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法上專業人士對第三人過失陳述侵權責任

董 藝 周樹輝

（湖南董藝律師事務所，湖南 湘西 416000）

一、英美法上會計師對第三人過失陳述侵權責任構成要件

信賴理論主要適用于專業人士對第三人過失陳述侵權責任領域，專業人士因為其自身專業知識而被第三人“合理的信賴”，故而被法官責令強加以注意義務。一般來說，在此類訴訟中，原告如欲勝訴，需滿足如下構成要件：1.被告對原告負有法律上的注意義務；2.被告違反了該項注意義務；3.原告的行為是基于對被告的合理信賴；4.原告的損害；5.原告的損害與被告違反注意義務的行為具有因果關系［1］。

（一）被告對原告負有法律上的注意義務

被告是否對原告負有法律上的注意義務是過失侵權訴訟中的首要構成要件。以會計師是否對合理信賴第三人負有法律上的注意義務為例，英美司法實踐中發展出具體的不同的判斷標準，如契約相對性原則、近契約關系原則、已知第三人原則和可預見第三人原則。這四種判斷標準是英美法院對待該類案件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區所作的不同的法律判斷①JA Burke，Auditor Liability to External Users for Misleading Financial Statements of Publicly Listed Companies：Two Normative Propositions，39 Syracuse J.Int’l.L.& Com.137，2011.。

契約相對性原則是確立專業人士對第三人是否負有注意義務最具限制性的標準。嚴格的契約相對性要求專業人士與第三人之間存在合同關系，這是確定專業人士對他人是否負有過失責任的第一步。該標準作為一項法律標準可見于1919年的Landell v.Lybrand一案，不過，嚴格的契約相對性如今只在賓夕法尼亞州和弗吉尼亞州適用。

隨著對契約相對性的修正，法院補充了契約相對性原則適用的例外。在1931的Ultramares Corp.v.Touche一案中，紐約上訴法院駁回了原告Ultramares要求會計師承擔過失賠償責任的訴求。盡管在該案中，Cardozo法官認定會計師存在過失并明顯違反了GAAS，但他拒絕承認會計師對非契約關系的第三人應當承擔注意義務。但是，法院認可的例外情形為：第一，欺詐。會計師出具審計報告具有欺詐性。并且，如果由會計師的重大過失可推斷出欺詐的意圖，則第三人可以欺詐之訴提出索賠，即便不存在契約關系。第二，明確知道的受益者。會計師所出具的審計報告主要系為特定第三方的利益，并且該特定第三方為會計師所明知。此時，兩者的關系已近似于契約關系。

美國《侵權法重述（第二版）》也在第五百五十二條規定了“已知第三人原則”，根據這一標準，專業人士作出的陳述：1.不僅對客戶負有義務，而且對打算從中受益的任何其他人或有限的一組人負有義務。2.該人有正當理由依賴某項交易中的信息或與該項交易基本相似的信息，即審計師或其客戶打算對該信息施加影響。3.該人因為信賴該信息而遭受了損失。根據該條，專業機構應對某些已知的特定第三人或者有限群體承擔過失責任。

（二）被告違反了該項注意義務

一般而言，被告違反了該項注意義務是指在特定的情形下不合理的行為。行為合理與否的核心在于被告的行為是否合乎一個理性人的行為。但是鑒于特定領域里專業人士所掌握的知識與技能，他們的理性人標準通常要高于一般理性人的標準。如Jackson和Powell教授認為：“如果在專業領域內，對專業人士采用一般理性人標準，無疑過于寬松，法官也不應允許專業人士適用這些一般人標準來判斷專業人士是否違反了注意義務。”

因此，專業人士是否違反該項注意義務的判斷標準為：一般專業人士標準。即法官在判定行為人是否違反了對他人的注意義務時，并不會考慮該專業人士本身的知識和技能，而是根據同類職業中，該領域內普通專業人士在類似的情形下能達到的一般的注意義務程度。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不符合其所屬職業中通常專業人員所具有或者展現出來的知識、技能和勤勉水平，該行為人就會被認定有過失。

（三）原告的行為是基于對被告的信賴

專業人士對第三人信賴的過失陳述行為承擔侵權責任的另一個特殊要件就是原告的行為是基于對被告的信賴。而基于信賴的行為包括兩個層面的意思：第一，原告具有信賴的主觀意識；第二，原告基于對被告的信賴實施了一定的行為。

首先，原告具有信賴的主觀意識。原告具有信賴的主觀意識非常難以判定，純粹的主觀信賴只是一種主觀態度，不屬于法律所關注的焦點，并不具有法律意義。法律的調整對象是社會關系，而社會關系是以人與人之間的具體行為為主要內容的。所以，在涉及信賴陳述的案件中，原告必須以書面或行動表示對被告信賴的主觀意識。

其次，原告基于對被告的信賴實施了一定的行為。只有信賴者基于對行為人言行的信賴，并據此制定一定的計劃或實施一定的行為，從而在信賴者與行為人之間形成具體的社會關系，才具備了法律上的意義，也才有可能進一步成為信賴理論的調整范疇。這里原告基于對被告的信賴實施了一定的行為形式可能是多種多樣的，如支出或是投資。

二、英美法上專業人士對第三人過失陳述侵權責任認定中應用的爭議

（一）對信賴理論適用的肯定

20世紀60年代，英國上議院首開先例，責令專業人士就其專業服務對委托人之外的投資人承擔責任。行為人對第三人言辭侵權原則上不承擔侵權法上的注意義務，但為何英美侵權法要對專業人士適用更高的注意標準呢？這是因為在一定程度上法官的判決建立在這樣的觀念之上，即具有才智之士不應該浪費那些輕易就可以用來避免損害發生的資源。這樣的規則有以下好處：第一，專業人士提供服務時會更加謹慎小心。專業人士在提供報告時會更加小心翼翼，萬一有虛假陳述導致投資人上當受騙，專業人士就要承擔責任。第二，可以保護投資人，讓投資人的損失得以賠償。

（二）對信賴理論適用的質疑

由于信賴在心理上體現為一種主觀狀態，在法律上明確界定存在諸多困難，而正是因為對信賴的理解不同，法官在判案過程中很難統一標準，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由裁量，這也導致了學者的詬病。例如在Spring v.Guardian Assurance plc一案中，被告解除了原銷售代表的職務，原告在另一家公司求職時，他收到了被告的不當說明，于是新雇主基于這份文件拒絕了他的求職。在審判中，Keith法官與Goff法官關于原告是否對被告存在合理信賴觀點就截然相反。

此外，信賴理論在適用中還存在一些其他問題。其一，訴訟泛濫。如果允許專業人士對委托人以外的人承擔法律責任，如此多的股東向法院起訴，原告的數量巨大，不同地方的原告都向法院起訴，一時間訴訟會像潮水般涌來，各個地方的法官只能花時間花精力去審理這些案件，超過了法院的負荷，這影響司法制度的穩定。其二，專業人士無法負擔賠償數額，因為責任負擔太大。這么多投資人買了上市公司的股票一夜間血本無歸，動輒幾十個億，這些專業人士是否賠得起？因此，如果允許專業人士對投資人承擔法律責任，會陷入美國大法官卡佐多法官所說的一句話——被告可能對無窮無盡的原告承擔無窮無盡的責任。因此，也有學者主張在沒有特殊情況下，會計師對依賴經審計的財務報表購買股票的外部投資者或現有股東不負有任何注意義務。

三、英美法上專業人士對第三人過失陳述侵權責任評析

一般而言，普通人對專業人士的專業知識抱有預期和信賴，而能力越強責任越大，具有才智和知識的專業人士不應該浪費那些輕易就可以用來避免損害發生的資源。這本質上是法官認可專業人士與第三人之間基于專業知識和信息不平等的實質，而侵權法的本質就是通過責任的運用，將高交易成本產生的外部性內部化。因此，20世紀60至90年代期間，成為英美會計師的“黑暗三十年”。鑒于法律制度和會計實務之間的關系，會計師面臨潮水般的侵權訴訟，對“無窮無盡的原告承擔無窮無盡的責任”的一幕在英美真實上演。但其實這是一把雙刃劍，基于信賴理論責令專業人士對第三人負有注意義務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需要把握責任的限度。過重的責任不僅打擊了專業人士的工作積極性，還會通過責任保險的方式轉嫁給社會公眾，使得社會公眾又成為最終的“受害者”和“買單者”，成為一種惡性循環。因此，基于專業人士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和公共政策的考量，信賴理論在專業人士對第三人過失侵權行為認定中的應用把握一種限制性的責任是較為合適的，如“上限責任”和“比例責任”，在保護專業人士（不能過高）與引導專業人士承擔注意義務（不宜過低）之間取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