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力
(西北政法大學法治學院法律碩士教育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近日,四川成都志愿者在一高速路口攔截下一輛快遞車輛,在車上發(fā)現(xiàn)了160多個“寵物盲盒”,一個個未滿月的小貓小狗被關在密封的箱子里供客人買賣,志愿者打開箱子后,已經(jīng)有十多只小狗脫水而亡。這次事件揭開了非法運輸買賣寵物背后的黑幕,并再次將虐待動物的話題推到了風口浪尖。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在2020年,有報道并引起關注的惡性虐待動物事件便超過45件,這僅僅是被媒體和志愿者曝光的一小部分,真實數(shù)量必然更加驚人。
隨著公眾對動物保護關注度的提高,近年來更多虐待動物的行為被揭露出來。公眾在對相關行為表達強烈憤慨的同時,對反虐待動物立法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針對反虐待動物是否需要立法,微博上曾專門發(fā)起投票,有超過九成的網(wǎng)友認為“非常需要,作惡者應承擔法律責任”。
多起事件表明,在當下虐待動物已然不再僅僅是個人行為,在利益的驅使下,虐待動物甚至逐漸發(fā)展出線上和線下的黑色產(chǎn)業(yè)鏈。相關團伙成員采用各種極端殘忍的手段將抓獲來的流浪貓狗折磨虐待,并將整個過程拍成視頻高價出售,甚至還提供定制服務。這絕不是一個文明社會該有的現(xiàn)象。
虐待動物在當下已經(jīng)不僅僅是在侵犯“動物權益”,更是在挑戰(zhàn)公共道德和文明社會的紅線。然而遺憾的是,我國尚沒有專門的法律可以針對虐待動物的行為進行規(guī)制,制裁虐待動物者往往陷入無法可依的窘境,因此通常只能進行輿論的聲討和道德的譴責。這種不痛不癢的后果顯然不足以懲罰作惡者,亦無法使公眾滿意。對虐待動物的行為進行法律制裁,建設文明社會和法治國家,防范化解社會矛盾,反虐待動物立法勢在必行[1]。
制定一部法律有極其嚴格的程序要件,對虐待動物行為進行立法并不是一句“虐待動物的,應當判處多少有期徒刑”那么簡單。[2]而應該在綜合考慮基本國情、社會因素、民眾需求的基礎上進行考量和判斷。更需要集思廣益,由立法機構組織相關領域專家進行探討,并廣泛收集群眾意見,往往需要歷時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完成。我國對反虐待動物進行立法,目前面臨以下問題:
對虐待動物行為進行法律規(guī)制,首先要厘清其含義。虐待動物,經(jīng)查詢百科,是指使動物承受無法忍受的痛苦的行為,但學界對虐待二字實際上仍然意見不一。一種行為如何被界定為虐待?如何才算達到無法忍受的痛苦?其次,只是消極的放任不管,比如不給寵物食物和水,棄之不顧,這種在危害性上和虐待動物相當?shù)男袨椋帜芊癖焕斫鉃榕按吭俅危按齽e人的動物和虐待自己的動物應當如何區(qū)別對待?這些都是立法所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其次,應如何界定“動物”的范圍,動物是生物的一個種類,大體可被分為無脊椎動物和脊椎動物,按照不同方法又可被細分為更多類別,那么反虐待動物法中的動物具體應包括哪些呢?中國國土遼闊,以至于不同區(qū)域之間風俗習慣的差別更加明顯。在這種背景下,界定反虐待動物法中“動物”的范疇便注定要面臨來自社會方方面面的阻力。如何立法才能更好地符合國情、更妥善地兼顧各地不同的風俗習慣、風土人情,是立法所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對虐待動物的行為進行法律規(guī)制,還面臨著一個法律進路的問題,即:通過完善現(xiàn)有的相關方面的法律來調整該行為,還是有針對性地創(chuàng)設一部新的法律?當前社會上主流的呼聲是將虐待動物的行為列入刑法的調整范圍,依據(jù)刑法進行處罰。但根據(jù)我國刑法的原則和精神,刑法調整的犯罪行為都是侵犯了一定的法益且具有相當?shù)纳鐣:π浴E按齽游锏男袨榍址噶撕畏N法益?當下學界主流觀點認為侵犯的是社會管理秩序[2]。但是,刑法具有謙抑性,即僅對嚴重危害社會和他人的行為進行調整,目下虐待動物事件發(fā)生概率較小,對社會管理秩序造成的危害也相對不大。因此,當前將虐待動物的行為入刑是否有用力過猛之嫌?
也有一部分聲音呼吁針對虐待動物的行為進行單獨立法,但如上所言,立法工程紛繁復雜,需要在仔細衡量我國國情的基礎上,認真謀劃、逐步推進。然觀之我國國情和相關法律基礎,在當下對反虐待動物進行專門立法恐非良策。
在動物保護方面,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的法律體系已經(jīng)相當完善,英國在1822年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動物保護方面的法律《禁止虐待動物法令》[2],首次將虐待動物的行為劃入了法律的調整范圍。在此之后,其他國家陸陸續(xù)續(xù)制定了反虐待動物法、野生動物保護法、小型動物保護法等與保護動物有關的法律。我國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qū)也都在近幾年陸續(xù)頒布了動物保護法。
關于如何界定虐待,國外立法大都只做了原則性的規(guī)定,這一點我國可以參考,不宜對虐待行為作出太過具體的規(guī)定。一是由于哪怕規(guī)定得再細致,在復雜多變的社會生活面前也總有掛一漏萬之嫌;二是我國疆域遼闊,各地生活習慣和社會風俗存在很大不同,太過具體的規(guī)定在各地的實際執(zhí)行中恐面臨障礙。因此我國可以仿效國外立法,在原則性規(guī)定的基礎上,可以列舉幾項有代表性的、共性的違法行為,在實際處理過程中,應當更多地依靠裁判者的主觀衡量和判斷。
在界定動物保護的范圍方面,國外立法對各種類型動物進行了種類化、差別化的立法保護,比如在類別上將動物分成伴侶動物、食用動物、實驗動物等類別并給予不同的立法保護,如英國和美國均頒布了《動物福利法》,明確規(guī)定伴侶動物為非食用、非實驗動物,對伴侶動物進行了特殊的立法保護。[3]國外立法在體系上又分別有野生動物保護法、動物福利法、反虐待動物法等層次,對所有動物進行全方位的立法保護。在這方面,我國可以在立足我國國情的基礎上,借鑒國外經(jīng)驗,分步驟、分類別、分層次地針對動物保護推進立法活動。
在過去幾年的兩會上,人大代表鄭孝和、羅勝聯(lián)、王巍曾多次提議將虐待動物行為入刑或制定反虐待動物法。2020年9月11日,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部對人大代表的提議進行了回應,該回應認為我國現(xiàn)在還不具備相應立法基礎,虐待動物只是少數(shù)現(xiàn)象,缺乏立法必要性,且通過完善現(xiàn)有法律即可進行調整[4]。筆者對此回應深表認同,我國在動物福利和動物保護方面法律基礎還相當薄弱,單獨制定一部法律存在很多困難,入刑又有用力過猛之嫌,因此通過先行完善現(xiàn)有法律來調整當下的虐待動物的行為。當下受到學界認可比較妥善的做法是暫時通過修訂治安管理處罰法來予以規(guī)定,以應對當下頻繁發(fā)生的虐待動物事件,并在日后分階段、分層次推進相應立法工作。
一花一草皆有靈,對所有的生靈我們必須抱有敬畏之心。世界動物保護協(xié)會在2007年《世界動物福利宣言》中呼吁“應當承認動物是活著的、有感知的生靈,因此值得考量和尊重。”[5]然而近幾年越來越頻發(fā)的虐待、殺害動物的事件在不斷地提醒我們,僅僅靠道德約束和內(nèi)心良知并不能充分保護動物們的權益。過去我們提倡“道德的歸道德,法律的歸法律”,盡量避免用法律來調整道德問題。但是,當某些行為逾越了道德的界限,侵害了社會的正常秩序和他人的穩(wěn)定生活時,我們便不得不用法律來約束道德了,因為法律本身就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我國在動物保護方面的法律基礎還相當薄弱,存在大量立法空白。因此,相關的立法工作應當穩(wěn)步推進、逐漸展開,不可操之過急。可以預見,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進程中,我國必將成為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道德與法律皆不失位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