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萍
幼兒文學是啟蒙文學,其文學特性與幼兒群體的身心發展特點密切相關。幼兒文學以3—6歲幼兒為對象,因此它在題材、創作手法、結構等各方面都需要充分考慮這一年齡段孩子的接受特點。幼兒文學屬于兒童文學,兒童文學的文體存在兩種形式的劃分,從宏觀的語言形態角度,一是聲韻,二是敘事,分為韻文體和散文體①方衛平:《兒童文學教程》,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5頁。。從具體的文本形態和藝術手法來看,幼兒文學領域又包括兒歌、幼兒詩、童話、幼兒圖畫故事、幼兒戲劇文學等體裁。但這其中又有交叉,具體到各個體裁,兒歌與幼兒詩屬于韻文體,童話屬于散文體,幼兒圖畫故事、幼兒戲劇文學又兼具韻文和散文雙重體式。
在對幼兒文學具體的文體體裁進行細部考察中,進一步認識幼兒文學豐富的藝術手法和文本,發現反復這種原始的模仿創作手法,成了幼兒文學各種體裁經常共同使用的藝術手法。在韻文體中往往表現為創作手法,在散文體中明顯地表現為結構,并且在韻散文兼具的幼兒圖畫故事中表現出反復結構的反復運用,通過反復疊加使用,又形成了回歸的效果。從幼兒文學宏觀文體出發,結合具體文本,對其反復創作手法與結構的理解可以表現為四個維度。
“嬰兒期的一切審美感覺,幾乎都離不開節奏引領。”②劉緒源:《美與幼童》,南京: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19年版,第45頁。劉緒源在考察幼兒早期審美心理中重點強調了節奏。皮亞杰也認為,節奏是通過建立以種種對稱性和重復為基礎的最初級的手段來保證它的自身調節作用的③[瑞士]皮亞杰:《結構主義》,倪連生、王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12頁。。這種內在的“節奏”,在“人之初”的幼兒文學中,表現為常見的反復創作手法。反復作為名詞,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的釋義為“重復的情況”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360頁。。這種語句上的重復,作為原始的模仿也最易于使用。
幼兒文學各種文體反復創作手法的大量使用,一方面符合幼兒的心理,從幼兒身心發展規律來看,結合幼兒心理學,在兒童記憶過程中,需要不斷重復需要記憶的內容,以便于準確、牢固地記住這些信息②何燦、楊素蘋、李永明:《學前兒童心理學》,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86頁。。因此往往需要反復來加強幼兒對于語句的印象和理解;另一方面,運用反復創作手法也凸顯了趣味性,傳遞了文本所要表達的情感和意義。
幼兒文學中,反復創作手法運用最直接體現在韻文體的兒歌和幼兒詩上。如兒歌《月兒》(許浪):月兒彎彎,像只小船,/搖呀搖呀,越搖越圓。/月兒圓圓,像個銀盤,/轉呀轉呀,越轉越彎③程娟、田勝勇、王家鋮:《幼兒文學閱讀》,武漢:中國地質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68頁。。通過詞語和句式上的反復,把月亮盈虧變化的自然現象描寫得趣味盎然,鮮明生動。再如《四季兒歌》(張明富):春風暖,布谷叫,/小苗出土咧嘴笑;/夏天熱,蟬兒叫,/荷花出水咧嘴笑;/秋風涼,雁兒叫,/顆顆棉桃咧嘴笑;/冬天里,雪花飄,/朵朵梅花咧嘴笑;/過新年,放鞭炮,/小朋友們咧嘴笑④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作品選讀》,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4、47、79頁。。同樣也通過詞語、句式的反復,向幼兒富有童趣地介紹了一年四季的特點。
在幼兒詩中,反復創作手法的運用,不僅有句式的反復,也有段落上的反復。在句式上的反復,如《聲音》(湯素蘭):你聽,風兒在吹動樹葉,/沙沙,沙沙;/你聽,鳥兒在高聲鳴叫,/啾啾,啾啾;/你聽,泉水在歡快跳躍,/叮咚,叮咚;/你聽,海浪在輕拍沙灘,/嘩啦,嘩啦……/世界上有千萬種聲音,/最美妙的,還是媽媽的叮嚀⑤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作品選讀》,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4、47、79頁。。通過句式的反復,對自然界風兒、鳥兒、泉水、海浪的聲音進行摹聲,通過這一系列鋪墊,感嘆媽媽的叮嚀是最美妙、最令自己親切溫暖的聲音。在段落上的反復,如《春天在哪里》(陳伯吹):春天在哪里?/春天在枝頭上:/春天的風微微吹動,/柳條兒跳舞,桃花兒臉紅。/春天在哪里?/春天在草原上:/春天的霧輕輕細細,/草兒醒過來,/換上了綠的新衣。/春天在哪里?/春天在竹林里,/春天的雨一陣又一陣,/竹筍從地下探出頭來。/春天在哪里?/春天在田野里,/春天的太陽那么暖,那么亮,/麥青,菜花黃,蠶豆花兒香⑥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作品選讀》,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4、47、79頁。。該幼兒詩每小節以“春天在哪里?”開頭,通過重復的段落,每小節不一樣的地點:“枝頭”“草原”“竹林”“田野”,發現春天到來時各種事物的變化,富有新意和童趣地傳遞給孩子春天到來的形象感受。
兒歌和幼兒詩韻文體中反復創作手法的直接運用,從創作主體來看,是貼近兒童心靈藝術表現力最直接的創作手法之一。創作主體通過詞語、句式、段落的反復來構建韻文,反復更易于組織兒歌的節奏韻律,有助于幼兒詩抒情、童趣地表達。同時,從接受對象來看,反復創作手法的表達,也加深了幼兒對于韻文體兒歌和幼兒詩的印象和理解,為幼兒進行仿寫、表達的輸出奠定基礎,開辟路徑。
倘若對幼兒文學中的散文體童話,韻散文體結合的幼兒圖畫故事、幼兒戲劇作品進行深入考察,會發現許多作品的敘事結構呈現三段式。三段式結構是指將性質相同而具體內容相異的三個或三個以上的事件連貫在一起,使童話的人物性格和主題思想得到完整鮮明的表現,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⑦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141頁。。這里的“三”不僅是實指的數字“三”,其實也包含了虛指的“三個以上”,即“多”。正如老子《道德經》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不論縱的三段式還是橫的三段式,都是重復敘事。重復敘事克服了敘事時間上的有限性,能夠滿足聽眾對于永恒時間的體驗。”①萬建中:《論民間童話的敘事形態》,《江西社會科學》2007年第6期。幼兒文學面對的讀者對象年齡處于低幼段,因此其散文體敘述的展開方式一般采用最簡單的縱向時間單線。這種簡單的單線式敘述往往通過寓變化于反復來突出故事性。而這種三段式敘事結構本質上也是反復創作手法在結構上的體現。
作為散文體幼兒文學中重要文體樣式之一的童話,是以幻想為特征,借助擬人、想象、夸張等表現手法來反映現實生活和人類普遍愿望的敘事性文體②程娟、田勝勇、王家鋮:《幼兒文學閱讀》,武漢:中國地質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107頁。。這種敘事性文體所采用的敘事結構中,三段式是最常見最普遍運用的敘事結構之一。如阿·托爾斯泰的童話《大蘿卜》就是三段式敘事結構最直接的運用:老頭兒把老婆兒叫來。老婆兒拉老頭兒,老頭兒啊拔蘿卜——他們拔了又拔,拔不出來。/老婆兒把孫女兒叫來,孫女兒拉老婆兒,老婆兒拉老頭兒,老頭兒啊拔蘿卜——他們拔了又拔,拔不出來。/孫女兒把小狗兒叫來。小狗兒拉孫女兒,孫女兒拉老婆兒,老婆兒拉老頭兒,老頭兒啊拔蘿卜——他們拔了又拔,拔不出來。/……③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177頁。這種結構上的反復一目了然,據此改編的童話《拔蘿卜》同樣也形成了結構上的反復。這種反復不僅用了相同的句式,還在結構上表現為后一部分在前一部分重復基礎上的疊加,表現為一種簡單的重復疊加。
童話的三段式敘事結構往往體現為性質相同而具體內容相異。如《小貓釣魚》,其敘事結構為小貓的三次釣魚:第一次釣魚過程中小貓去捉蜻蜓,第二次小貓去抓蝴蝶,第三次小貓聽了貓媽媽的話一心一意釣魚,終于釣到一條大魚。又如童話《小馬過河》,其敘事結構也表現為小馬三次嘗試過河:第一次嘗試過河碰見老牛,第二次嘗試過河碰見小松鼠,第三次聽了馬媽媽的話過河,通過實踐發現河水既不深也不淺,剛好可以過去。這兩個常見的童話都運用了三段式敘事結構,在結構反復中又出現了變化。
這種敘事結構上的反復和細節變化,在美國童書作家艾諾·洛貝爾創作并獲得凱迪克獎的《青蛙和蟾蜍好朋友》中有充分體現。該童話在文字使用上簡潔明了,角色簡單明晰,篇幅短小。這本故事共包括5篇短小故事:《春天到了》《講故事》《一顆遺失的扣子》《那天他們去游泳》《等信》。例如《講故事》其故事為:青蛙不舒服,蟾蜍來看望青蛙,青蛙讓蟾蜍給自己講故事聽,于是接下來呈現出結構反復、具體細節稍有變化的語段:蟾蜍在門廊走來走去想故事——蟾蜍倒立想故事——拿水潑頭上想故事——頭撞墻想故事,最后卻成了蟾蜍不舒服,青蛙給蟾蜍講故事。另一篇《一顆遺失的扣子》的故事為:蟾蜍發現自己掉了一粒扣子,接下來他發現一粒黑色的扣子——一粒兩個洞的扣子——一粒大扣子——一粒方扣子——一粒薄扣子,最后回家驚訝地發現了自己的扣子④[美]艾諾·洛貝爾:《青蛙和蟾蜍好朋友》,濟南:明天出版社2009年版。。這種敘事結構在洛貝爾青蛙和蟾蜍系列的其他故事中也一以貫之,且這種簡單重復的結構也形成了洛貝爾青蛙和蟾蜍系列故事的風格和特色。
這種反復式的敘事結構,在幼兒文學另一種韻散文體結合的幼兒圖畫故事中不僅也有運用,而且還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呈現出反復與回歸的新發展。
關于圖畫書,不同的地區對圖畫書有著不同的命名。在日本和中國臺灣,圖畫書被稱為“繪本”;在中國大陸,則有“圖畫書”“圖畫讀物”等名稱⑤方衛平、王昆建:《兒童文學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204頁。。日本學者松居直認為,圖畫書是“指文與圖之間有獨特的關系,以飛躍性的、豐富的表現方法,表現只是文章或只是圖畫都難以表達的內容”①松居直:《我的圖畫書論》,郭雯霞、徐小潔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17年版,第241頁。。彭懿認為,圖畫書是通過圖畫與文字這兩種媒介在兩個不同的層面上交織、互動來訴說故事的一門藝術②彭懿:《圖畫書:閱讀與經典》,南寧:接力出版社2014年版,第6頁。。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認為圖畫故事是以幼兒為主要閱讀對象的一種特殊的兒童文學樣式,它是繪畫與語言相結合的藝術形式,是包括了文學和美術的綜合性藝術③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20頁。。相對于童話,繪本是將文字和圖畫相結合,但這種結合不是簡單的結合:圖畫能傳達的意思就不用過多的文字,文字將圖畫串聯起來,共同來服務于故事敘述。由于幼兒年齡小,識字不多,因此圖畫故事圖文結合的形式更適合幼兒閱讀和聽賞。
反復這種創作結構在圖畫故事中通過文圖結合的方式進一步得到呈現,并且出現了反復與回歸的新動態。如英國作家邁克爾·羅森于1989年創作的《我們要去捉狗熊》,故事的靈感來源于一首英國古老的民歌,林良翻譯為:我們要去捉狗熊,我們要捉一只大大的。天氣這么好,沒什么好怕的。哎喲,野草!高大搖擺的野草。上面飛不過,下面鉆不透。天啊,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我們要去捉狗熊,我們要捉一只大大的,天氣這么好,沒什么好怕的!哎喲,河水!又涼又深的河水。上面飛不過,下面鉆不透。天啊,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嘩嘩啦啦!嘩嘩啦啦!嘩嘩啦啦!/我們要去捉狗熊,我們要捉一只大大的。天氣這么好,沒什么好怕的!哎喲,爛泥!又深又黏的爛泥。上面飛不過,下面鉆不透。天啊,只好硬著頭皮向前走。唧唧吱吱!唧唧吱吱!唧唧吱吱④[美]邁克爾·羅森:《我們要去捉狗熊》,林良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
這種結構明顯表現為一種反復。這種反復的結構源于歌曲的組合模式,而歌曲的這種通過反復形成的組合模式也是為了方便記憶和傳唱。《我們要去捉狗熊》后半部分,當孩子們真的碰到了狗熊,卻又嚇得逃回來。經過之前的地點,反復的語言結構,又回到原地,呈現出反復與回歸的特征。
如果《我們要去捉狗熊》是在古老民歌基礎上的創作加工,那么許恩美創作的圖畫書《一步一步,走啊走》則是作家自覺意義上反復結構的運用。其原文為:一步一步,走啊走……看見一只大烏龜。/喔——唷,喔——唷,像大烏龜一樣慢慢爬。來了一只大白鴨。/搖搖擺擺,搖搖擺擺,像大白鴨一樣踱著走。來了一只小灰兔。/嗵、嗵、嗵,像小灰兔一樣蹦蹦跳。來了一只大鴕鳥。/啊喲,啊喲,啊喲,像大鴕鳥一樣大步跨。大老虎來了!“嗷嗚——”/我們快逃呀!喔——唷,喔——唷,爬啊!搖搖擺擺,搖搖擺擺,走啊!嗵、嗵、嗵,跳啊!啊喲,啊喲,啊喲,跑啊!/呼——回家了⑤[韓]許恩美:《一步一步,走啊走》,范魯新譯,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圖畫書每一面圖文構成的敘事結構形成了反復,這種類似的句子到“嗷嗚——”出現了轉折,又呈現出文本前部分的重復,在重復中完成了回歸。這種反復結構的運用突破單一反復,在簡單反復基礎上,呈現出回旋反復的回歸特點。
這種反復與回歸在英國作家朱莉婭·唐納森創作的圖畫故事《咕嚕牛》中表現得十分明顯。首先,其在結構上直接體現了反復:一只小老鼠,嘰布嘰布,在密林深處溜達,一只狐貍看到他,饞得口水直滴答。“親愛的小老鼠,你要上哪兒啊?進來吃頓飯吧,樹底下就是我的家。”“哦,狐貍,你太客氣啦!可是很抱歉——咕嚕牛約我來吃飯,一會兒就見面。”/這只小老鼠,嘰布嘰布,繼續在林中溜達,一只貓頭鷹看到他,饞得口水直滴答。“親愛的小老鼠,你要上哪兒啊?上來喝杯茶吧,樹洞那兒就是我的家。”“哦,貓頭鷹,你太好心啦!可是很抱歉——咕嚕牛約我來喝茶,一會兒就見面。”/這只小老鼠,嘰布嘰布,繼續在林中溜達,一條蛇看到他,饞得口水直滴答。“親愛的小老鼠,你要上哪兒啊?進來喝杯酒吧,木頭堆里就是我的家。”“哦,蛇,你太熱情啦!可是很抱歉——咕嚕牛約我來喝酒,一會兒就見面。”①[英]朱莉婭·唐納森:《咕嚕牛》,任溶溶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21年版,第5、9、13頁。
這本繪本主要講述了一只叫嘰布嘰布的小老鼠高興地在森林里散步,一開始碰到了一只想吃他的狐貍,他編了一個可怕怪獸——咕嚕牛;第二次碰到了貓頭鷹,他繼續以咕嚕牛嚇唬他;第三次碰到了蛇,小老鼠又提到咕嚕牛這個怪獸。沒想到嘰布嘰布繼續往前走,他真的碰到了所想象的咕嚕牛。小老鼠為了讓咕嚕牛不吃掉自己,又帶著咕嚕牛見了蛇、貓頭鷹和狐貍。在結構語段上,該圖畫故事繼續以類似的語段來重復,故事在發生轉折后又使用了三段式的倒敘,呈現出一個對稱的結構。這種倒敘的三段式又一次加深了幼兒的記憶,這種反復呈現出回歸的態勢。
“幼兒文學是‘玩’的文學,或者說,幼兒文學從內容、語言、體式到內在精神,都體現了一種與幼兒生活密切相關的游戲性。”②方衛平:《“玩”的文學:幼兒文學的游戲性》,《學前教育研究》2012年第6期。3—6歲幼兒正處于感性經驗積累的時期,而這一時期幼兒也正處于游戲的階段,通過游戲獲得對于世界的感知與對于知識經驗的積累。這種游戲性一方面體現在幼兒文學作品本身。如兒歌念誦的節奏、韻律,幼兒詩聽賞的內在節奏和意境,童話充滿幻想性的故事情節,幼兒圖畫故事圖文結合形象傳遞的文本內容。另一方面幼兒文學以各種文學樣式訴諸幼兒視覺、聽覺、觸覺等各個器官的調動。這些文本作品通過聲音、動作、表演等進行形象生動傳達。
反復在幼兒文學文本中的使用,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幼兒文學游戲化的體現。這種體現既表現在幼兒文學靜態的文本樣式中,同時也表現在文本作品形象化表達的動態過程中,如兒歌。兒歌中傳統藝術形式之一游戲歌,句式上的反復方便幼兒進行記憶和模仿。游戲歌中的手指謠《小手拍拍》:小手小手拍拍拍,小手小手伸出來。/小手小手拍拍拍,小手小手舉起來。/小手小手拍拍拍,小手小手轉起來。/小手小手拍拍拍,小手小手藏起來③程娟、田勝勇、王家鋮:《幼兒文學閱讀》,武漢:中國地質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50頁。。句式明顯運用了反復,于反復中僅有個別字的變化,幼兒念誦起來既朗朗上口,又好記好模仿。
幼兒圖畫故事《我們要去捉狗熊》,其過程對于孩子,本身就是一個好玩的游戲。通過反復的段落內容及有意思的摹聲詞“窸窸窣窣”“嘩啦嘩啦”“唧唧吱吱”,孩子們突然碰到狗熊嚇傻了,又通過前半部分段落內容的再次反復,最終跑回家。幼兒通過文本感受到了游戲的快樂,滑稽又有趣。《是誰嗯嗯在我的頭上》通過小鼴鼠尋找從天而降的“嗯嗯”的過程中,加入了鴿子、兔子、山羊、奶牛等動物的反復對話。“是不是你嗯嗯在我頭上?”“不是,我的嗯嗯是這樣子的。”④[德]維爾納·霍爾茨瓦特:《是誰嗯嗯在我的頭上》,方素珍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文本本身充滿了趣味性,而通過故事表演,這種反復的趣味性形成了游戲的趣味表達。上文中列舉的幼兒圖畫故事《一步一步,走啊走》文本結構上的反復,充滿童趣,而通過表演來傳遞這個圖畫故事,模擬小烏龜、小白鴨、小灰兔、大鴕鳥走路,通過反復的語段,碰到大老虎后,又再次反復的內容,最后終于回到家,整個表演會令人忍俊不禁,而在這一過程中,文本本身的游戲性得到進一步體現,給孩子們帶來又經歷一次的妙趣。
這種反復、再反復形成的回歸,符合幼兒在游戲過程中反復進行某一動作或情節的游戲心理,同時加深了幼兒對幼兒文學文本的進一步記憶和理解,提高其語言表達能力,使其于游戲中產生閱讀的興趣,體會幼兒文學的趣味性。
幼兒文學游戲化的趣味性,給孩子帶來的快樂和歡愉,其本身就是幼兒文學重要的特點之一。這種快樂既帶給了幼兒閱讀的興趣,也于無形中培養了幼兒活潑開朗和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
反復在文本中的運用,有助于這種歡愉情感的制造和激發。比如根據阿·托爾斯泰的幼兒童話《大蘿卜》改編的《拔蘿卜》,其中反復出現“‘嗨喲,嗨喲’拔呀拔,拔不動”,并且配合身體運動節奏,很容易讓人感受到歡愉。這種歡愉不僅體現在簡單反復的句式中,還體現在反復句式形成的結構,再制造一次反復的驚喜之中。如英國約翰·伯寧罕創作的《和甘伯伯去游河》:甘伯伯家有一條船,他的家就在河邊。/有一天,甘伯伯正要撐船去游河,兩個小孩兒說:“我們跟你去好不好?”甘伯伯說:“好是好,只要你們不吵鬧。”/野兔說:“甘伯伯,我也一起去行不行?”甘伯伯說:“行是行,但是你不能亂蹦跳。”/貓說:“我很想坐一回船。”甘伯伯說:“好吧,但是你不能追兔子。”/狗說:“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甘伯伯說:“可以,但是你不能招惹貓。”/豬說:“甘伯伯我能去嗎?拜托拜托。”甘伯伯說:“來吧,但是你不能來回晃。/”……①[英]伯寧罕:《和甘伯伯去游河》,林良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接下來,綿羊、雞、牛、山羊……甘伯伯和每一位動物都有對話,這一系列句子呈現出反復,只在具體內容上稍有不同。在一次次反復中,故事逐漸被推向高潮部分:一開始,大家都很高興,但是剛過一小會兒,山羊亂踢,牛踩東西,雞扇翅膀,綿羊咩咩叫,豬來回晃,狗招惹了貓,貓去追兔子,兔子亂蹦亂跳,小孩大吵大鬧,船就翻了……大家都掉進水里去了②[英]伯寧罕:《和甘伯伯去游河》,林良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幼兒在再次反復營造的故事情境中獲得了樂趣。
這種兒童的樂趣所形成的童趣,是兒童文學藝術的基底。正是這種童趣,激發了幼兒閱讀感受文學的樂趣,為之后的文學閱讀成長打下基礎。幼兒文學的童趣往往通過作品本身就可以傳達,這也是優秀的幼兒文學作品的共性美學特質。童話《小熊買糖果》講述了小熊三次去買糖果,前兩次買糖果運用了反復的段落結構,一次買到了“氣球、寶劍、沖鋒槍”,一次買到“木盆、瓦罐、大水缸”,最后一次終于買到了“蘋果、鴨梨、牛奶糖”,可是回來路上卻不記得籃子是自己的了,文本不僅表現了小熊記性不好憨態可掬的形象,還通過反復中又有新變化的事件敘述傳遞著濃濃的童趣。
反復是幼兒文學作品產生童趣的一種形式,而這種作品的童趣所帶來的歡愉,它還有著更深層次的影響,“記憶中令兒童快樂的情緒和這種創意的能夠‘無中生有’的創造相結合”③劉緒源:《美與幼童》,南京: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2019年版,第98頁。。因此,兒童的歡愉從反復中逐漸產生了想象,想象催生了創意創造,使幼兒身心獲得更大的歡愉。
質樸,是幼兒文學的另一種美學特質。“質”是指本質、質地、本色;“樸”原意指樹皮,引申為未加工的木材,再引申為不加修飾的原始與天然狀態。因此,質樸美就是本色的自然、淳樸之美④方衛平、王昆建:《兒童文學教程》,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12頁。。在幼兒文學各種文本樣式中,反復是最容易進行模仿運用的,也是最容易進行文本建構的創作手法和結構。如鄭春華創作的兒歌《甜嘴巴》:小娃娃,甜嘴巴,喊媽媽,喊爸爸,喊得奶奶笑掉牙⑤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作品選讀》,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于簡單反復句式中有變化,幼兒能夠理解并有一定趣味性。再如林武憲的幼兒詩《陽光》:陽光,在窗上爬著,/陽光,在花上笑著,/陽光,在溪上流著,/陽光,在媽媽的眼里亮著⑥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幼兒文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100頁。。作品通過反復具體內容稍有不同的句子,一層一層鋪墊,表達了媽媽眼中看著孩子的光是最溫暖的陽光,表現了人類情感中母愛最真切的流露。反復這種最初的模仿形式,以質樸的方式,語言、句式的簡潔傳遞了童趣和真摯的情感。再如幼兒圖畫故事《和甘伯伯去游河》通過反復和反復—回歸的結構結束了游河鬧騰的一天,最后甘伯伯請大家喝茶,只說了一句:“再見啦,下次再來游河吧。”既沒有批評責備,也沒有講大道理,而這一句看似樸素平常,卻表現出一種很高的美學智慧,引人深思。
對于啟蒙文學幼兒文學,質樸是一種本性之美,它用最簡潔、自然的文學形式來表達文學其“真”。這種淺語的藝術直達心底,既符合幼兒的語言接受能力,也是文學“大道至簡”的回歸。
反復這種既古老又簡單的創作手法,它是敘事性文體故事等三段式敘事結構的雛形,同時它多次使用,形成的三段式對稱結構形式構成了如今很多幼兒圖畫故事書的創作結構。這種源于反復的敘事結構及其新的發展形式更表現為幼兒文學的游戲化,而這種游戲化正是幼兒文學的本質。幼兒文學歡愉和質樸的美學特征也在這種反復及反復—回歸的變化中得以體現。古老的反復手法的使用及其創新形式的發掘,為幼兒文學創作提供了借鑒。
當然,本文僅從反復運用的角度進行幼兒文學領域的思考,幼兒文學的創作手法與結構不局限于反復,其他的多種形式,只要是有助于幼兒文學童趣性、美學本質表現的,幼兒文學創作都可以采用。本文僅是為幼兒文學創作提供了一種可以重新發掘的創作手法和結構。在幼兒文學創作中,手法、結構的運用也要與創作主題相契合,形式與內容是密不可分的。創作主題能夠適合幼兒,幼兒能夠產生興趣是非常重要的,切不可為了反復而反復。
此外,從幼兒圖畫故事《咕嚕牛》中,可以讀出中國故事《“咕咚“來了》和寓言《狐假虎威》結合的意味。中國繪本正處于迅速發展原創中華元素繪本的時期,雖然起步較晚,但國內市場需求量大,能滿足國內市場需要的優秀作品不多。如何能將中華傳統文化故事與中國幼兒圖畫書結合,創造出經得起幼兒讀者和時間考驗、更優品質的故事和幼兒圖畫書籍,也是當今幼兒文學領域面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