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蘋
(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工程大學,陜西 西安 710086)
2020年初疫情肆虐中華大地,中華兒女團結一心共抗疫情,居家就業、遠程辦公等靈活自由的零工經濟走進人們的視野。疫情之下零工經濟發揮了就業蓄水池和促進經濟復蘇重要作用,美團研究院發布的《2019年及2020年疫情期間美團騎手就業報告》顯示,疫情發生后,從2020年1月20日至3月18日,美團平臺已經新招聘了33.6萬騎手。什么是零工經濟?零工經濟下用工有什么新特點?勞動者在零工經濟中面臨什么困境又該如何保護其合法權益?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是保障勞動者權益不得忽視的重要問題,也是促進零工經濟穩定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
近年來,通過互聯網平臺獲得工作機會,在閑暇時間賺取外快逐漸受到人們的追捧,代駕、滴滴司機、快遞員、外賣小哥這些新生職業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隨著互聯網技術不斷進步、新技術革命的影響,催生了一種新型的經濟形態——零工經濟,通過互聯網實現勞動力供需匹配,沒有固定工作時間和工作地點,零工勞動者有權自主決定工作內容和工作時間,而企業也可以面對眾多不特定的互聯網用戶選擇最需要的勞動者,降低用工成本。但什么是零工經濟呢?
作為一種新興的經濟形態,零工經濟的內涵至今學界沒有取得共識,有學者認為零工經濟是將勞動者作為“獨立承包商”通過互聯網平臺自主提供計件工作的經濟形式。[1]有學者持廣義的理解,認為零工經濟是個體或小團體協作、在短期內完成交付且受雇時間較短的經濟活動。[2]也有學者從工作碎片化、合作遠程化、工時彈性化、企業管理平臺化、人力資本內外整合化和勞動力技能化六個方面描述零工經濟的內涵。[3]零工經濟是互聯網和新技術對生產和生活深度融合的結果,改變了以往勞動者在固定工作場所、工作時間按照用人單位的要求從事生產勞動的傳統用工模式,與非典型勞動關系的靈活化用工趨勢相同,但是否構成勞動關系在法律上存在爭議。
如同傳統用工模式下有企業高管、工廠工人一樣,零工經濟下勞動者也可以大致分為高技能零工、兼職零工和低技能零工,高技能零工和兼職零工勞動技能專業化程度高,有更多的談判籌碼保障自己的權益,如醫生、律師、教授等;而低技能零工是主要依靠出賣體力而賺取收入的群體,如司機、外賣騎手等。[4]因為低技能零工進入門檻低、收入低、群體規模大,成為我國現階段零工經濟中需要重點關注的勞動群體,也是本文關注研究的對象。由于外賣騎手比較典型地體現了現階段我國零工經濟下用工特點,對于分析零工經濟的用工關系具有代表性,本文將以分析外賣騎手的用工模式來探討零工經濟下勞動者權益保障。
有觀點認為,零工經濟使勞動者擺脫了傳統工作模式帶來的限制,為勞動者提供了實現自我價值的渠道。[5]但實際上,平臺不僅僅扮演了信息服務提供者的角色,為了搶占市場份額,提高服務質量,平臺運用人工智能技術對勞動過程、服務質量等方面制定了嚴格標準,進行實時管控,對勞動者的控制并沒有因為勞動的臨時性而削弱,有學者稱之為“強控制-弱契約”。[6]
在M外賣平臺上的外賣騎手主要有兩種:全職騎手和兼職騎手。M外賣平臺將送餐業務外包給代理商,由代理商招聘全職騎手并與其簽訂用工協議,約定工作時間、獎懲規則、工資報酬等。代理商主要對全職騎手進行日常管理,如安排固定的上下班時間,組織獎勵活動、核定考核獎懲,每月定期支付工資等。而對全職騎手勞動過程進行實時管控的是M外賣平臺,平臺利用掌握的大數據、云計算等信息技術搭建起具有派單、監測、評價等功能的人工智能系統,綜合各種要素智能強制向全職騎手派單,并對送餐時間和服務質量進行管理,對于超時送達或者受到顧客投訴的,平臺有相應的懲罰規則。同時,平臺對代理商也有一套復雜的考核標準,督促代理商對騎手實施嚴格管理,提高騎手送單量和服務質量。全職騎手要接受平臺對勞動過程和代理商對人力資源的雙重管理,而平臺則在管理中起主導作用。兼職騎手相比全職騎手享有更多的選擇權和靈活性,在平臺注冊通過身份驗證后即可成為兼職騎手,可以同時為多家外賣平臺送餐,可以自主決定是否上線送餐,除非選擇系統強制派單,一般通過搶單決定是否送餐,理論上實現了工作時間、工作地點的自由,但是仍然要接受平臺對送餐時間、服務質量等方面的嚴格管理。全職騎手和兼職騎手有著相似的工資結構,主要是每單的提成,沒有底薪、績效和加班工資,按單計酬,多勞多得。
通過對M外賣平臺的用工模式分析,可以看出,平臺通過眾包給不特定勞動者或者將某一特定區域的業務外包給代理商的方式,避免與勞動者直接建立勞動關系,以此規避雇主責任。但是為了獲取更高的市場份額和經營收益,平臺利用信息技術對勞動者的勞動過程實施全時監控,通過消費者的評價打分等實現對服務質量的嚴格管控,對勞動者的管理控制并沒有絲毫減弱。對于全職騎手而言,零工經濟的用工模式不再是雇主-勞動者的雙方結構,而是平臺-代理商-勞動者的三方結構,平臺與勞動者不直接產生法律關系,而是代理商與勞動者建立用工關系,但是勞動者卻同時接受平臺和代理商的雙重管理,平臺掌握對勞動過程的實質管理控制權。
實踐中認定勞動關系的主要法律依據是《關于確認勞動關系有關事項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根據該《通知》成立勞動關系需要滿足三個方面的條件:一是主體合格;二是勞動者遵守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受用人單位的勞動管理,從事用人單位安排的有報酬的勞動;三是勞動者提供的勞動是用人單位業務的組成部分。但在零工經濟中,無論是平臺還是第三方代理商都不會安排零工具體的勞動,而是由不特定勞動需求方發布訂單來發起勞動任務,然后由系統強制派單或搶單,而派單模式是外賣騎手自己選擇的。另外,平臺并不與外賣騎手直接發生用工關系,雖然平臺對勞動過程實時監控,獎懲規則由平臺制定,但是卻由代理商進行日??己恕ⅹ剳?、工資發放等日常管理。而且平臺作為科技公司,派送外賣業務很難認定為平臺的業務組成部分。
根據艾媒咨詢發布的《2018-2019中國在線外賣行業研究報告》的數據顯示,美團外賣份額占一二線城市在線餐飲外賣訂單量總額的51.8%,而餓了么份額達47.4%,二者合計占比達99.2%,基本壟斷了一二線城市在線餐飲外賣市場。而這背后是兩大平臺獲得的巨額融資,阿里巴巴以95億美元全資收購餓了么,美團點評IPO上市獲得42億美元融資。①《艾媒報告:2018-2019中國在線外賣行業研究報告》,2019年4月發布.與處于壟斷地位的平臺相比,零工經濟下的勞動者卻比傳統用工模式下的勞動者更為弱小和分散,難以團結起來維護自身權益。外賣騎手之間在訂單完成量、用戶評價和末位淘汰等方面激烈競爭,呈現個體意識強而組織松散的特點。同時,大部分外賣騎手努力工作的目的僅僅是賺取更多的訂單提成,并沒有長期從事外賣工作的打算,流動性較高。[7]總體而言,零工經濟下資本方處于更加強勢地位而勞動者處于弱勢地位,加劇了資本方進一步剝削勞動者并占據剩余價值的危險。
由于零工勞動者與平臺法律關系不明確,《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等法律無法適用,相關法律法規還沒有出臺,配套制度不完善,導致法律監管滯后。而處于技術壟斷地位的平臺,因為沒有法律的監管,逐利本質凸顯,大肆占有零工勞動者創造的剩余價值,無視甚至損害零工勞動者的正當利益。比如外賣平臺對時間控制非常嚴格,細分為“上報到店”“取餐完成”和“確認送達”三個時間點,如果騎手沒有準時到達商家或者沒有準時送達都會被罰款,且罰款占配送費比例從30%到50%不等。[8]為了保證平臺口碑和提高消費者滿意度,平臺將送餐時間一再壓縮,而騎手為了多賺錢、多送單,盡可能搶時間,鋌而走險違反交通規則,交通意外事故頻發。同時,騎手工資沒有底薪直接由完成訂單量多少決定,延長工作時間是騎手提高收入的主要途徑。由此導致騎手工作壓力大、超時工作、意外頻發,勞動者權益保護面臨困境。
靈活化用工成為我國勞動力市場發展的大趨勢,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在線勞動眾包等零工工作不斷涌現,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據阿里研究院預測,至2036年,中國將會有大約4億人參與零工經濟。然而,對所有行業和崗位統一適用《通知》規定的三方面構成要件,難以適應新型經濟形態發展下用工形式的多樣化需求。應當改變我國現在勞動關系認定模式,以保護處于弱勢勞動者權益為目的,靈活認定勞動關系??梢越梃b德國勞動關系認定的實踐經驗,以人格從屬性為主要認定標準,結合具體個案總體認定并逐漸發展出多種具體認定要素。[9]以從屬性為核心,結合個案情況綜合認定,既能適應新興經濟帶來用工模式的變化,更好地保護處于弱勢地位的勞動者,也能促進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為零工勞動者提供更多工作崗位。
一方面,零工勞動者自身置于市場經濟競爭大環境下,勞動力商品化色彩鮮明,而基于資強勞弱的社會現實,不得不考慮零工勞動者權益的保護,尤其是生活收入主要依靠零工工作的群體,其經濟依賴性更強。另一方面,不論是處于強勢地位的平臺企業還是代理商,在每一位互聯網用戶都可能成為零工勞動者的現實下,都無力承擔傳統勞動關系下雇主責任,而且零工經濟的活力和優勢就在于用工關系的臨時性。對此,為了平衡平臺與零工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可以結合具體工作崗位的特點,分析可能面臨的風險,有針對性地保護零工勞動者最基本的權益。外賣騎手長時間在城市街頭巷尾奔波送單,工作時間長、壓力大、違反交通規則現象突出,究其原因是多勞多得的工作理念,平臺應當依據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換算每單提成,保證騎手在法定工作時間可以賺取最低工資收入。而對于達到一定工作年限的全職騎手,與代理商建立了比較穩定的用工關系,對平臺有較強的經濟從屬性,可以考慮為達到一定工作年限的全職騎手購買社會保險。
為了保護零工勞動者的基本權益,平衡平臺、第三方代理商和零工勞動者的利益,避免平臺利用信息技術壟斷優勢過度壓榨零工勞動者,應當盡快出臺相應的行業規章、法律法規,加強對平臺用工的法律監管。首先,應當對外賣平臺、第三方代理商和外賣騎手實施資質管理。外賣平臺應當具備法人資格、一定的信息技術能力以保障運營外賣業務的資質并在主管部門備案;第三方代理商應具備法人資格、有健全的經營管理制度;外賣騎手應當具備安全駕駛資格。其次,應當對外賣平臺和第三方代理商的運行機制實施監管。明確規定外賣平臺對騎手應盡的培訓、安全保障等義務,規范外賣平臺采集的騎手顧客等個人基本信息的保存和適用,不得開展不公平競爭等。對于第三方代理商應當保障騎手的合法權益,不得以工作規則等形式變相壓迫騎手。最后,應當明確外賣平臺、第三方代理商和騎手的責任承擔。對于外賣平臺沒有向主管部門備案、違規使用技術手段、泄露或違法使用騎手和顧客信息等要承擔相應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