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錦
(蘭州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自1970年西方譯界提出翻譯理論的“文化轉向”后,學者們不再孤立地比較原文和譯文,而是從更宏觀的視角來進行研究。因此,譯者這個長期被忽視的翻譯活動的“傳聲筒”,逐漸得到學界的重視,成為譯學研究的熱點。關于譯者主體性研究的視角眾多,闡釋學翻譯理論更是強調譯者從原作背后走出來,面對面與讀者進行交流,發揮其主體性。?海風下?是美國生態作家蕾切爾?卡遜“海洋三部曲”的開篇之作,記錄了北美東海岸海洋動物的行為及其生存和死亡等現象,是一部名副其實的海洋百科全書。各個故事均圍繞大海展開描述,但是整體情節沒有局限于大海之中,而是處處流露出濃濃的、十分動感的海洋氣息,令讀者宛如親臨大海,感受大海生命的存在和內涵。文章借助喬治?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分析?海風下?尹萍譯本翻譯過程中譯者主體性的體現,希望能對譯者主體性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作為闡釋學派的翻譯理論代表人物之一,喬治?斯坦納著有?通天塔之后——語言與翻譯面面觀?一書,這部作品被認為是“西方現代翻譯研究領域具有一定特色和較高理論價值的重要文獻”。斯坦納創造性地提出了“理解即翻譯”的論斷,認為語言的產生和理解的過程就是翻譯的過程;并且他將翻譯過程劃分為信賴、侵入、吸收和補償四個步驟。
喬治?斯坦納的闡釋學翻譯理論觀點在西方語言和翻譯理論界中獨樹一幟,不僅對翻譯本質的研究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同時對翻譯實踐過程也具有指導意義。首先,譯者應該相信原文是可以理解的,所翻譯的作品是一部有意義、有啟迪性的作品;其次,譯者在理解原文后,將有意義的東西發掘出來;接著,譯者需要對原文進行不同程度的吸收,給譯文注入新的活力,把原文的含義和形式轉移到譯文中;最后,對譯文提供必要的補償措施。前三步驟后原作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語言成分和平衡感,補償則能使原文和譯文在形式和內容上恢復這種平衡,只有通過補償,譯文才能接近高質量的譯文水準。可見,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時時都在強調譯者在整個翻譯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譯者是翻譯活動的主體,為讀者構建起了原文和譯文間溝通的橋梁。學者查明建、田雨在?論譯者主體性——從譯者文化地位的邊緣化談起?一文中提出:“譯者主體性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
具體來說在信任階段,譯者主體性主要表現為譯者根據自身經驗和理論的判斷,選擇信任的文本;然后在正式翻譯過程中,譯者可能很難在心理上達到與原文文本認識上的高度統一,這時需要譯者充分發揮主體性,“侵入”原文,剖析原作意圖,最大限度地讓原作和讀者靠近;在第三階段的吸收,譯者會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將自己對原文本和原作者的理解進行消化,轉換成富有自身語言風格、審美特色和文化特點的譯作;譯者可能會打亂或重組譯語的整個結構,并且不可避免地喪失原文本的特點,因此譯者必須盡力進行補償,使得原文本和譯文在語言文化方面能夠恢復平衡;最后一階段,譯者應盡最大努力恢復譯文與原文的平衡。在這四個翻譯步驟中譯者的蹤影隨處可見。因此,重現原作的主旨內容、審美風格和語言特點,傳達其特有的異國文化內涵,都需要譯者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和文學創造力。
斯坦納認為,譯者在進行任何翻譯活動時首先一定要相信所譯內容的意義和文本的可解釋性,根據自身的經驗以及興趣愛好進行判斷,相信所選的文本是有啟發意義的,能夠進行翻譯的。
?海風下?(Under the Sea Wind)是美國20世紀具有強大影響力的海洋生物學家和世界生態文學先驅蕾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的首部作品,這部作品同后續作品?我們周圍的大海?和?海之濱?一齊被稱為卡遜的“海洋三部曲”。?海風下?是一部以生物的視角記錄北美東海岸大環境以及海洋生物活潑而完整的面貌的海洋百科。作品分三部分依次描述海濱、淺海和深海的大海生物,勾畫出了大海生命的全貌。譯者尹萍,曾翻譯過多部作品,積累了一定的翻譯經驗后,選擇了有意的信賴的文本進行翻譯;她對海洋文化地理知識有著十分熟悉、透徹的理解,在對?海風下?進行翻譯時更是得心應手,語言甚是生動活潑。
尹萍將原名“Under the Sea Wind”譯為?海風下?,這一譯名不僅忠實于原作書名,還傳遞出海風吹拂過的大洋生態環境每個地帶皆為其描寫范圍的寫作宗旨,保留了卡遜的生態整體理念。在目錄和前言部分,由于蕾切爾未對每章進行評述,尹萍特別添加了解說,并根據每一章節的內容增添了對應的小標題以幫助讀者理解。選擇該文本進行翻譯,肯定是有對選材作品的青睞和信賴,這也體現了翻譯中譯者的主體性。
在侵入階段,斯坦納認為任何譯者都會受到主觀或者客觀歷史條件的限制,絕對信任的譯文不可能存在。因此為了突破這些因素的限制和束縛,揭示其內在本質,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根據個人經驗、文化知識、背景條件等因素,將自己對原文的理解融入翻譯中,從主觀上積極判斷原作的內涵意義,發揮其主體性。下文將以具體例子說明:
例1
原文:At the last spring tide,when the thin shell of the new moon brought the waterlappingamong the sea oats that fringed the dunes of the banks,Rynchops and his kin had arrived on the outer barrier strip of sand between sound and sea.
譯文:這是春季的最后一次大潮。薄薄的新月帶來潮水,一遍一遍舔舐岸邊沙丘上的海燕麥。靈巧一族來到峽灣與海之間一片長條形的離岸沙洲上。
“lap”作為動詞有“領先一圈”“拍打”“舔食”等含義,但是譯者在此并沒有選擇常形容波浪的“輕輕地拍擊、敲打”,而是選擇了形容動物“舔食、舔著喝”一意。結合新月時潮汐上漲變大的背景知識和原文充滿大洋生物生機盎然的寫作特點,將lap譯為“舔舐”,更能突出文中所描繪出的潮水快速并且反復來回擊打岸邊的景象。相比“輕拍/輕打”,譯者使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這也更加契合原作的描寫特點。
例2
原文:On the south beach of the island,where water no deeper than a man's hand ran over gently ribbed bottom,Rynchops began to wheel and quarter over the shallows.Heflew with a curious,lilting motion,lifting his wings high after the downstroke.His head was bent sharply so that the long lower bill,shaped like a scissor blade,might cut the water.
譯文:在島南面的淺灘上,深不及人掌的海水輕撫軟沙的地方,靈巧開始在水面盤旋搜索。它抱著好奇、輕松的心情,兩翼下擊又上升,頭垂得低低的,長而利的下喙像一把剪刀,隨時可以剪穿海水。
在本句中,譯者將“flew with a curious,lilting motion”中的motion譯為“心情”而不是“動作或示意”,進行了細微的調整,沒有對原文亦步亦趨。這種對原文的侵入也十分符合譯入語讀者的理解。結合語境,上下文都對靈巧(黑剪嘴鷗)捕食的動作進行了詳細的描寫,所以將motion譯成“心情”,體現了譯者不僅充分理解了文本,而且結合靈巧活靈活現的動作,使話語間更有生動活潑的氣息。
例3
原文:Rynchops,wheelingabout,returned along the way he had come and snapped up three of the fishes by the rapid opening and closing of his short upper bill.
譯文:低空盤旋的靈巧,此時轉身循原路低飛,短小的上喙迅速張合,叼上了三條魚。
原文中作者僅使用了wheel一詞,僅包含了“盤旋”的含義,但是譯者在譯文中根據對靈巧飛行習性的了解,增加原文所沒有的“低空”“低飛”的動作描述,使靈巧捕食時輕盈矯健的身姿迅速映入讀者的眼簾。在沒有破壞原文的風格和內容的基礎上,進行了“侵入”,譯者不僅保留了原文內涵,還為其注入了恰到好處的主觀色彩。
例4
原文:When the tern saw Blackfoot run swiftly into the path of a wave and seize a crab heslanted downmenacingly, screamingthreatsin a shrill,grating voice.
Tee-ar-r-r!Tee-ar-r-r!Rattled the tern.
譯文:燕鷗看見黑腳兄跟在一波退去的浪頭后面疾奔,叼出一只小蟹,它兇惡地振翅俯沖,口中發出尖銳刺耳的威嚇之聲。
“踢——呀——呀! 踢——呀——呀!” 燕 鷗大叫。
該例中作者使用“slanted down”作為主句的謂語動詞強調燕鷗在看見三趾鷸抓到螃蟹時兇狠的模樣,在這里譯者使用四字詞“振翅俯沖”進行了添詞處理,更能凸顯燕鷗面對食物的渴望,強烈且高頻地擺動翅膀的肢體動作加上急速地從上空沖下來的飛行動作,無不凸顯出燕鷗的兇猛強勢;燕鷗的叫聲,譯者采用了音譯法,將“tee-ar-r-r-”翻譯為“踢——呀——呀”,將燕鷗對黑腳兄的窮追不舍和勢在必得恰如其分地重現在讀者面前,實現了對原文燕鷗形象的理解和闡釋。
從以上四個例子可以看出,語言方面的選詞、省略或者增譯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對原文的“進攻”和“侵略”,是一個由譯者為讀者和原作者創造的對話、商榷以及調和的有力空間,正是其主體性的體現。
對原文的入侵后便進入了第三階段吸收的過程,這一階段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尤其明顯,因為譯者在這一階段要對理解的內容進行消化和吸收,盡力將其融入譯文中去。由于吸收的程度有所不同,將會產生完全歸化、徹底直譯或者二者兼備的效果,但是譯者始終是為了汲取原作內容并且保存原文形式。分析看出,尹譯本處要采用具有偏歸化的意譯,便于譯入語讀者理解,以下通過譯者對原文語言形式上的吸收,探討其主體性的體現。
例5
原文:As the rat looked out from the fringe of grass bordering the terrapin nests the heron sprang from the watera stone's throw awaywith a strong flapping of his wings and flew across the island to the north shore.
譯文:這鼠站在草叢邊緣龜巢區前方往外眺望時,大藍鷺在距它僅一箭之地的水中,使勁拍了幾下翅膀,越島飛往北岸了。
譯者將a stone's throw away譯為成語“一箭之地”,其出自?水滸傳?第九十回,意思是相當于一箭射程的距離,比喻相隔距離不遠。譯者不僅還原了原作的神韻,暗指藍鷺和小鼠的近距離接觸,也為下文藍鷺悄然急速返程叼食小鼠做下鋪墊,采用了歸化的譯法,也更符合譯入語讀者的理解,貼近中文的語言表達習慣。
例6
原文:Perhaps in summer theyroved the open ocean,feeding on the rich life of the surface,packing layers of white muscle and sweet fat beneath their shining armor of scales.
譯文:也許到了夏天,它們(鰣魚)會出洋盤桓,捕捉海表豐富的食物,在閃亮的鱗片下積存一層又一層的白肉和脂肪。
譯者將“rove the open ocean”譯為“出洋盤桓”,其中“盤桓”出自?文選?班固?幽通賦??:“承靈訓其虛徐兮,竚盤桓而且俟?!币鉃椤芭腔?、逗留”,這里用來形容魚兒在夏天前往公海進行大范圍的覓食巡邏,詞間充分表現出了大海自然、寧靜的魅力,使讀者好像親臨大海一樣,感受海洋生物生命的意蘊。這兩例使用到的歸化譯法,是譯者尹萍在將原語意義吸收到目的語過程中發揮其主體性的體現。
例7
原文:Shadowy forms moved through the night skies and pipings so soft as barely to be audible drifted down to fishing villages sleeping below,as the birds of shore and marsh poured northward along ancestral air lanes,seeking their nesting places.
譯文:它們成群結隊在夜空中移動,像片片烏云;它們的鳴囀輕柔,在下方沉睡的漁村僅依稀可聞。就這樣,濱鳥與水禽循祖先慣走的空中路線,向北推進,尋找它們筑巢的地方。
較多短句和停頓等句法層面上的漢語特點在本例中十分明顯。原文使用了一個長句描寫了鸻鳥和杓鷸成群逐隊飛往北方安家筑巢的場景,突顯出一種黑夜旅途的寧靜漫長之感。譯者將譯文分為兩個句子,其中第一句中使用分號,將鳥群的飛行蹤影和婉轉啼叫分隔開,考慮到了讀者對生態海洋文本的接受程度,通順且易于閱讀。
譯者在對原文“信賴”“侵入”和“吸收”的過程中都帶有主觀性,原文的平衡性可能受到破壞,因此斯坦納提出的最后一步“補償”顯得尤其重要。常見的不平衡表現為譯文不及原文,這可能是因為譯者并未能完全把握原作的內容,或是由于缺乏遠見,根據個人需要破壞了原作的連貫性。所以譯者需要用合適的翻譯方法進行調節,使原文和譯文的形式和意義對等起來。
例8
原文:The bird was calledRynchops,the black skimmer.
譯文:這是一只黑剪嘴鷗,名叫“靈巧”。
從上例中可以看出,原文只介紹了該鳥的學名黑剪嘴鷗,而譯者在譯文中增添補償了綽號“靈巧”,這是譯者根據黑剪嘴鷗的習性和特征,賦予了它更熟記的稱呼,不僅使讀者閱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也利于讀者后文對本章主人翁黑剪嘴鷗及其他海洋生物的區分辨別。
例9
原文:Perhaps they wintered in deep,warm water far below the surface,resting in the dim twilight of the continent's edge,making an occasional timid journey out over the rim beyond whichlayonly theblacknessandstillnessof the deep sea.
譯文:也許它們(鰣魚)在大陸架邊緣的黯淡星空下棲息,只偶爾怯生生地游出大陸架,探頭望一望那幽暗靜默、深不可測的大海。
譯者將lay譯為“探頭望一望”,是對原文內容理解后的詞義補償,由于lay本身無“看”的含義,所以譯者在這里做了相應的調整,使魚兒的動作更加生動形象,富有“人性”。同時譯者將兩個抽象名詞blackness和stillness譯為兩個四字詞組,符合漢語平衡對稱的語言特點,讓原文與譯文在形式與意義上都達到了平衡。
斯坦納的翻譯四步驟都凸顯了譯者的主體性和創造性,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和可操作性。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對生產出與原作同樣具有藝術價值的譯文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生態海洋文本中同樣能發現譯者在闡釋原文時會受到不同因素的影響,但譯者在文本的語義層面進行翻譯并做到在一一對應的基礎上,通過使用盡量標準的替換進行翻譯,這也會在文本闡釋過程中體現出來。相信未來?海風下?的譯本研究會逐漸增加,對喬治?斯坦納翻譯四步驟的研究也會更加深入和廣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