，跑回房間，把帽子戴在王士坤頭上。

王奶奶（低聲）老二，你從后門出去，燕子河你熟，快往那兒跑！

王士坤（鼓足勇氣）哎！（開門往左跑去）

隊員甲（結巴）赤……赤……赤匪，他往燕子河跑啦！

王仁甫（不耐煩地撥開隊員甲，往遠處看去）快，給我追上去，別把這塊兒肥肉給弄丟啦！

[王仁甫帶領自衛隊從左側跑下。王奶奶趕忙來到后院，把黎樹青從地窖拉出。

黎樹青大嬸！

王奶奶他們跑遠了，過會兒找不到恐怕還要回來，你從后面趕緊走，穿過后面這片松林你就安全了。

黎樹青我……

王奶奶快走！

黎樹青哎！（向后方逃走）

[王奶奶目送黎樹青跑遠，把長命鎖捧在胸前，突然從左邊傳來兩聲槍響，王奶奶頓時呆立原地。

[光暗。

第二場

[草房后的松林中豎立起兩座新墳。

[舞臺前區，一陣緊張激烈的槍聲夾雜著各種嘈亂，紅軍和赤衛隊帶領百姓搗毀了西鎮事務所，并開倉放糧，鄉民一派歡騰，手提肩扛著分到的糧食，陸續下場。

[舞臺后區光亮，草房堂屋正中擺放著王士乾、王士坤兩個牌位和香爐，王奶奶（中年）用布挨個擦拭著牌位。

王奶奶（自言自語）老大呀，知道你干的是大事，可怎么都到家門口了，還不進來看看娘，看看兄弟？老二啊，你在燕子河從小玩到大，那么熟悉，怎么就沒逃出來呢?三兒都二十多天沒蹤沒影了，到底去了哪兒了?

（唱）你們是山里生來山里長的山里娃，

五百里大別山就是你們的家。

林子里玩耍，河里摸魚蝦，

鳥兒做伴山坳里摘八月楂。

昨晚夢里滿山杜鵑像彩霞，

你們背著竹筐站在那云上山崖。

采得滿筐靈芝茯苓與天麻，

爹爹他笑彎了腰直把你們夸。

那一天……那一天……

槍聲讓我心驚膽戰忍不住害怕，

想起你們爹爹被他們無辜槍殺。

想起這些地主豺狼把窮人欺壓，

我為救那后生把老二你推出家。

親手把你推到了他們槍口下，

誰承想我的老大也再回不了家。

[黎樹青穿軍裝上，敲門。

王奶奶（喜出望外，開門）三兒！（看到是黎樹青，有些吃驚）是你？

黎樹青（進門）大嬸，我來看看您，看看士乾、士坤兄弟。（對著牌位深深鞠躬）

王奶奶同志，有心了。

黎樹青原以為是我身藏地窖才脫了身，沒想到是士坤兄弟他替了我。

王奶奶這不能怪你，老大他能把長命鎖交給你，一定也是想讓我們這么做。

黎樹青多虧了你們，那晚我才能和部隊會合，這次才能一舉拿下西鎮，可惜讓王仁甫給跑了，不能替士乾報仇！

王奶奶這些殺千刀的總會有報應的。

黎樹青好在這里的自衛隊被我們徹底打垮，我們在霍山一帶組織的好幾起農民暴動也都取得了勝利！士乾他都看得到。

王奶奶老大他一定看得到，多虧了咱們紅軍，老百姓終于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黎樹青放心，這里已經是我們的革命根據地了，我們在這里還擴充了隊伍，馬上就要走了，真舍不得這里啊！（看向松林中的墳塋）

（唱）大別山養育英雄無數，

個個都是赤膽好丈夫。

打劣紳，斗地主，

繳槍支，放糧庫。

手持尖槍與刀斧，

嚇得民團膽如鼠。

王奶奶（唱）多虧紅軍巧部署，

窮人才有了主心骨，

帶領我們把財產護，

搗毀豺狼巢穴把白匪誅。

黎樹青（唱）怎奈斗爭多殘酷，

一將功成萬骨枯。

多少父母失親兒，

多少兄弟失手足。

王奶奶（唱）母別子，子別母，

白發愁絲思如注。

我生兒養兒情難訴，

辭兒別兒淚眼枯。

是非曲直我不糊涂，

紅軍把百姓來守護。

百姓把紅軍來擁扶，

軍與民不能論親疏。

（擦淚，白）同志，我倚老賣老，叫你一聲大侄子，雖說我們是山里人，但孩子他爹以前四處奔走，給人看病抓藥，也讀過些書，這些事我都明白。

黎樹青大嬸！

王奶奶孩子他爹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那老大、老二啊，（抹淚）沒讓他們爹失望。

[王士祥衣衫襤褸上。

王士祥娘！（跑過去抱住王奶奶，哭泣）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娘了！

王奶奶三兒？真是我的三兒！你這些日子去哪兒啦？

王士祥娘，我那天在山里追一只野豬，剛追到霍山地界就被那邊的白狗子給抓了去。

王奶奶啊，他們抓你做什么？

王士祥他們每天都逼我搬兵器、運糧草，后來還要搬尸體，不聽話就要挨鞭子。(掀開衣袖)

王奶奶這些殺千刀的，你是自己逃出來的？

王士祥（點頭）嗯，前幾天，紅軍和赤衛隊打到霍山，白狗子都被打散了，我就趁亂逃了出來。

王奶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王士祥（看到黎樹青）娘，他是誰？（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娘，就是他們把白狗子打跑的，他是紅軍！

黎樹青你就是士祥吧？我常聽你大哥提起你，小伙子好樣的！

王士祥我大哥？你也是三十二師的嗎？你有槍嗎？我在路上都聽說了，你們的部隊可厲害了！

王奶奶三兒，你問得人家都煩了。

黎樹青不煩不煩，哈哈哈……

王士祥（圍著黎樹青繞著圈看）你這身軍裝可真好看，你們部隊還招人嗎？你看我能當兵嗎？我要跟我大哥一起上戰場打仗！咦，我大哥呢？

[王奶奶和黎樹青轉為哀傷的神色，王奶奶背過身去。

王士祥娘你怎么了？（看到了堂屋正中的牌位，慢慢走過去）這……娘，這是怎么回事？

王奶奶他們……

王士祥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奶奶你大哥、二哥都被自衛隊給打死了……（掩面哭泣）

王士祥啊！（跪下哭泣）大哥、二哥……

王奶奶都是那該死的地主、土匪、白狗子！

王士祥（跪搓步向前與王奶奶相擁而泣）娘……

黎樹青（唱）思親想親不見親，

相擁無言淚沾襟。

從此后，

他們要母子相依求生存；

從此后，

他們就孤兒寡母度光陰；

從此后，

他們怎面對這亂世紛紛；

從此后，

他們清明掃墓要哭斷魂。

王士祥（站起）娘，爹說紅軍是咱窮苦人家的隊伍，我也要當紅軍打土豪，這樣就沒人欺負我們了！

黎樹青不行！

王士祥為什么？你小看人！

黎樹青士祥，我不是小看你，

（唱）你小小年紀志氣高，

但成長的道路千萬條。

要知百善孝為先，

父母恩情當早回報。

山里的生活最辛勞，

要打柴種地把水挑。

男子漢能伸又能屈，

侍奉娘親比從軍更重要。

(白)士祥，你兩個哥哥都已經不在了，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是你母親唯一依靠啊！

王士祥（遲疑）我……

王奶奶大侄子，跟著紅軍不是壞事，三兒他既然有這份心，你就帶他去吧。

黎樹青這可萬萬不能啊大嬸，您家就剩這一根獨苗……

王奶奶三兒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有手有腳，年紀還沒那么老，現在也分了糧食分了地，我的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黎樹青大嬸……

王士祥娘……

黎樹青士祥，過來，給你娘跪下。

[黎樹青帶士祥跪下，給王奶奶磕了三個響頭。

黎樹青大嬸，今后您就是我親娘，士祥就是我親兄弟，把他交給我您就放心吧！

王奶奶我……放心。

[光暗。

[光啟。

[激昂的音樂聲中，紅軍整裝待發，王士祥穿著嶄新的軍裝，黎樹青為其戴好軍帽。

[王奶奶手拿包袱上。

黎樹青娘！

王士祥娘，您怎么來啦？黎大哥說我識字，要我做他的通訊員!

王奶奶我們三兒有出息了！

王士祥我不想做什么通訊員，我只要扛槍打仗！

黎樹青你現在還太小，要沖鋒陷陣過兩年再說，哈哈哈……

王奶奶聽你黎大哥的話！（把包袱交給黎樹青）樹青，我做了一些燒餅給大伙路上吃。

黎樹青娘，給您分的糧食也不多。

王奶奶有地還愁沒糧食吃？（從包袱中拿出長命鎖）三兒，來，把你大哥留下的長命鎖帶上，可要一直戴著，不許摘。

王士祥好，我聽娘的。（把長命鎖塞到衣服里）

[幕后唱：“最后一尺布用來縫軍裝，

最后一碗飯用來做軍糧。

最后的老棉襖蓋在了擔架上，

最后的親骨肉送他到戰場。”

[光暗。

第三場

[字幕：六年后。

[草房后，松林中的兩座墳塋已綠草茵茵。

[舞臺一側，王仁甫五花大綁地被紅軍赤衛隊員和村長王有根（中年）推搡著上場，鄉民義憤填膺地跟隨其后。

王有根（一腳踹上去）王仁甫，跪下！說，這次偷偷跑回來要干什么？

眾鄉民要干什么？

紅軍甲是不是想趁著國民黨軍隊反撲，繼續在鄉里作威作福？

王仁甫不敢不敢，我知道國軍，啊呸，那白匪的據點，我是為了給紅軍帶路才回來的。

紅軍乙哼，是被我們抓了才不得不帶路吧。

王仁甫不不不……

王有根（數來寶）我們百姓難百姓苦，

就因為出了王仁甫。

他橫行鄉里多做惡，

欺壓百姓罪當誅！

眾鄉民（幫腔） 他橫行鄉里多做惡，

欺壓百姓罪當誅！

王仁甫饒命啊饒命，我有功，我有功……

紅軍甲他抓壯丁建民團，

組織武裝罪滔天。

王仁甫我的槍械已上繳，

武裝隊伍早遣散。

紅軍乙他刺探情報抓疑嫌，

多次殘殺共產黨員。

王仁甫我就是個糊涂蛋，

那白匪不是我靠山。

鄉民甲他收地租征雜稅，

逼得我們苦不堪言。

王仁甫我放棄土地所有權，

地契稅款都退還。

鄉民乙他囤積糧食放外債，

敲詐勒索把心貪。

王仁甫我交出所有財和物，

只求留著腦袋把命延。

王有根他陰險狡猾裝可憐，

血債還需血來還！

紅軍甲把王仁甫拉下去，槍決！

王仁甫不，不，我對紅軍有功……我有功……

[紅軍和赤衛隊員拉王仁甫下場，民眾跟隨，幕后傳來一聲槍響。

[院子里，王奶奶（中年）坐在凳子上，把盒子里的信一封一封信地拿出來，溫情撫摸。幕后唱：

“慈母愛子心無盡，

家信遙寄墨痕新。

盼得春風把路引，

紅旗報捷見娘親。”

[王有根（中年）拿信上。

王有根大妹子，哈哈哈……告訴你個好消息，王仁甫那狗賊逃了這么多年，這次被紅軍抓個正著，已經被處決了！

王奶奶王仁甫？處決了？

王有根處決了！

王奶奶一想到他，我這個恨哪……但就算殺了他，我們老大和老二也回不來了。

王有根大妹子，我明白。

王奶奶（擦拭眼淚）算了，不說了，都過去了……（把信放回盒子里收好）

王有根對對對，不說了……哎呀，大妹子，隔幾天你就要把這些信拿出來曬曬太陽，還怕發霉了呀，哈哈哈……是想你家士祥了吧？

王奶奶能不想嘛，算一算，三兒走了也有五六年啦。

王有根那我就再治治你這相思病，（從背后拿出信）看，你家士祥又來信啦！

王奶奶（驚喜）三兒來信啦！（接過信打開）

[黎樹青上，聽到兩人的對話，心事重重地駐足不前。

王有根這次還不用我幫你念？

王奶奶不用，最近我的眼睛好多啦。（看信）

王有根士祥最近還好吧？

王奶奶好，好，說是升了什么營長啦！

王有根年齡也不小了吧？

王奶奶是呀，虛歲都二十四啦。

王有根娶媳婦了沒？

王奶奶娶啦娶啦，上次來信說這姑娘還是在他們部隊里認識的。

王有根哎呀，好哇，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抱上孫子啦！

王奶奶（笑得合不攏嘴）還早還早，他們那么忙，怎么顧得上？你看三兒在信上說他們打仗又要轉移地方啦。

王有根這嘴上說不會，心里早就樂開花啦，哈哈哈……那大妹子你慢慢看，我先忙去啦。

王奶奶你忙你忙。

[王有根下。

王奶奶（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又放入盒中，哼唱起搖籃曲）

好寶貝睡覺吧，

別想你的爸爸。

爸爸打仗在天涯，

打了勝仗好回家。（伸出手臂，仿佛在抱著嬰孩哄睡）

好寶貝睡覺吧，

別想你的爸爸。

爸爸打仗把槍拿，

打了勝仗就回家。

嗯……

黎樹青（從懷中掏出長命鎖淚流滿面，唱）搖籃曲兒牽人魂，

眉歡眼笑聲殷殷。

我低頭忍淚自徘徊，

心中愁緒重千斤。

睹物思人意沉沉，

物是人非難再尋。

雙雙歡喜離家去，

孤單只影嘆歸塵。

王奶奶（唱）那日你離家別娘親，（又拿出信放在胸口）

面容清瘦雙手皴。

為你把寒衣密密縫，

只怕凜凜風雪傷兒身。

轉眼五六載光陰，

娘常把兒掛在心。

不知歸家在幾時，

不知在外可勞心？

黎樹青（唱）那日帶你離家別娘親，

十六歲的身板瘦嶙嶙。

我有意留你在身邊，

看得嚴來護得緊。

只看你處事漸沉穩，

帶你身經百戰立功勛。

沒想到突來那場阻擊戰，

你失了蹤影無處尋。

再返戰場把你細細找，

卻只見這長命鎖上染血痕。

王奶奶（唱）你常寄家書娘看得勤，

字字句句暖娘心。

知你在外奔波多勞頓，

知你思念家鄉想娘親，

知你南征北戰得功勛。

知你領媳婦過了門。

這封封書信抵萬金，

讓娘半懷安慰半掛心。

黎樹青（唱）你半年來生死未卜無音信，

我所到之處已找遍夜夜難寢。

不得已我仿你筆跡代你手，

只恐娘親無你音訊日日擔心。

看娘她常在胸口捧書信，

看娘她愣愣怔怔出了神。

看娘她一時欣喜一時憂，

看娘她想兒念兒白了雙鬢。

王奶奶（唱）你定要在路上處處謹慎，

你定要在戰場萬事小心。

你定要做事情把握分寸，

你定要與媳婦平安遂順。

黎樹青（唱）我怎能再傷透娘的心，

我怎能再看她淚紛紛。

我怎能又拖她入深淵，

我怎能狠心把她希望都耗盡。

王奶奶（唱）待你們勝利回鄉把娘尋，

脫下軍裝勤耕耘。

來年再生個大胖孫，

熱熱鬧鬧一家親。

黎樹青三兒啊！（唱）我生要找到你的人，

死要找到你的身。

咱的娘親我來護，

定不讓她煎心熬腸度光陰。

[黎樹青把長命鎖攥在手心，王奶奶微笑著坐回凳子，把盒子放在臉頰，閉眼摩挲。

[光暗。

第四場

[字幕：20世紀50年代初期。

[草房后，兩座墳塋在松林中若隱若現。

[十幾名軍工在給各家各戶修葺房屋，黎樹青（中年）身著軍大衣在草房前修理桌椅板凳，鄉民們在此圍觀，一片歡快熱鬧的景象。

[幕后唱：“農民翻身得解放，

分田分地真叫忙。

家家戶戶變了樣，

多虧咱們共產黨。”

[王奶奶（50多歲，老年）端著茶水從草房走出，王吉祥（少年）在興奮地玩著一支木槍，看到后趕快接過茶水分給黎樹青和軍工們。

鄉民甲王嬸，你好福氣呀，有個首長兒子，還這么孝順！

鄉民乙（豎起大拇指）解放軍能來給咱們修房子，誰個敢想啊！

鄉民丙可不是嘛，黎首長前年給我們修了水渠，去年還給我們送雞送糧，這都是沾了王嬸的光！

王有根什么沾光不沾光的，那水渠是給你王嬸修的？送雞送糧給你送少啦？咱黎首長帶的可是解放軍，人民軍隊為人民，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眾鄉民是是是，（指鄉民丙）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王奶奶（擺手）快別說了，大家呀都一樣，

（唱）春風吹到咱王家坪，

吹來了紅霞破黎明。

家家有了田和地，

戶戶都有好光景。

王有根（接唱）自己的田來自己種，

鄉民甲（接唱）自己的地來自己耕，

鄉民乙（接唱）養上了雞鴨養牛羊，

王奶奶（接唱）軍民一家樂融融！

眾 人哈哈哈……

王有根沒想到啊，咱王家坪大變樣了！

鄉民丙王嬸，你家整得這么漂亮，你家老三回來恐怕都認不得了。

[王奶奶、吉祥愣在當場，眾人對鄉民丙打頭掐耳朵，黎樹青的手也慢了下來。

王有根我看這天也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吧，回吧。（回頭擔心地看著王奶奶）

黎樹青（上前）大家伙兒的房子都修得差不多了，都先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滿意的明天繼續整修。

[鄉民、軍工散。

[王奶奶心情沉重地返身回到屋里，從打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她打開裝信的盒子撫摸。

[王吉祥掏出脖子上掛的長命鎖，把黎樹青拉在一邊。

王吉祥干爹，你過來。

黎樹青吉祥，怎么啦？

王吉祥噓，小聲點，可別讓奶奶聽到！

黎樹青（刮王吉祥鼻子）你個小鬼頭，說吧！

王吉祥干爹，我爹娘在哪兒，他們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黎樹青想他們啦？

王吉祥我聽村里人說，我爹娘回不來了，他們是死了嗎？

黎樹青不……他們只是還沒回到家來。

王吉祥那他們為什么不回來？他們是不要我，不要奶奶了嗎？

黎樹青當然不是，他們可能有重要的任務走不開，也可能……吉祥，不管在哪兒，你爹娘都一直想著你，想著這里的家啊！

王吉祥干爹，你來了這么多次，都沒告訴我們爹娘的消息，每次你走后，奶奶就都像現在一樣，抱著那個盒子哭。（頭深深地低下）

黎樹青那你怎么不跟干爹說？

王吉祥奶奶說，爹娘的事干爹不說就不讓我問，但是，最近奶奶也總是哭，哭得眼睛都不好了。

黎樹青（把吉祥摟在懷里）奶奶她也在等著你爹娘回來呢。

王吉祥奶奶說，你就算不說她也能感覺得到。

黎樹青好孩子……

[光暗。

第五場

[字幕：20世紀70年代末期。

[舞臺后部一角是王奶奶家的草房；舞臺前部，一條蜿蜒小道通向一處普通民居。

[王吉祥（中年）穿著一雙露出幾個腳趾的破布鞋，擔著兩桶水走在路上，脖頸上的長命鎖隨著步調左右擺動。

[一群小孩跟在后面起哄。

眾小孩（齊聲念）走過南闖過北，

常給寡婦去挑水，

累壞了腰跑斷了腿，

還要多管一張嘴……

王吉祥鬧什么鬧？去去去去，別處玩去！

[常清手里拿著一塊石頭從民居跑出，砸向這群小孩，眾小孩四散跑開。

常 清（握緊雙拳）滾開！

王吉祥常清，不用理他們，走，我們回家。（牽起常清，擔著水走進民居）

[王吉祥把水倒進水缸，娟子拿著手帕從房里走出。

娟 子（遞上手帕）擦擦汗吧。

王吉祥（接過手帕）哎……

娟 子（拉著常清坐下，查看雙手）你又拿石頭砸人了？

常 清（低頭）嗯，他們又罵吉祥叔……

王吉祥（擦汗）沒事，孩子們鬧著玩呢。

娟 子我都聽見了。

王吉祥常清，你能去幫你娘把藥煎上嗎？我在這跟你娘說幾句話。

[常清回屋。

王吉祥娟子，你……這兩天身子還好吧？

娟 子吃了藥，好多了。

王吉祥常兄弟去得早，你在這里舉目無親，身子又弱，一個人要種地、操持家務，還要照顧常清，太累了。

娟 子這都是命！

王吉祥我是說……你們孤兒寡母的，又是外姓，在這王家坪容易受欺負。

娟 子（回頭看看常清）幸好有你照應著。

王吉祥娟子，我就直說了，你看我們處了也有一段時間了，不如就把事兒辦了，這樣對你和常清都好。

娟 子那對你呢？我可是寡婦，還帶個孩子。

王吉祥你咋又說這話，我要是介意還會對你們娘倆好？

娟 子你就不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王吉祥我不怕！你只要不嫌我窮,不嫌我年紀大，我從小跟著奶奶長大，有一個干爹也十幾年沒聯系了，家里只有我一個勞力，奶奶還常年吃著藥……

娟 子你也不容易！

王吉祥娟子，今后就讓我照顧你們娘兒倆吧，你放心，我會待常清比親生兒子還親。

娟 子我……

王吉祥你是看不上我？

娟 子不不不，吉祥哥，你那么好，我只是怕……

王吉祥怕什么？

娟 子怕你奶奶她老人家不同意。

王吉祥怎么可能？奶奶她喜歡你，也喜歡常清，每次她喝到你給她抓的藥都念叨你們呢！

娟 子真的？

王吉祥真的！

娟 子（羞澀地低頭搓著衣角）那……你看吧！

王吉祥我看？娟子，你……你這是同意啦？

娟 子（點頭）嗯！

王吉祥（抱著娟子）太好了娟子，我有媳婦啦，我有媳婦啦……（抱起轉圈）

娟 子哎，快放下，都給常清看見啦！（頭暈）

王吉祥（趕緊把娟子放到椅子上）娟子，你又頭暈啦，你看我這一高興……

娟 子我沒事。

王吉祥（唱）今早聽喜鵲叫得歡，

原來是報喜到門前。

月老扯紅線把咱倆牽，

從此不做那孤零雁。

娟 子（唱）感謝上天把我憐，

把吉祥哥送來我身邊。

他疼我惜我情意真，

護我助我心里善。

王吉祥（唱）待奶奶她把良辰吉日選，

你頂上蓋頭紅艷艷。

大紅花轎抬進門，

夫妻攜手把家園建。

娟 子（唱）這樣的日子誰不羨，

我在心中早已想了千萬遍。

夫妻相扶又相持，

相親相敬樂綿綿。

王吉祥（唱）我把常清的手兒挽，

娟 子（唱）我把奶奶的身兒攙，

王吉祥（唱）我挑水來你織布，

娟 子（唱）我做飯來你耕田。

王吉祥 娟 子

（合唱）夫唱婦隨手相牽，

只羨鴛鴦不羨仙，

再難再苦都不怕，

粗茶淡飯心也甜。

王吉祥你放心吧娟子，我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娟 子（眼含淚水）嗯，吉祥哥，你等一下。（轉頭進了房間）

[村民甲急匆匆跑上。

鄉民甲吉祥……吉祥，快去看看吧，有個軍車開去你家啦！

[娟子捧著一雙新布鞋出。

王吉祥軍車？啥時候？

鄉民甲哎呀，就在剛才，那車屁股還冒著煙呢！

王吉祥干爹，是我干爹，我干爹回來啦！（興沖沖跑出，又回頭）娟子，我……

娟 子你快去吧。（想到布鞋還未送出）哎這……（微笑著把布鞋緊緊捂在胸口）

[舞臺前區光暗，舞臺后區光亮。草房后的松林上，兩座墳塋若隱若現。

[滿頭白發的王奶奶（老年）佝僂著背，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拄著拐杖站在那里，身穿軍大衣的黎樹青（老年）雙手捧著一只木盒，神色凝重地慢慢走向前去。

[幕后唱：“少小離家去，

歸來未有期。

日日攀門望，

不覺淚沾衣。

少小離家去，

從此兩相離。

寒暑平常過，

昔人已無跡。”

[王吉祥氣喘吁吁地跑上，看到這一幕呆立原地，臉上興奮的笑容逐漸消失，慢慢轉為抽泣。

[黎樹青走到王奶奶跟前跪下，把盒子遞到她面前。

黎樹青娘，我終于把老三兄弟給您帶回來啦！

王奶奶（眼前一片模糊，松了拐杖，伸手往前碰到盒子，渾身一震）三兒……（顫抖著把骨灰盒抱到胸前貼上臉頰）這是三兒，我的三兒啊……（痛哭流涕）

王吉祥（哭聲音越來越大，猛地跪下）爹……

[光暗。

第六場

[明月夜，灑下的月光像是給舞臺蒙上了一層薄紗。

[瓦房后的松林颯颯作響，影影綽綽中三座墳冢并排而立。

[舞臺后區打著藍色的燈光，王吉祥在后院熬藥，王奶奶（老年）靠臥在床上，不時咳嗽幾聲，似夢似醒間，仿佛進入自己的回憶當中；黎樹青（老年）披著軍大衣，站在院子里望月凝思，此刻他的思緒與王奶奶夢中的回憶重合……

[舞臺前區光啟，王奶奶（老年）和黎樹青（老年）看到穿著軍裝的黎樹青（青年）抱著一個嬰孩上。王奶奶（老年）喘著氣想要掙扎著坐起，黎樹青（老年）向前幾步像要看個分明。

[舞臺后區光漸暗。

黎樹青（青年，抱著嬰孩來回踱步，唱）月光皎皎白如霜，

似要看透我所思所想。

松林颯颯秋風狂，

能否掃除這一切禍殃。

那一天專程把娘來探望，

看她白了雙鬢瘦了面龐。

把一封封書信抱在懷，

喜憂摻著五味嘗。

我不敢上前叫聲娘，

不敢對她訴衷腸。

不敢看她千愁添萬緒，

唯有掩面忍淚心凄惶。

看她心心念念把孫兒想，

我悔恨自責愧難當。

人有希望才能活，

這希望的種子就在手上！（拭淚，拿出老三的長命鎖給嬰孩帶上）（白）娘……娘……

王奶奶（中年，上）哎，樹青來啦！（看到嬰孩）這……這是……

黎樹青娘，這是老三兄弟的孩子呀！

王奶奶啊，這真是三兒的孩子！（接過抱在懷里，心里一驚）那三兒他……

黎樹青老三兄弟和他媳婦都忙，這次部隊又要轉移，帶著孩子不方便，這不，就讓我順路給您帶回來了，說由您照顧著他們才放心。

王奶奶（松了一口氣）對對對，他們帶著孩子東奔西跑，確實不方便，這孩子我來帶，我來帶，哈哈哈……（端詳）哎喲，你看這小鼻子小眼睛，跟三兒小時候啊一個樣，多好的孩子啊！

[嬰孩啼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黎樹青心疼、緊張，王奶奶怎么哄也哄不住。

[嬰孩的哭聲逐漸轉變成槍炮聲，幕后音：“有埋伏！”青年黎樹青和中年王奶奶慌忙抱著嬰孩退場。

[槍林彈雨的激戰聲和慘叫聲越來越大，舞臺前區燈光變為紅色，幾名戰士跌撲翻滾躲避子彈，兩名戰士中彈倒下。

黎樹青（拿槍跑上，大喊） 隱蔽！注意隱蔽！

王士祥（端著沖鋒槍跑上）團長，你快撤！（對著敵方掃射）

黎樹青（射擊，大吼）三兒，你到底在干什么！快找地方隱蔽！

王士祥（與黎樹青背對背）你先撤，我掩護！

黎樹青（射擊）快走，這是命令！啊！（突然被打中腿部，跪倒在地）

王士祥（對其他戰士）快帶團長撤離！（大吼一聲邊向前走邊猛烈射擊）

黎樹青（被兩個戰士拖著走）我不走，三兒……三兒……（下場）

[槍炮聲漸弱，舞臺后區光啟。

王奶奶（夢魘，靠臥在床上似要抓住什么）三兒……三兒……

黎樹青（跑上前抓住王奶奶的手）娘……娘你怎么了？

王奶奶（喘著氣，在王吉祥的幫助下坐起）我剛才夢到三兒了，咳咳咳……

黎樹青（拍王奶奶后背）娘，您是太累啦。

王奶奶是人老了，該走了，三兒就來接我了。

黎樹青老三兄弟孝順，不舍得帶你走。

王奶奶（看著王吉祥的背影，再看看屋后松林）三兒他入土了？

黎樹青入土了，三兒失蹤后我一直四處尋他，最后終于在重慶嘉陵江的烈士名單里找到了他的名字。

王奶奶三兒到底是什么都沒有留下啊！

黎樹青當時三兒與其他陣亡的戰士被匆忙葬在了一起，尸骨已經無從辨認，我只能取了他們墳前的一些土帶回來。

[王吉祥戴著孝端藥上，聽到兩人講話，暗自抹淚。

王奶奶五十年啦，這捧土我等了整整五十年，咳咳咳……

黎樹青三兒一個人在外這么多年，現在總算是回家了。

王奶奶樹青，三兒回來了，那三兒的媳婦呢？

黎樹青啊，這……

王奶奶吉祥的娘呢？

黎樹青弟媳她……她……在三兒失蹤的時候就已經犧牲了。

王吉祥（把藥打翻在地）娘……

王奶奶吉祥，（吉祥跪到奶奶身邊） 都是苦命人啊！

黎樹青（跪下）娘，原諒我一直沒能跟你們說。

王奶奶傻孩子，娘明白，這幾年娘自己也想得差不多了。

黎樹青我對不起您，對不起三個兄弟，我心里有愧呀！

（唱）王家幾代積善人丁旺，

生養了三個好兒郎，

但自我跨進這家門，

他們接連因我把命喪。

我悔不該……

悔不該粗心大意露行藏，

悔不該從您門前來逃亡，

悔不該答應三兒穿戎裝，

悔不該帶著他上了戰場。

我雖南北征戰經風霜，

幾十年歷盡冷暖滄桑，

但這一樁樁事還似在眼前，

我永生永世不敢忘。

王奶奶（唱）在戰場哪有道理講，

和槍炮哪有商和量，

紅軍都是窮人當，

咱家的男兒也能戰四方。

他們把你當兄弟作榜樣，

你們都是娘的好兒郎，

個人自有個人命，

怎能讓你把債扛？

黎樹青（唱）怨我沒能讓娘把天倫享，

王奶奶（唱）有你還在我身旁。

黎樹青（唱）一門忠烈太凄涼，

王奶奶（唱）上天還給了我一個吉祥。

（白，抓住黎樹青的手）樹青，我的兒，那個時候，我們窮人盼紅軍，親紅軍，誰家后生能當上紅軍那臉上都有光。

黎樹青（哭泣）娘……

王奶奶我的三個兒子都是紅軍，不知是上輩子積了多大的德，這輩子才能有這個福氣，咳咳咳……（劇烈咳嗽）

黎樹青娘！

王吉祥奶奶！（給奶奶拍背，抽泣）

王奶奶吉祥，真是個好孩子，娟子他們最近還好吧？

王吉祥好，都好……

王奶奶那就好，奶奶知道你的心事，娟子那女娃兒人不錯，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你一定要好好對人家。

王吉祥知道了，奶奶。

王奶奶奶奶怕是等不到你成親那一天了，咳咳咳……

王吉祥不會的奶奶，等我摘了孝，馬上就和娟子成親。

王奶奶好啊，我的吉祥終于要成家娶媳婦了，奶奶高興！

黎樹青娘，我先帶您去城里看病，等病看好了吉祥就成親。

王奶奶不說這個了，吉祥，給你干爹跪下磕個頭。

王吉祥好。（跪下磕頭）

黎樹青娘，你這是？

王奶奶以后不要叫干爹，要叫爹。

王吉祥爹！

黎樹青（淚流滿面）哎！

王奶奶樹青，三兒不在了，要是我也不在了，你就是吉祥唯一的親人。

黎樹青娘，有我在，您就放心吧！

王奶奶娘……放心……（閉上了雙眼）

黎樹青（把頭埋進床邊）娘……

王吉祥（痛哭流涕）奶奶……

[光暗。

第七場

[松林里，三座墳冢前，一座新墳赫然而立。

[房屋正中擺放著王奶奶的牌位，黎樹青和王吉祥磕頭祭拜。

[幕后唱：“長空雁過聲啾啾，

西風偏送離人愁。

相思飲泣望殘陽，

人生幾度春與秋。”

黎樹青（摩挲著王奶奶的拐杖）這拐杖還是上次我來時，用后山坡上的松樹枝做的，沒想到你奶奶一用就是十幾年。

王吉祥您走后奶奶的身體就不好了，這幾年，眼睛也慢慢看不見了。干爹，這么多年，您都去哪兒啦？

黎樹青這些年，干爹的日子不好過，我怕你奶奶傷心，又怕連累你們……

王吉祥您不在，家里越過越不好，

（唱）奶奶她費心又勞力，

長年累月熬壞了身體。

新病舊患難治愈，

工分還不夠把那藥錢抵。

我起早貪黑求生計，

仍然餐餐頓頓湯飯稀。

忙忙碌碌吃盡苦，

還被人笑家窮難娶妻。

黎樹青干爹虧欠你們太多了！

王吉祥（拿出裝信的盒子）奶奶最近一直念叨我爹，天天抱著這盒子，看著這些信。

黎樹青（拿過信一封封地看）你奶奶就是為了等你爹回家，現在一家人終于團聚了，能壽終正寢也是福氣。

王吉祥（望著竹林）可是我……我連我爹娘的一面都沒見過！

黎樹青(把手搭在王吉祥肩頭)吉祥，跟我走吧，跟我回城，你以后可以跟我和你娘，還有弟弟妹妹一起生活，過上更好的日子。

王吉祥更好的日子？

黎樹青如果娟子他們母子同意，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王吉祥干爹，您放心，雖然奶奶走了，但我還想在家守著他們。再說，我都三十幾歲的人啦，也沒啥文化，去了能干啥。

黎樹青你啥都不用干，你爹養著你，你們幾個爹都養得起！

王吉祥干爹……

黎樹青（激動）別叫我干爹，我不是你干爹，我是你親爹！

王吉祥奶奶她是不放心我，讓我有個親人……

黎樹青（激動，下定決心）你是我親人，是我親兒，我親生的兒啊！

王吉祥親生的兒？

黎樹青（唱）那一晚我抱你在胸前，

月光下你睡得正香甜。

長長的睫毛往上卷，

濃濃的奶香惹人憐。

我把你親了又親，

我把你看了又看。

走上前去又往回轉，

轉過身去又往回看。

想到你爹死生尋不見，

想到你奶奶日夜受熬煎。

我為你戴上了長命鎖，

希望給她安慰與期盼。

王吉祥（唱）給奶奶安慰與期盼，

所以我……我原不是王家男！

原以為血濃于水根相連，

原以為骨肉至親斬不斷。

聽干爹聲淚凄凄一番言，

我腦子一片空白身發顫。

黎樹青（唱）我的吉祥我的兒，

那年你才三月半。

把你送養我心實難安，

只能認作干兒常探看。

王吉祥（唱）血脈親情是天然，

卻被你親手來斬斷！

說什么心難安，

講什么常探看。

為什么不把我早來認，

為什么你欠債偏讓我來還？

黎樹青（唱）因為你能讓奶奶把淚擦干，

因為你能讓她再露歡顏。

因為你能晚晚助她安眠，

因為你能把她的希望重點燃！

王吉祥（愣在原地）奶奶她有了我，有了希望，可我呢？

黎樹青是我的錯，我的錯，對誰都是良心債啊！

王吉祥你抱我走的時候，我娘……你媳婦就讓你抱？

黎樹青她當時不知道，后來發現了，就尋死覓活讓我把你抱回來……

王吉祥你不同意？

黎樹青我……不忍心。

王吉祥她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黎樹青不不不，這些年她幾次想來山里看你，就怕自己經受不住……

王吉祥為什么現在你又認我了？

黎樹青因為你奶奶她……

王吉祥是啊，我奶奶不在了，我從小就沒見過爹娘，奶奶就是我的親爹親娘！

（唱）小時候奶奶總把我手來牽，

抱著我叫著她的心尖尖。

夸我與爹一樣好動不得閑，

贊我聰慧過人如爺爺一般。

小時候奶奶對我噓寒問暖，

給我摘甜甜的野果讓我解饞。

用樹枝教我學寫字，

直看到天上的月兒彎。

（白）我的親爹親娘已經不在了。

黎樹青吉祥，不管怎樣，你都是烈士的兒子，都是奶奶的親孫！

[常清跑上。

常 清（拉著王吉祥往外拖）吉祥叔，吉祥叔你快去家看看吧，娘她又暈倒了。

王吉祥又暈倒了，走！

[王吉祥帶常清前面趕路，黎樹青緊隨其后。幾個圓場來到娟子床前，黎樹青留在門外。

王吉祥娟子，娟子……

娟 子（慢慢睜開眼睛）吉祥哥，是常清叫你來的？

王吉祥娟子，你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常 清（哭泣）娘每次去鎮上不單是給奶奶抓藥，還給自己看病，這兩次錢不夠了，娘就只拿了奶奶的藥。

王吉祥娟子，你怎么這么傻啊？

娟 子吉祥哥，你別聽常清瞎說，我是因為……

王吉祥因為啥？你倒是快說呀！

娟 子我這兩次沒拿藥，是因為醫生說我這病治不好了！

王吉祥不會的，娟子，我再帶你去看，鎮上不行去城里，城里不行咱去北京，總會治好的。

娟 子（搖頭）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吉祥哥，我不能再拖累你啊，上次咱們說的事還是算了吧。

王吉祥不能算了，我不同意！

娟 子你就別管我了，我是不會跟你成親的。

王吉祥不成親我也不會不管你，我要一直照顧你，直到你痊愈！

[兩人抱頭痛哭，黎樹青仰起頭怕眼淚流下。

[光暗。

尾 聲

[松林颯颯作響，五座墳塋上的露水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兩個警衛站在遠處的車邊等待。

[黎樹青、吉祥、常清三人站在路口。

黎樹青想好了，真的不跟我走？

王吉祥不了，以前奶奶在著的時候，縣里為了照顧烈士家屬，讓我去烈士陵園工作，我為了照顧奶奶就沒去，現在倒是可以去了。

黎樹青也挺好，挺好。（欲言又止）

王吉祥（想叫爹，但始終沒有叫出口）干爹，你放心，我守著奶奶他們，心里也踏實，還可以照顧娟子。

黎樹青嗯，你開心就好。

王吉祥如果可以的話，您就把常清帶走吧，他以后的日子還長。

黎樹青好，把常清交給我，你放心。（想要擁抱，最后卻用手拍了拍王吉祥的肩膀）

王吉祥干爹，您保重。

黎樹青好，不管怎樣，別忘了你還有……還有爹。（擁抱王吉祥）

[王吉祥取下長命鎖，掛在了常清的脖子上。

[黎樹青朝著松林深深地鞠了一躬，牽起常清的手，慢慢地向遠處走去，只留下一個長長的背影。

[幕后唱：這里有疊嶂重巒，

這里有飛瀑流泉，

這里有烈士鮮血染紅的杜鵑。

這里有我的親人，

這里有我的掛牽，

這里處處埋忠骨精神永流傳。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