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菲
(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山東 濟南 250300)
每一種思想都是時代的產物,隨著資本主義社會進入到壟斷階段,社會政治環境也發生復雜的變化,列斐伏爾將社會的異化研究深入到日常生活領域,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異化現象,指明了克服異化的總體性革命理論,致力于實現總體性的人的回歸。
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造成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動蕩不安,為法西斯主義的興起提供了可乘之機,隨后迅速發展擴大引發了席卷全球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革命失敗、法西斯出現的共同原因在于人的意識形態的神秘化,這種神秘主義遮蔽了日常生活的真實面目,人們迷失了自我。此外,法西斯對個人主義和民族主義的鼓吹使得人們對此深信不疑,再加上資本主義異化對日常生活的蒙蔽更是為法西斯的快速發展提供了便利。面對這一現象,列斐伏爾指出,只有對日常生活的病態進行批判和揭示,才能克服日常生活的異化,使人們回歸本來的生活狀況。
二戰后,歐洲各國積極進行戰后重建,斯大林的教條主義得以盛行。斯大林教條化地看待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關系,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發展核心拋之腦后,蘇聯的斯大林模式與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主義相去甚遠,帶有極權主義的傾向,他將馬克思的國家與無產階級專政學說進行歪曲,這種教條主義在社會發展中逐漸顯示出弊端。列斐伏爾結合日常生活對此進行深刻批判,反對以教條主義治理國家,若將這種教條主義延伸到日常生活領域,后果將不堪設想,為使人們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必須從馬克思的視域來理解社會生活。
列斐伏爾認為,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資本主義社會進入了“引導性消費的官僚社會”,一切消費被符號化,大眾的消費從物質消費轉向了無形的象征消費,人們的虛假需求呈上升趨勢。大眾傳媒直擊消費者的消費心理,使得人們在消費過程中不是考慮自己的真實需求,而是擔心自己會被更新換代的消費時尚所拋棄,在消費中人們失去了主動性,成為消費活動的奴隸。消費生活中的這種異化現象,通過虛假的消費現象使得人們對物質展開瘋狂追求,人的批判與自我意識受到沖擊。對此,列斐伏爾認為需要通過批判日常生活的不合理讓人們從現實中清醒過來。
“日常生活”是列斐伏爾對馬克思主義的最大創新,在列斐伏爾看來,日常生活是被異化控制的,它失去了本真的意義,是一個帶有批判色彩的概念。在工業社會,日常生活是一個獨立于政治、經濟之外的領域,日常生活具有單調性和重復性的特征,處于官僚統治社會的控制之下,但是它也能反映社會的本來面目,它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具有強大的瞬間爆發力和活力。統治階級借助日常生活這一途徑對被統治者進行意識形態的控制,人們的思想和政治生活被異化,日常生活成了幫助其掩蓋壓抑人的本質的幫兇。日常生活是人的產生和生存的沃土,連接了各種社會關系,體現了社會走向。
列斐伏爾將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擴展到“第三個平臺”,即日常生活領域。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經全面異化:在思想上,人是具有創造性的活動主體,然而人創造的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異化為自身崇拜的對象,人們逐漸迷失在這種偶像崇拜的思想意識中;在需求上,人們將對物質財富的追求作為自己的首要目的,而不是考慮自身的真實需要;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上,人的本質是在與他人形成的社會集體關系中表現出來的,但是,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社會發生分離,人們對這種分裂習以為常。除此種種,列斐伏爾從消費社會學的角度指出,消費領域的異化體現為一種意識形態的異化,在日常消費生活中,人們被各種消費主義媒介和手段所滲透,它們無孔不入的滲透使得人們消費觀帶有極大的享樂主義。在符號化和信息化的現代消費社會,人們在意識形態領域“自欺欺人”,從各種休閑娛樂中尋求安慰,成為虛假生活的奴役,失去了真正的自我。列斐伏爾關注到了異化的新特征,對日常生活中的異化進行深入批判,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異化的范疇。
前期列斐伏爾的日常生活批判主要集中在對異化的全面泛化的批判,后期將日常生活批判的焦點更加精確化,轉向了對現代消費社會的批判,提出了“消費被控制的官僚社會”這一概念。在日常生活異化的基礎上,人們經濟領域的消費受到控制,官僚主義在政治領域的統治也進一步加劇了消費社會帶來的全面異化。在列斐伏爾看來,日常生活成為一個被恐怖力量控制的、失去主動權的領域。社會各階層對生活于其中的日常生活并不了解,他們只是簡單地進行自己的活動,對于自身在日常生活中的真實處境一無所知,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被別人利用來操縱整個社會意識形態的“棋子”,失去了洞察和批判社會整體的能力。在消費被控制的官僚社會中消費成為主導力量,在這個社會里人們擔憂的不再是之前的貧困問題,而是擔心“過時”,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統治者已將人們能想象到的需求都設計出了“解決方案”,人們的需求在很大程度上都能得到滿足,通過消費的動機來消解人的欲望、需求,從而在不知不覺中達到控制人的目的,滿足成為一種控制人的異化手段。
在現實社會中建立起一個自身之外的被認為是“真實的”的世界,然而這不過是人們的精神想象物化了的非現實世界。其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人們對消費時尚的瘋狂追求,“流行”成為專斷的價值觀,真實的物的功能被詞語、符號所代替,形成一種流行的法則,這種偽真的“現實”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深入到人們的心理結構中。廣告宣傳憑借其宣傳性大肆鼓吹消費,激勵人們“自由的”進行購物、選擇和消費,但實質上人們失去了自我意識,這背后是極度的貪婪、赤裸裸的利潤追求,資本家原本公開的剝奪和壓迫現在以一種更加隱秘的方式進行著,被列斐伏爾稱為“自我快樂的皮鞭”。當今社會獨立完整的日常生活體系被碎片化,消費控制著日常生活,消費行為不僅僅是一種客觀活動,更是控制人的符號,日常生活的性質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偏離,因此,列斐伏爾對其進行全方位的批判,以期遏制這種異化現象的深入發展。
資本主義社會對人日常生活的控制主要是通過物質生產、消費領域及精神文化這三個方面,因此實現對日常生活的批判、克服異化就要堅持總體性革命,從政治、經濟、文化方面入手揭露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對日常生活的侵蝕,從整體上還原日常生活本來的面目。
在政治上,要將斯大林教條主義的國家模式拒之門外。教條主義和個人崇拜在當時的蘇聯盛行,國家政治生活的異化達到了頂峰,經濟和文化異化是依附于它的。在經濟上,要高度警惕經濟決定論的絕對化,科技的進步帶來了生產力的提高和經濟的發展,也為人們的日常生活提供了便利,但是不能過分地追求經濟的進步和科技的發展,若是將其作為社會發展的唯一目標,那么它的危害性遠比它帶給人們的要嚴重得多,一味地追究經濟的提高將會加深對人們的剝削和壓迫,人們失去生活的樂趣和精神的享受,日常生活的異化會進一步加深。恢復日常生活的本來面目要實現政治措施與經濟策略協同并進,任何一方的偏斜和缺失都將不確定異化的發生。在文化方面,要加強日常生活的藝術化水平,“讓日常生活成為一種藝術品”,創造一種充滿藝術氣息的嶄新的日常生活方式,豐富人們的日常生活,促進經濟和政治的健康發展。
作為一種性意識革命,身體革命不同于以往思想家主張的男女自由平等的制度關系,它的目的在于改善性別與社會的關系。人們的日常生活被消費和科技異化之后,人們不得不違背自身的意愿從事一些活動,欲望在很多方面都受到壓抑,人的主體性地位喪失。人的意識和欲望的異化必然會帶來心理和生理等方面的不全面發展,這種對于性的壓抑,如果不將它徹底根除,那么一旦它超出了自身的界限,它就會殃及人類的所有領域,列斐伏爾認為,當人的自我意識支配人的行為時,欲望反而會在一定程度上削減,反之,一味地受到壓抑,人的欲望會愈加強烈甚至會導致一些不可控狀況的發生。因此,對性意識的控制不應由某些社會制度來強加,關鍵在于人自身,要破除外界對于自我意識的壓抑和阻撓,自己決定自己的身體和行為。
沒有什么比身處日常生活中的人更了解自己的狀況的,要克服異化、恢復日常生活的真實狀態就要對日常生活進行批判,以總體性的革命消除壓抑,實現“總體的人”。
馬克思提出的“全面的人”,即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方式,在列斐伏爾看來這就是總體的人。“整體的人經歷這種支離破碎走向自由,它變成了自然界,但這是自由的自然界。它像自然界一樣成了一個總體,但又駕馭著自然界,總體的人是‘消除了異化’的人”。[1]只有消解了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就能揚棄日常生活中的異化,從而實現社會各方面的和諧統一,“總體的人”是各方面協調發展的完整的人,他在各種可能性中發展起來,通過對日常生活進行批判擺脫異化,最終實現人的本質回歸。然而,這種“總體的人”是揚棄異化的一種理想狀態,列斐伏爾指出對日常生活進行批判,探尋揚棄異化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方法只能擺脫異化的特定形式,無法從根本上消除異化本身,原因在于人總是以主客對立的立場來處理問題,而且社會分工會一直存在,勞動作為人謀生的手段也將持續進行,而人的本質作為抽象的存在總是通過實踐來體現,因此異化不會消失。異化的矛盾性決定了“非異化”是一種無限接近卻又無法達到的狀態,“總體性的人”是一個目標取向,是無限接近的理想狀態。
思想理論的產生在于解答時代之問,日常生活批判理論亦是如此。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異化現象在各個領域的顯露,列斐伏爾以自己獨特的日常生活視角來繼承、豐富和發展馬克思的異化理論,開辟了一個研究問題的新的哲學視域,其理論意義與現實價值都是不可忽視的。但是日常生活批判理論并不是完美無缺的,它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我們要及時反思總結經驗,在進行理論實踐時有效避免其不足。
列斐伏爾將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深入到被邊緣化的日常生活領域,揭露與人的生存和發展息息相關的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異化,探究如何將人從日常生活的異化中解放出來,將消費與人的需要之間的異化作為主要研究場所。異化不僅僅是馬克思所探究的人的貧困問題,它更關涉人的意識形態問題,人的發展在于對現存社會的不斷否定和批判,若人們安于現狀失去了批判意識,人與社會的發展將何去何從?列斐伏爾從馬克思的經濟核心論轉向更加微觀的日常生活,繼承馬克思的辯證法思想,建立以對大眾消費為批判對象的否定思維,提出政治、經濟、文化相融合的總體性革命觀。人的本質的實現在于回復日常生活的本真狀態,只是一種充滿藝術的新的生活風格。藝術具有超越現實的趨向性,它來源于現實的生活,卻又表達出超越當前的理想狀態,“讓日常生活成為一種藝術品”這一口號深刻反映出列斐伏爾將日常生活藝術化的“烏托邦”精神,欲望的壓制會導致創造力的喪失,而這種烏托邦式的信念能夠激勵人們不斷地解放自我。
日常生活批判理論創新性的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異化批判理論,開辟了哲學研究的新領域,以一種帶有烏托邦精神的詩意的實踐形式探尋人的本質的回歸之路。
列斐伏爾將日常生活作為社會革命的中心,一方面,這雖是對馬克思社會批判理論范式的補充,但是將人的諸多方面的異化納入微觀的日常生活中導致批判失去了宏觀的把握,失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改造,只強調瑣碎化的日常生活批判是不足以徹底消除全面異化現象的。另一方面,批判理論來源于現實的生活,其最終的目的要服務于批判實踐,然而列斐伏爾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論帶有理想化和烏托邦主義的傾向,難以找到相應的社會實踐。過分地將克服日常生活異化的出路指向文化革命,弱化政治、經濟方面的作用,缺乏規劃性和統一性,因此在人的解放之路上止步于批判的空想,脫離了現實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