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鴻,呂思泓,王天翔
歷史是一個意義鏈和問題鏈定義的精神世界,一種文明的生存之道就是一種文明的生長方式和維持存在的方法論。中國養生,作為貫通古今的文化傳統,在社會變遷中被賦予價值和意義而世代相傳,它保持了中國文化的連續性,為社會帶來秩序和意義,成為“世代相傳的行為方式和對社會行為有規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新時期重新認識中國養生,既是文化自覺的需要,也是在豐富世界健康文化多樣性、完整性中獲得文化自信的應然之舉。為此,本研究從中國養生的哲學本源出發,在社會/文化互動的視野下闡釋其作為大眾文化的緣起與內涵,在傳統與當代的連續性中確立當代大眾養生實踐的特殊意義。
西學東漸,國人思想為之丕變,百年來中國養生在西方健康文化沖擊下其文化獨立性遭到弱化。“中國數千年來哲學的醫學,一變而為科學的醫學”,西方科學話語主導的、以身體運動為主的健康之法使中國養生退居一側。此后,聽起來像神話或宗教的中國“哲學醫”成為西方現代醫學的附庸。自然地,獲得現代科學和醫學證明的西方體育成為人們運動養生之“正途”。例如,在1932年8月的“洋土體育之爭”中,武術的養生功效飽受“無科學依據”的質疑。盡管如蔣維喬者,在時代變遷中最終選擇了回歸民族傳統體育,但他們在肯定傳統的同時亦不反對西方體育。相較于西方體育“游戲性的身體競賽”,以個人修煉為主的傳統體育形式缺乏游戲的關鍵要素(可以完成的目標、有難度的任務、即時的反饋)。于是,強調功夫“修煉”的中國養生讓位于科學、有趣的體育項目,中國失去了以固有傳統構建養生方法論或者養生知識生產上的立法能力,傳統養生萎縮、蛻化為西方體育、衛生征服世界的一個附屬或分支。
反思之,中國養生應在獨特的社會變遷和環境中確立其大眾文化話語。中國養生在哲學上表現為萬物一體的“整體性”,在實踐層面則表現為導引、行氣、服食、房中(道教),修身養德(儒家),以及禪定修心(佛家),貫穿于治世、治身和治心的人生過程,隨社會變遷在不同時期表現為不同面向的側重。由此我們認為,中國養生以“陰陽調諧”為路徑默契天道,以動靜相宜、身心共養為方法悅智悅神,以對人之本能(食、色、情)的節制為要務,是一種極具中國文化古老智慧又面向日用倫常、深具社會意義且與時俱進的健康之道。比較來看,以運動為主的西方“健康”觀念與文化、技術發展密切相關。事實上,直到18世紀以后,隨著基礎科學(氧氣的發現等)的發展,身體鍛煉才與健康緊密關聯并成為促進健康的主要方式。在此之前,巫術、基于體液理論的放血療法是西方人保持健康的主要方式。所以,健康是一種社會歷史文化現象,“健康問題”本質上是社會問題,應該通過改進社會關系、構建和諧社會的方式來促進健康。在這個意義上,中國養生大眾文化視角的探查有利于我們跳出“中西健康文化優劣之爭”,發現中國養生文化與社會融合共生的獨特意義。
中國哲學的宇宙論以“生成論”區別于西方哲學之“構成論”,從本源上決定了中國養生“天人合一”的一元論特征。以大小傳統互動為動力,中國養生以植根于生活世界和日用倫常的攝生之道貫通天地萬物,展現著人與自然、社會的和諧共在,詮釋著思想與實踐的高度統一。
如果說中醫是“哲學醫”,那么以中國哲學思想為指導的中國養生則是典型的“哲學之養”。從傳統的宇宙生成論窺探生命奧義,是我們理解中國養生智慧的起點。“生,進也。象草木生出土上。”([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故甲骨文“生”字形作“”,劉巘《易義》中說:“自無出有曰生。”生命從無到有,開啟萬物之始,故《周易·系辭傳》贊嘆道:“天地之大德曰生。”在“養生”一詞中,“生”主要指生命,與生長、生活、生態緊密聯系。《周易》說“生生之謂易”,“生生”彰顯出讓一切存在都能夠繼續存在,讓一切生命都繁衍生息的自然之本意,“共在”成為萬物得以存在的最重要條件,由此可見中國古典生命智慧超時空的現代色彩和普世特征。
“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知北游》)。此“氣化天道系統”被中醫經典詮釋為“天地合氣,命之曰人”(《素問·寶命全形論》),繼之人以“四時之法成”(《素問·寶命全形論》),而“氣散則分之,生化息矣”(《六微旨大論》)。氣既是構成人體的基本物質,又是人體的生命動力,體現著人類生命的時間性特征。如果宇宙萬象都能返回到“萬物一氣”的混沌統一中,那么宇宙化生論就會為與化生萬物之“道”保持一致提供實際洞見。換言之,以超驗之義理解人類生命形式的終極起源,有助于我們理解人類活動具體的、實際的狀態。氣的動力學為我們構建了一個生命存在的具有連貫性和偶然性的時空紋理,以及生命不可化約的多樣性和必然的物質形式。由此,每一個人在天地“德流氣薄”(《靈樞·本神》)中產生的生命,都能在不同的時間和角度看到紛繁的意義。以此觀之,以陰陽和諧為精髓、道術合一的中國養生,是中國人對生命的一種實踐過程,且具有相當的時空穿透力。
養生知識與實踐充分體現了“大小傳統”的互動關系。中國人很早已自覺到大小傳統之間共同成長、互為影響的關系:一方面,大傳統起著文化教化和傳遞的作用,維系著共同的文化意識(如孔子所說《詩》、《書》、執禮等“雅言”);另一方面,小傳統是大傳統的源頭活水(如漢武帝設立樂府之官,系統搜集民間歌謠)。“中央者,其地平以濕,天地所以生萬物也眾。其民食雜而不勞,故其病多痿厥寒熱。其治宜導引按蹺,故導引按蹺者,亦從中央出也。(《黃帝內經·異法方宜論》)”《黃帝內經》本身代表了養生的“雅言”,而其對于養生的言說充分體現著來自民間小傳統的特色實踐經驗。后世導引按蹺之術的系統化、精細化,可謂大傳統重回民間的創造性轉化。
“日子好了,國家好了,就愿意身體健康”,養生象征著高質量的生活,其潛在的“品位”意識具有階層區隔的意象。富裕階層以“頤養”“雅趣”為世俗下層提供了值得艷羨和模仿的生命護養方式,并且這種養生方式作為社會結構的一部分固定下來,以“文明”之態變成了社會強制。除了艾利亞斯式的“文明進程”,養生亦具有“階層僭越”的維度。隨著經濟發展和社會階層之間依賴程度的不斷提高,在人們對向往的生活方式的模仿和追求中,養生實踐的文明化程度在大眾層面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宋代以來,印刷術大為普及,至明清兩代,大批知識人借出版商業化、大眾化之勢,將養生知識推向市場而惠及萬家。當今媒介日漸發達和多樣化,加之全球化的疫病危機(SARS、禽流感等)、政府因醫療改革壓力鼓勵自我保健、傳統文化的復興等因素的共同作用,為新時代知識精英宣傳古老中國的養生智慧提供了絕佳契機。貼近日常的養生指導與超驗的養生理論互參,形成大小傳統(精英/大眾)互動的新時代文化景象,進一步促進了養生大眾文化的生成。
中國哲學是在身體力行的過程中追求理想境界實踐的“功夫”,從中國哲學生命法則到中醫經典具體化的養生指導,再到因宗教而殊途的攝生之法,形成了古人在與身體、心靈、天地萬物和諧對話中的養生智慧。傳統養生形而上的哲學之思,是在人們的生活實踐之中“體現”出來的,這個過程賦予了生物學意義的身體以歷史性和多樣化的社會意義。時代變遷是大眾養生的重要社會動因,古老中國在跨越百年的動蕩和變遷之后,大眾最終擺脫了物質和精神生活匱乏的束縛,養生成為人們在新時代“全面小康”愿景中追求幸福快樂、承擔社會責任的重要內容。在醫療商業化、市場化的背景之下,一方面媒體通過對健康素養教育的推廣,形塑著人們的養生實踐;另一方面大眾也以實用養生經驗的“自我技術”緩解對于疾病的潛在恐慌,試圖節省支付高昂的醫療費用。馮姝娣和張其成對北京市民日常養生實踐的民族志記錄為我們呈現的當代國人養生百態,表明養生活動絕不僅僅是獨善其身之舉,也是自我治理主體形構的“生命政治”過程,具有深刻的社會屬性。
作為人之生命樣態的“生活”不僅僅是生物學結構的組合,更是社會文化的建構過程。中國臺灣學者李建民指出,“研究中國醫學史的進路必須是一種再中國化(=去西方化)的歷程”。中國養生是一個貫通古今、面向未來的開放文化系統,它隨社會變遷在不同歷史語境中被展開,并延續至當今大眾的日常生活。所以,我們同樣應對中國養生給予生物學意義之外的關注。
中國式養生一方面是基于健康長壽美好愿望的身體養護,另一方面也是人與社會、國家獲得關系平衡的手段之一。人們以自信的健康觀念維持著日常生活中圍繞身體健康展開的復雜“平衡”,展現著以謙遜的人生態度在日常生活中尋找幸福快樂的能力。
回顧歷史,躍出文本的養生實踐植根大眾,具有腳踏實地的具體性和實用性,它與社會階層緊密聯系,由此折射出層次分明的豐富生命實踐景觀。
3.1.1 實用主義的生存技藝
在張安福(2006)《唐代農民家庭經濟研究》、程民生(2008)《宋人生活水平及幣值考察》、吳慧(1985)《中國歷代糧食畝產研究》等考證中,中國歷代平民日常生活的困苦之象清晰可見。在興亡百姓皆苦的中國古代,百姓養生的主要目的在于通過維系身體健康服務于日常生產生活,可謂是地道的“求生存”之舉。質言之,以農耕文化為主的養生活動基本是以“節令”為時間軸,以實用為原則的。因此,盡管普羅大眾的養生活動在歷史記載中難覓蹤跡,但如“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冬吃蘿卜夏吃姜,不用醫生開藥方”等種種基于生活經驗的養生知識廣為流傳,十分生動地刻畫出民間養生的樸素之態。這些以“十要”“十忌”之類順口溜總結的養生格言涉及飲食、運動、情志等日常生活的多個方面。在“常規”方法之外,人們無奈之下甚至將健康委身于民間宗教的各路神祇,以期祛病除災,這可以看作底層民眾養生實用主義的極端表現。
3.1.2 以退為進的處世智慧
作為“大眾”另一重要組成部分的士人群體,其養生之意不限于市井民眾的祛病消災。“自從落江湖,一意事養生”(蘇轍:《和陶淵明飲酒》),往往政治的挫折使士人的“弘毅”之志與現實之間出現高度的緊張,身心的調適成為其必修之課。養生此時成為張良功成之后以“行神仙導引之術”避禍遠害的智慧之舉。福柯認為,社會支配、控制、塑造身體,但身體并非單方向地接受社會的改造與模塑,其亦有一定的反抗與再造社會之能力。故古代士人亦以“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養生之態,表達對權力的抗議與鄙棄,形成巴赫定所謂“丑怪身體”對社會禮教控制的消極反抗,以此實現身體的“去社會化”。另一方面,這種去社會化的“塵外遐舉”之養,亦可能產生“樹箕穎之風聲,以昭儒家功令”的欲擒故縱之效,最終以入世之態實現身體的“再社會化”。此時,養生成為士人在身處的政治場域虛與委蛇、明哲保身的手段之一。
3.1.3 尊生重養的生活雅趣
對于古代富裕階層而言,養生又作為生活“雅趣”呈現。古代富足階層以規劃休閑生活作為浮世寄托的良方,形成了作為“雅趣之養”的階層意象。官宦士紳、文人雅士以中庸之態度經營生命,以導引行氣、琴棋書畫等休閑活動調養身心,進而通過養生方法的琢磨、養生態度的堅持以及養生理論的書寫,呈現著特殊的生命體認,塑造出高濂、李漁等中產階層典型的“尊生”形象。這樣的養生成為一種生活態度和與天地共生的生命觀,表達著富足階層的生命哲學,其目的更多的是為保持生命的清醒與自覺,追逐精神的滿足與自如。這種養生“雅趣”一方面表現為生活的實踐,另一方面表現為知識的書寫總結、代際傳遞和階層傳播,隨著知識普及和識字群體的擴大,養生知識獲得進一步的大眾化。
階層區隔生動展現出養生的豐富生命實踐樣態,養生“常識”穿越階層又貫穿其中,將宇宙原則、醫學理論同日常生活相結合,成為文化傳統社會慣習的“即時”展現,在當代以大眾文化之態呈現著過去與此刻的“同時代”。
大眾文化是理查·霍加特和雷蒙·威廉斯等人眼中普通民眾對自己真實的和想象中的從屬地位積極認知的過程和實踐,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在民俗學家赫爾曼·鮑辛格看來,日常生活一方面是以實用為導向的循環往復,另一方面,又在后工業社會世界的裹挾中與時俱進。養生不僅在傳承下來的秩序中構建個人生活,而且延續著作為“生命政治”的社會意義。
3.2.1 以空間和諧服務社區治理
中國的百年巨變塑造出了古今判若霄壤的政治世界,在后集體時代“小康”躍升為“全面小康”愿景的時刻,如何享受國家富強帶來的美好生活,古人的“全身”智慧凸顯了它特殊的當代意義。大眾身體與豐富的傳統遺產和復雜的當代狀況連接起來,養生成為以生存技藝、經驗法則與日常慣習為形式流傳于市井生活的“文化綜合體”。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民眾健康長壽不僅是國家強大的標志,更是國家富強的堅實基礎。養生活動一方面是資本全球化浪潮(醫療改革)沖擊下的產物,另一方面又以豐富多彩的健康活動重塑、鞏固、維護了新的集體空間,以列斐伏爾所謂的“市井之歡”抗拒著資本化的侵蝕。如此,大眾構建的養生實踐既以傳統延續的大眾力量踐行著“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號召,又呼應著“構建和諧社區”的時代要求。
3.2.2 以甘苦調和構建文明世界
在積極的養生者看來,國家是國民的集合體,人民群眾通過自身努力克服困難,等同于為國分憂。正如他們所說,“養生可以少得病,減輕子女負擔,對家庭、社會都有好處。”養生不僅能讓個人受益,同時也是對國家與社會的責任分擔。首先,積極主動的養生是應對醫療市場化帶來的“望醫卻步”問題的良方,也是對國家推動的“全民健身”政策的積極響應。其次,通過鍛煉,人們維持了健康的體魄,也為社區生活品質的改善樹立了良好榜樣,成為健康社會與國家強大基礎的象征。再次,養生以身體鍛煉和心態調適的有機結合調和生活之甘苦,以個人生活的平和為社會穩定作出了貢獻。最后,人們以養生藝術的傳統歷史特質塑造了“文明”的主體。大眾闡釋的養生原則顯得陳舊而凌亂,但他們的語言和習慣、品味和樂趣在根本上與偉大傳統產生了共鳴。相對于“酒吧街”“舞廳”等國家和政府倍感棘手的花花世界,大眾的養生活動以和諧社會“正能量”與之分庭抗禮,展示著健康有序、有條不紊的文明世界。
3.2.3 以身心和諧調節人口健康
改革開放40年來,人們在物質生活得到極大滿足之余將“靈魂落在了身后”,在人們目視一物“向錢看”的浮躁中,“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等調整心態平衡的倫理訓誡重新喚起大眾的共鳴,以“吾心養吾浩然之氣”的寵辱不驚規劃著勞逸、飲食、鍛煉,塑造了個人生命的方法、體系、理念,維持著身心的和諧與平衡,節省醫療成本的同時以注意力的轉移為社會的和諧穩定做出了貢獻。此外,當代知識精英書寫的養生話語致力于塑造健康幸福的“小康”生活,成為一種同規訓、調節人口健康息息相關的生命政治手段。對養生做出詳盡指導的各類書寫傳播使參與其中的專家、決策者與民眾取得了身體與國家社會和諧的價值共識,也讓國家的人口政治治理超越了功利目的本身,使大眾在對國家人口政治目標的“順從”中獲得了基于身體健康的幸福和愉悅。
進入以民主和諧為標志的新時代,國家“更多地強調包容個體差異以及自我治理”,更多地依賴內卷化的自我規訓,以此調節個體面臨的危機。在新時代強調“增強人民幸福感”的人口政治理念下,養生的身體實踐話語進一步凸顯了個人與社會和諧相處的生命政治意義。
3.3.1 “形式生命”展開的意義建構
人正是在參與公共事務的過程中才獲得了一種政治狀態,從而構成阿甘本所謂的“形式生命”(個人或群體的生活形式或方式)。豐衣足食之余,人們主動擁抱養生實踐,使“形式生命”得以展開并獲得完整。除了鍛煉與社交,養生活動還是創造美好生活、追尋生命意義的行動,“意義建構”成為養生活動的另一大功能所在。首先,養生之道并非玄虛難測的哲學法則,它與生活、健康、常識并行不悖,相互交織為一個有機統一體,正是這些相互交織、看似凌亂的常識體系為生命意義的延展構建了實踐的框架和基礎。其次,在集體公共空間大大地縮減且與消費空間幾乎完全重合的今天,市井百姓的養生活動(太極、廣場舞等集體行動)實則是對非商業性集體空間的重塑。在對古代“四時”理念的遵循中,人們以規律的時間和井井有條的日程安排重新建立起一個以豐富生命形態、提升生命質量為目的的健康空間,日趨混亂的空間秩序在人們的養生實踐中得以重整。最后,養生活動催生了新型的社會關系,發生在陌生人之間無須受制于工作單位和固定團體的更開放、更匿名的開放式社交模式,在城市化帶來的現代人際關系的冷漠中增添了許多人間煙火的溫暖。
3.3.2 服務人際和諧的“自制倫理”
作為一種自制倫理,“自我技術”視“快感的肉體養生法及其節制是整個自我藝術的一部分”。從這個意義來看,養生知識以身體行為、道德倫理及日常生活的規范塑造著人們的身體,從而獲得了自我管理的意義。宋代以后,養生之“術”融于儒家之“理”,以中國傳統哲學中有啟發性和典范性的自我修煉榜樣力量型構的社會形態規范著人們的養生行為,以時令調攝的詳盡規范推演到人生不同階段的身體調攝,強化著養生之“術”的時間特征(宋以后興起的壽親養老之風中尤為突出),以圖實現人際的合和與社會秩序的安定。這種傳統在當代大眾中表現為樸素的“多做好事,心情愉快”的“養德”之舉和“莫生氣”“找樂”等心理調適以及規律的身體鍛煉。人們以充分、恰當地塑造身體的自我控制,在追求身心健康的同時,構建了和諧的社會關系。
3.3.3 對現代醫學權力規訓的抵制
在福柯看來,醫療實際上是行政國家為使民眾遵從正常的生活標準,借助于醫學專家的力量對民眾的常規行為進行管理的產物。而醫學權力是通過歷史形成的社會成員對醫生職業權威的認同而被使用和實施的。在西方醫學入主華夏以來,醫學科學話語潛移默化地占據著人們的頭腦,使大眾對醫生職業權威的認同成為一種宗教般的“信仰”,這也成為醫學權力獲得管理和規訓意義的根基。從這個角度看,那些信奉傳統養生理念的人們,堅持著中國式“天人合一”的生命理念,對現代醫學的權力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抵制,盡可能地規避著現代醫學權力對人的專制管理。從馬克思主義的視角看,中國養生傳統在大眾中的傳衍弱化了經濟利益在疾病的產生和人們對待疾病的態度方面所起到的決定性作用,弱化了以追逐利潤為目的的醫療資本對社會結構和疾病結構的再生產作用。
萬物共在的哲學智慧孕育了中國養生的“天下”情懷,使之成為大眾共享的寶貴文化遺產,表現為個人與家國社會政治意義上的深刻關聯。中國養生因時代、階層等不同而呈現形態各異的“被發明的傳統”,其思想通過身體實踐的歷史而獲得物質性。以此觀之,養生不僅是動以養形的身體運動,也是“靜以修身”的心理平衡;不僅是服務現世的衛生之法,也是根于歷史的“全身”智慧;不僅是謀求個人健康幸福的身體實踐,也是以特殊“生命政治”型構和諧社會的重要力量。盡管約翰·費斯克說“文化”的重心不在于人文而在于政治,但中國養生當代政治性的獲得,卻與中國文化“萬物一氣”的和諧思想密不可分。
我們怎樣才能活得更好?古人給出的回答是“循道”。古人固有的身體表達與想象和他們由此生發的養生理論,以及由此派生的健康概念和身體實踐方法,成為國人營衛生命的文化內核,并深入千家萬戶,以之維系著家國社會的和諧。在國家致力于文化復興的今天,中國養生必將以貫古通今的大眾文化走向世界,為人類健康事業貢獻東方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