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甦
如今戲劇市場上的話劇、音樂劇、兒童劇的改編劇目以國外引進項目居多,音樂劇以美國、歐洲英法德三國和日韓的劇目為主,其中知名文學、電影移植劇目居多;話劇以現當代經典小說改編為主,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小說獎、科幻成就獎(俗稱“雨果獎”)、星云獎、安徒生獎等大眾耳熟能詳的文學獎項作品尤為受到青睞,這是一種保險的做法,也是基于對原著的認可。而本土的原創劇目總給人一種“廣寒宮”般高高在上的云端感。
久演不衰的題材始終是喜劇、愛情故事和懸疑推理。莎士比亞和莫里哀的喜劇作品雖然足夠經典,但如果不進行本土化或者和現實發生關照,觀眾確實會看得有些審美疲勞。而愛情故事又因為長度和觀演關系所限,遠不及網絡平臺播出的“高甜甜寵劇”纏綿悱惻。懸疑推理故事除了柯南·道爾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就屬東野圭吾,三位大師的作品改編成戲劇,喪失了“敘述性詭計”和“密室殺人”的閱讀刺激感,單純地尋找真兇、揭露真相使得半數原創懸疑作品顯得既不夠“本格”又不夠“社會派”。
許多戲劇人都有常年“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苦惱。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戲劇市場上最多的本土IP無疑是不斷被改編成各種藝術形式的《三國演義》《紅樓夢》《西游記》《水滸傳》《封神榜》《鏡花緣》等古典名著。打開票務網站和軟件,映入眼簾的永遠是“忙碌”的孫悟空、哪吒、花木蘭……可喜的是,隨著近些年我國經濟的迅猛發展,文化自信也得到了快速提升,一些反思歷史文化、富有人性關懷、照進現實的作品進入了戲劇人的視野。如茅盾文學獎作品《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塵埃落定》《長恨歌》《繁花》《人世間》先后被搬上話劇舞臺。優秀兒童文學作品也頻頻被改編成兒童劇,如《小布頭奇遇記》《山羊不吃天堂草》《舒克和貝塔》《皮皮魯和魯西西》《淘氣包馬小跳》等。這些作品由于有扎實的文學功底,基本都得到了觀眾、媒體和評論界的一致認可。

《山海經》插畫
中華文明史,上下五千年。先賢為我們留下了數不清的文化遺產,作為后人,我們要傳承和發揚的美學精神寫在竹簡羊皮紙張上,印在祖國的山川大河上。在梳理中華文化IP的過程中吃驚地發現,一部《山海經》就足以讓我們寫出成百上千個衍生劇目。
《山海經》記載山川、地理、植物、動物、藥物、祭祀、巫醫、民俗、民族等內容,保存了包括夸父逐日、精衛填海、后羿射日、大禹治水等上古神話,其中包含著先人的生活方式、天文氣象,樸素的心理學、哲學觀,地質學、海洋學等等,可謂汪洋恣肆。這部作品的思維方式對我們中華民族的美學思想、浪漫主義文學表達、邏輯陳述方式、人文關懷、情感體驗和實用主義價值取向都有深遠的影響。
但國人對《山海經》的了解遠遠不如西方的神話體系。說起雷神,青年人首先想到的是北歐神奧丁那手拿雷神之錘的兒子索爾,而不是掌管中華大地的雷公、電母?!渡胶=洝分杏涊d,雷神是“龍身而人頭,鼓其腹”的獸形,《搜神記》中寫雷神“色如丹,目如鏡,毛角長三尺,狀如六畜,似獼猴”,無論哪種造型都很有特點和性格。國人自稱為黎民百姓,但其實百姓和黎民不同,百姓貴,黎民實為戰俘,炎黃子孫和蚩尤九黎的戰爭是一部多么精彩的傳奇??上КF在一些胡亂編造的文學作品和網絡低成本電影,把《山海經》簡單化、庸俗化、妖魔化了。我們應該讓觀眾看到圍繞著神農氏炎帝、軒轅氏黃帝、九黎氏蚩尤的戰爭展開的一系列人物和故事,這樣的傳奇應該深入挖掘、不斷上演……
除了《山海經》,我們還有許多靜靜沉睡著的名著經典等待被喚醒?!对娊洝?、樂府、唐詩、宋詞、元曲……
近幾年,舞劇的異軍突起為觀眾帶來了許多驚喜。
舞劇音樂直擊心靈、舞姿傳達情感的方式,更接近“巫覡祭祀”的戲劇的原始形態。民族舞蹈歷史悠久,與禮儀、等級、地域特色息息相關,其含蓄抒情的表達更符合中華民族的審美習慣。近來舞劇的崛起也是得益于對主創對審美的精準把控。
舞劇很適合展示單一主人公的生命歷程,市場上很受歡迎的劇目,如《孔子》《李白》《杜甫》《花木蘭》《曹雪芹》《朱自清》等,都是這類作品,用民族舞步和配樂展現中華文化名人的精神世界。隨著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紅遍大江南北,“紅色故事”題材“跳”出了一片晴空,《努力餐》《醒·獅》等劇都是在簡單的故事情節中,融合地方特色,大力渲染主人公作為普羅大眾,在亂世中升騰的愛國主義情懷,極力外化人物的心理活動,從而讓觀眾產生共情,深深被打動。《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石庫門風情、旗袍風姿,《努力餐》中的川劇、變臉、火鍋,《醒·獅》中的南派舞獅,都帶著中華文化的符號,洋溢著濃郁的中華美學芬芳?!短炻贰贰渡碁惩隆贰队洃浬钐帯返日宫F特殊時期和歷史事件的舞劇,非常符合王國維對戲曲的定義——“以歌舞演故事”。在我看來,舞劇既保留了戲曲中武戲的過癮,又有話劇的故事脈絡作為大綱,還有越來越先進的舞臺技術支持,視覺效果絢麗多彩,必將成為新時代舞臺上的寵兒。

舞劇《醒·獅》劇照

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海報
最近剛剛上演的舞劇《只此青綠》,以王希孟創作的《千里江山圖》為創作靈感,弱化故事,抽取其中的美學精粹,以“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入畫”為脈絡,演活了這幅千古名畫!且人物造型考究,每組人物都可以在古畫和史籍中找到原型。讓觀眾看完發自內心感慨中國畫意境之深遠,中國風之柔美。
金秋時節,北京乃至全國最受關注的消息之一,就是通州區環球度假村第一期園區開始運營。在環球度假村玩得很開心的同時,心里也是有些失落的。我們有那么多優秀作品,為什么無法造成巨大的文化影響,產生更大的商業價值?商業性和藝術性并不矛盾,觀眾愿意花錢買的不一定是好商品,但是觀眾不愿意花錢買的,一定不是好商品。我們辛辛苦苦挖掘、創作、打磨出的作品,經常演出幾十場就告別舞臺了,其中的原因很復雜,但是毫無疑問,我們的作品缺乏成熟的商業運作是其中重要原因。
環球影城在各大洲的五個園區,有保持不變的成熟園區和演出,如“小黃人”“變形金剛”,“未來水世界”特級表演,同時為各個影城打造了獨特的主題和園區,美國好萊塢的環球影城是大本營,電影元素最濃郁,各種經典影片的片場就足夠影迷打卡了;日本大阪的環球影城主打“動漫主題”,除了《海賊王》,還引進過《名偵探柯南》《最終幻想》《美少女戰士》《銀魂》等等日漫大IP,是動漫迷的極樂世界;澳大利亞奧蘭多的環球影城則是《哈利·波特》迷的天堂,哈利和霍格沃茨的故事是兩三代魔法迷心中無可取代的經典;新加坡的環球影城面積太小,并沒有什么特色,就打造了刺激指數爆表的“紅藍雙軌”太空堡壘過山車;中國北京的環球度假村第一期有中國特色的《功夫熊貓》園區,但是客人很少,和“侏羅紀公園”“哈利·波特”“變形金剛”“小黃人”幾個園區的人滿為患相比,幾乎不需要排隊。據報道,后期的二三期還會進入中國本土的IP。
在環球度假村里游玩是很舒適的,前期策劃詳細,整體鋪排設計很合理,每個園區對原始IP的還原度和片段采集都恰到好處,商店衍生品的類別豐富、做工精細,連排隊的區域都有精心設計,減少游客等待的焦急,隨處可見直飲水設備,對兒童和殘障人士的關照也很細致,真的是舒舒服服就讓游客把錢花了。這些成熟的商業運作,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
孵化一個文化IP同樣如此。作家J.K.羅琳1997年開始創作《哈利·波特》系列書籍,2001年開始改編成電影,8部電影拍攝歷時十幾年,現在依舊是全世界最暢銷的小說之一。2016年,杰克·索恩和約翰·蒂法尼在J.K.羅琳幫助下創作了舞臺劇《哈利波特與被詛咒的孩子》。后續的《神奇動物在哪里》系列,依舊享受著前作帶來的紅利。最近還傳出消息,原班演員即將再次集合,出演《哈利·波特與被詛咒的孩子》改編成的電影。這個案例證明,孵化一個IP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文學基礎是所有文藝作品成功的大前提。
從漫畫到電影,漫威的英雄們在全世界風光無限。要知道我們現在看到的英雄并不是第一次漫畫翻拍作品,“蜘蛛俠”已經有三代了,《X戰警》也不斷重啟,每個時代有獨特的審美,不斷翻拍重啟,市場會自然淘汰失敗的作品。文化陣地是絕不能輕易讓出的。如果我們創作時下足了功夫,交出了滿意的答卷,談起雷神時,我們的孩子就應該首先想到雷公,而不是索爾。
我們的文化IP具有可持續發展、不斷深挖基礎的有很多,這一點,以影視作品舉例更恰當。金庸先生的武俠世界,古龍的人在江湖,是文藝作品翻拍的常客,忙碌的“包青天”“狄仁杰”“楊家將”在網絡平臺多到令人眼花繚亂。但多數都是急功近利,拍完即棄,在前期策劃階段就沒有長遠的規劃,也缺乏和當下發生交互的高水準改編和美學上的提高。動畫片、兒童劇亦然。早些年家長更愿意帶孩子看皮克斯、迪士尼的作品,近些年國漫的興起,正是因為作品制作精良,結合了當下的國情,符合國人的美學需求?!鞍咨摺薄扒嗌摺卑压适轮攸c放在深情不渝上,《哪吒之魔童降世》將“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反抗封建勢力的小英雄形象轉變為缺乏父母關愛的叛逆獨生子女,還有《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小門神》等或溫婉或幽默的中國故事,“吾皇巴扎黑”“羅小黑戰記”等漫畫IP,正在一點點將年輕觀眾對國漫的信心建立起來。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坐擁的《大鬧天宮》《葫蘆兄弟》《黑貓警長》《天書奇譚》《雪孩子》《九色鹿》《寶蓮燈》諸多優秀作品,也是一座有待挖掘的“富礦”。
誠然,許多創作者很怕“商業運作”這四個字,生怕作品染了銅臭味??稍谖铱磥恚觅浧钡挠^眾最愛退場,自己買票的觀眾雖然有時會挑剔,然“褒貶是買主”,起碼證明他們看了,認真思考了。市場有天然的主動調節,在作品內容和美學層面做足文章還不夠,讓合適的觀眾接收到適合的信息,選擇心儀的作品,看完作品對創作者產生正向的反饋。這樣,觀眾和創作者之間的鏈條才能正常運轉起來,帶動整個文化文藝事業的車輪向前推進。這輛大車上,裝的是中華文化的過去和未來。傳統文化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中國風中國式表達,成熟的商業運作,觀眾自然心領神會。傳承和弘揚也不能是簡單的紙上談兵,而是“絕知此事要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