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翕然
(天津市河東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 300171)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2005年,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與付某簽訂《廠房租賃契約》,約定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將一處廠房出租給付某,年租金450000元;租賃期限自2005年7月1日至2015年7月1日,租期為十年;付款方式為第一年在簽訂契約之日起5日之內交付租金250000元,另200000元在2005年12月20日前交清,其后幾年每年7月1日前交付250000元,12月20日前交付200000元;付某逾期交付房租,每逾期一日由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按月租金額1.5%向付某加收違約金。合同簽訂后,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依約將涉訴廠房交付付某使用。履行中,付某自2010年3月3日至2012年2月27日分八次向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支付租金650000元。履行期限屆滿后,付某拖欠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租金3850000元未付,且未將其所租賃的廠房返還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
一審法院認為,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依據合同約定履行了向付某交付租賃物之義務,現該租賃合同履行期限已經屆滿,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要求付某騰房的訴請、要求付某給付尚欠租金3850000元及支付至騰房之日止使用費的主張,有事實和法律依據,對此主張予以支持。開發(fā)區(qū)建設公司主張支付逾期付款違約金2050312.50元的主張,其計算依據是按合同約定的逾期一天按月租金的1.5%計算,自2005年7月6日開始計算至合同履行期限屆滿。付某當庭提出合同約定的違約條款標準過高,認為應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算。根據合同法及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之規(guī)定,付某的此抗辯理由成立,判決“……二、被告付某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內給付原告開發(fā)區(qū)建設工程公司租金3850000元,以此為基數自2012年2月28日始至2015年7月1日止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逾期罰息利率(逾期罰息利率為中國人民銀行同期人民幣貸款基準利率上浮30%)上浮30%計付;……。”二審認定事實與理由與一審基本一致,維持了一審判決。①案例來自中國裁判文書網.
首先通過案情并結合本文討論的主題可以總結出本案有兩個爭議焦點:一是為何認定約定違約金數額過高;二是如何對違約金的數額進行調整。下文筆者就將對這兩個爭議焦點逐一進行分析:
本案中雙方當事人簽訂了房屋租賃合同,并在合同中明確約定了若違約則每逾期一日按月租金額1.5%向違約方加收違約金,后一方違約訴至法庭,違約方辯稱違約條款標準過高,從判決中可以看出法院確實認定了違約金數額過高,但并沒有在判決書中詳細闡述認定約定違約金數額過高的依據和理由,而只是以“根據合同法及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之規(guī)定,付某的此抗辯理由成立”一句話草草帶過,這樣的判決顯然并不具有充分的說服力。
筆者認為此處認定違約金數額過高應該是根據當事人約定的利率判斷的。本案中雙方約定按照月租金額的1.5%向違約方加收日違約金,那么違約金的年利率計算下來就應該是1.5%×30×12=540%,我國法律中對于利率最高的保護限度為民間借貸合同中規(guī)定的年利率,而此處規(guī)定的范圍也僅為24%(以修改前的法律規(guī)定為基準)。雙方當事人約定的違約金年利率高于該法律規(guī)定的幾百倍,顯然超出了一般人對年利率的認知范圍和接受能力,可以認定為明顯過高,因此法院需要對此進行調整。
1.法院的調整方式
本案中法院最終以違約方所拖欠的租金為基數,按照銀行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逾期罰息利率上浮30%的標準進行了調整。對于這種違約金的調整方式,筆者不能認同,其中存在幾個明顯的錯誤:
(1)關于違約金基數的確定有誤。根據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二款和《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九條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確定違約金應當以“實際損失”為基礎,那么實際損失又如何界定呢?從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的規(guī)定看來,本案中守約方開發(fā)區(qū)建設工程公司所遭受的損失似乎就是違約方付某所拖欠的租金。但是根據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二條規(guī)定,明確了這里的“損失”應該是指違約方履行義務或者采取補救措施后守約方的其他損失,在本案中也即違約方付某給付給守約方開發(fā)區(qū)建設工程公司拖欠的租金后,守約方還具有的其他損失。筆者認為根據法條的文義解釋,確定違約金的基準應該是違約方履行給付租金義務后守約方遭受的其他損失,而不應直接認定為違約方拖欠的租金,因此本案中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對確定違約金基數的認定是不準確的。
(2)舉證責任分配不合理。本案中由違約方付某提出違約金約定標準過高,根據我國民事訴訟舉證規(guī)則,應該由提出該主張的違約方承擔舉證責任,提供證據證明違約金過高的事實。[1]判斷違約金是否過高以實際損失作為基礎參照因素,所以違約方應當舉證證明實際損失,即違約方與守約方締約時,雙方預見到的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履行而能獲得的利益。而在本案中,違約一方只是提出了違約金約定標準過高的主張,并沒有提供相應的證據進行證明,此種情況下法院就直接對雙方約定的違約金進行了調整,實際上是將舉證責任分配給了守約方,這是非常不合理的。違約方不能舉證證明自己提出的主張,那么就應該為此承擔相應的不利后果,而不應由守約方承擔這種不利后果。[2]
此外,我國針對違約金的調整應遵循“謹慎干預”的原則,如若但凡涉及約定違約金的案件都像本案一樣,只要違約方大喊一聲:“違約金太高了!”而無需提供任何證據,法院就將違約金下調的話,恐怕會導致我國整體的違約金調整適用體系崩塌,這也是對契約自由原則的違背。
(3)違約金比例適用不恰當。法院的這種調整方式是與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相違背的。依據該司法解釋第二十四條第四款的規(guī)定,能夠發(fā)現本案中有關違約金比例的調整顯然是參照了該條關于買賣合同違約金計算方法的規(guī)定,但從法條可以看出,法院以此為基準調整違約金的前提是“買賣合同沒有約定付款違約金或者該違約金的計算方法”,但本案中的當事人已經事先在合同中明確約定了逾期付款違約金及違約金的計算方法,因此筆者認為在本案中對于違約金比例的調整不能類比適用該條規(guī)定。此外,即便法院類比適用該條規(guī)定,逾期罰息利率的計算標準也應該是中國人民銀行同期人民幣貸款基準利率上浮30%,而本案中法院又在逾期罰息利率標準的基礎上擅自判定上浮30%,相當于以中國人民銀行同期人民幣貸款基準利率為基礎上浮了兩個30%,這是毫無法律依據的,可以視為法院在此處適用法律錯誤。
2.筆者堅持的調整方式
對于本案,違約方提出了違約金約定標準過高要求進行調整的主張,那么首先必須由違約方舉出證據證明守約方除違約方履行義務或采取補救措施后的其他損失,并以充分的證據說服法官有關違約金的約定高于損失的30%,法院才能對違約金進行調整,否則法院應該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志,不能一味犧牲守約方的利益;其次,關于違約金的調整比例,筆者設想是不是可以將違約金拖欠的貨款類比為民間借貸中的借款逾期未還,從而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修改〈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的決定》第二十六條的規(guī)定對守約方進行保護,如此既能夠使違約方避免支付天價的數額,又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守約方的利益;既能夠很好地平衡當事人雙方的利益,也能夠很好地平衡契約自由和契約正義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