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琪 李杉杉
北京體育大學國際體育組織學院,北京 100089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是20世紀初奧地利著名的精神病醫師、心理學家和思想家,是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他從心理學的角度對文明做出論證,主要說明了文明與本能的聯系與對立。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缺憾》一書中首次系統性提出了文明的發展與人性本能的對抗問題并加以理論化。[1]在弗洛伊德看來,“文明”的內涵是指“使我們的生活不同于動物祖先的所有成就和規則的總和,具有保護人類抵御自然和調節人際關系兩個目的?!盵2]
弗洛伊德強調文明與人類本能之間的對立關系,文明的發展以犧牲人的本能為條件。他認為文明源于愛欲,但在文明發展的過程中,又不可避免地犧牲了愛欲,尤其是性滿足來成就文明;同時,人類的攻擊性本能也被犧牲。[3]弗洛伊德還指出“作為人原始、自我存在的本能傾向,攻擊性本能是文明形成的最有力的障礙。”[4]因此,文明動用一切可能的力量限制這些本能以促進文明的發展。文明發展是人類歷史發展長河中需要歷經的一個獨特過程,文明引起了人類一般本能特性的變化,這些本能中的一些成分被消耗或替代,以實現較高層次的滿足。[5]為了限制人類的本能,由此制定了各種法律制度和社會規范來推動文明的發展。弗洛伊德認為文明的起源是人的本能被壓抑的結果,這與古代中國足球與現代英國足球起源與發展的過程相契合。但實際上,文明與本能不是截然對立的,既不能完全放棄文明,也不應當完全壓抑本能,最好的狀態是達到與文明協調發展。足球運動中荷爾蒙的釋放既能提升比賽的激烈性、可觀性,也可能成為犯規、越軌行為的罪魁禍首。因此如何平衡好本能的壓抑與釋放的微妙關系,理應成為足球文明發展的一種藝術與動力。
足球最早起源于我國古代一種叫“蹴鞠”的球類游戲,原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曾在《國際足球發展史報告》中明確指出“足球發源于中國”。根據《史記·蘇秦列傳》記載,春秋戰國時齊國都城臨淄(今山東淄博北)“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斗雞走狗、六博蹋鞠者。”這條古文獻記載印證了山東淄博是世界足球的發源地。王俊奇在《足球文化概論》一書中提到,淄博誕生古代足球的原因之一就是齊人體魄強悍、粗獷剛烈、勇武坦直,技擊講究個人技能。[6]可見足球的起源便與人類野蠻本性、展示個性本能相關聯。
古代中國足球起源于戰國時代,在秦漢時期發展,唐宋時期興盛,最終于明清時期衰落。在漢代,蹴鞠成為重要的軍事訓練項目,是訓練士兵的手段之一,因此對抗性較強。唐代出現了雙球門蹴鞠和單球門蹴鞠,單球門蹴鞠比賽中球網被放置在球場中央,雙方隔網對抗,更考驗蹴鞠的技巧與團隊協調能力,弱化了身體對抗性。宋代統治者偏愛蹴鞠,蹴鞠的觀賞及娛樂特性被挖掘,逐漸成為宮中宴慶、禮樂、迎賓的重要表演形式。唐宋還出現無球門蹴鞠,一種叫“一般場戶”,類似于現今的踢毽子比賽。“一般場戶”從1人場到 10人場,共有10種比賽方式,選手全身各部位都可以觸球;另一種叫“白打場戶”,適合女子參加。它與“一般場戶”的踢法相同,不同的是參加人數必須是雙數,白打踢法強調的是花樣。由此古代中國足球經歷了由直接對抗(大群體直接對抗) 到間接對抗(小群體隔網對抗) ,再到無對抗(個性化表演)的過程。[7]我們可以看到在這一過程中足球的對抗性被弱化,人類的攻擊本能不斷被壓制,而足球的規范化與文明化逐漸生成。
從現代足球的起源來看,足球充滿著“野蠻”,大多學者認為現代足球起源于戰爭。在中世紀歐洲,日耳曼人的一支——盎格魯-薩克森人入侵大不列顛,勝利后便把俘虜的頭割下來,用腳踢來踢去以泄憤并慶賀勝利,后來流傳下來并逐漸演變成現代足球運動。[8]
現代足球起源于中世紀前期,在中世紀發展,于近現代英國興盛。[7]在中世紀歐洲的騎士體育中便流行一種叫“蘇里”的足球游戲,1066年, “哈巴斯托姆”足球游戲傳入英國, 1490年被正式命名為足球。[10]起初,足球運動被認為是下層平民的娛樂活動。足球比賽主要在城市街道上進行,由于參與足球的人數眾多且沒有組織性、沒有規則限制,比賽嘈雜、場面混亂不堪,還經常使沿街店鋪受到破壞,因此一度被視為“暴民足球”遭到英國王室多次明令禁止。而在文藝復興之后,足球被逐步改造成為一種象征英國文化的紳士運動。18世紀末開始,足球運動成為公學中的課外活動,這些公學為了有序地組織活動,制定了各種游戲規則,此后下層平民的體育文化逐漸通過升華轉變為中產階級的體育文化。[10]1848年,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進行足球比賽時制定了《劍橋規則》,這是第一個文字形式的足球規則。1863年,在英格蘭成立了第一個足球協會,并制定了世界上最早的一部足球競賽規則,當時制定的14條規則成為現代足球規則的基礎。在1884年,普林斯頓足球隊的主席威廉姆·蘇德爾提出了英國足球職業化,他倡導踢足球也是一項職業,從事足球運動應該得到相應的報酬。[11]現代以來,足球運動的規則越來越完善,職業化、商業化水平越來越高。英國現代足球從起源到今天,經歷了從暴民足球到紳士足球,再到職業足球的過程。在現代足球的發展歷程中,社會禮儀的規范以及規則的完善等文明化行為,使足球運動中人的本能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以推動足球的文明發展。
古代中國足球與現代英國足球的起源和發展顯示出壓抑本能以發展文明的過程,但事實上文明與本能并非完全對立,足球的文明化進程并沒有完全抑制人性本能,在足球運動中文明與本能有很好的融合。足球是人類野蠻、進攻本能的體現與升華,是一種野蠻的文明。足球運動的發展體現了文明與本能的對抗與調和,在足球比賽中,人們通過對勝利、榮譽的激烈爭奪,甚至犯規與越軌行為使野蠻本能得以滿足與宣泄,但這種本能又受規則、禮儀、社會規約等文明化進程的制衡,促使野蠻本能在一定范圍內得以抑制與升華。
古代足球與現代足球起源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人類野蠻本能的體現,并且發展過程都體現了不斷壓抑人性本能爭取文明進步的趨勢,但在這一過程中本能并沒有完全得到抑制,而是與文明相輔相成,在當代又有新的含義及表現形式。 當代足球的規則與秩序逐漸發展完備,職業化發展迅速,已經堪稱高度文明,但是仍然體現著“野蠻”的人性本能。足球被譽為世界第一大運動,足球運動的激烈性和對抗性令全世界著迷。
在國家層面,足球是和平時代的“戰爭”,足球的實力也是國家綜合國力的體現,在敏感時期甚至會成為政治工具,演變為國家之間的“戰爭”。印象頗深的是中韓關系因為薩德問題緊張時,正值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12強賽,國足1比0戰勝韓國,當時全國多地大學的男生在宿舍樓內半夜升國旗唱國歌。但這場比賽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國的球員一改踢“養生足球”的風格,積極參與進攻拼搶并積極跑動,展現出一種久違的血性,這種人性本能的釋放令人振奮。
在個人或集體層面,為了宣泄不滿的消極情緒或者獲得一定的利益,存在“足球黑哨”、“球迷鬧事”“賭球事件”,足球運動員之間的打斗事件等越軌行為。比較典型的就是足球流氓的存在,這些所謂的球迷常在足球場上尋釁滋事、擾亂球場和公共秩序,甚至危害社會安定。沉痛的海瑟爾慘案便是足球流氓的經典作為,1985年5月29日,利物浦與尤文圖斯在布魯塞爾海瑟爾體育場進行歐洲冠軍杯的決賽,不少尤文圖斯的球迷混進了利物浦球迷的看臺。比賽過程中,雙方球迷互相辱罵和投擲雜物,最終混在利物浦球迷里的足球流氓與尤文圖斯球迷大打出手,導致看臺倒塌,39名尤文圖斯球迷當場死亡,有300多人受傷。對于這些無限制的釋放自己的本能而危害他人和社會的行為,理應進行制裁與責罰。但頂級球員將足球作為榮耀的事業,通過個人天賦與刻苦訓練成為強者,這符合達爾文的進化論。同時對于觀眾來說,觀看球賽本身也是一種本能的釋放。足球運動場提供了一個狂歡的場所,球場上激烈的拼搶與對抗,復雜的技戰術的運用,球員令人眼花繚亂的過人的動作,團隊的默契配合等等,讓球迷盡情享受其中,仿佛參加一場盛大的狂歡儀式。競技體育的不確定性使足球場成為一個創造奇跡的地方,只要終場哨聲沒有響起,比賽的輸贏永遠是未知數。這種不確定性讓人熱血澎湃,心懷期待。球迷們穿著自己主隊的球服,大聲嘶喊為運動員助威吶喊等等,都是本能的釋放,而這種形式形成了足球的球迷文化,使足球有更廣的支持度與普及性。因此“野蠻本能”剔除一些越軌行為,與文明調和可以促進足球以及社會的發展。
足球是這個文明時代中,能夠釋放本能“血性”的方式,這是生命的本能,是物種進化的原始沖動,這也是足球不斷繁榮,成為世界第一大運動的重要原因。正如歐洲足球與南美足球,以強悍的風格與激烈進攻為主,在這種野蠻與文明的調和中統治著世界足壇。反觀我國,受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儒家思想“中庸之道”以及近代重文輕武等影響,形成了比較保守、封閉的文化系統,而對人的本能進行嚴苛壓制或剔除,表面上看是文明的進步,卻容易走向進化的反面。如果只專注于“文明”,反而不利于足球的進一步發展。我國傳統文化中的內斂、天人合一、中庸之道等文化特性與現代足球運動中的擴張性和原始的野蠻性形成了一定程度上文明的沖突,我國的足球缺少血性、熱情與欲望。國家足球的振興要喚醒被壓制的人性本能,但這種本能不是指一些越軌行為,而是通過人性本能與文明的制衡,在理性中創造激情,點燃對中國足球發展的熱切期望,推動足球的文明進步。正如孔子說:“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文明進步在于“文”與“質”的調和,足球是一種野蠻的文明,要取得進一步的發展,需要這種本能與文明的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