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警察職業化發展：歷史與現狀

甘士艷

（湖北警官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警察同醫生、教師一樣，是一種職業。警察作為一種專門的職業，有其獨特的職業化發展路徑。警察職業化是指警察作為一門職業所應該具備的職業特點、職業規范、職業標準、職業能力、職業精神、職業道德等。警察職業化是在警察現代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與警察現代化是共生共長的。韓德明認為，警察職業化的理念可以歸結為兩個根本問題：警察權的合法性問題和警察職能的專業化問題［1］。對于這兩個問題的解讀不得不回歸到對于現代職業警察發展歷史的探析上。從時間維度上來看，歐美警察的職業化發展有著非常明晰的演變路徑。從1829年倫敦大都市警察的建立開始，歐美警察職業化發展經歷了職業化、專業化、現代化和社會化四個階段。

一、初始階段：警察職業化

歐美警察職業化的起點應該要追溯到英國倫敦大都市警察的建立。在倫敦大都市警察建立之前，歐美國家很大程度上是通過自愿提供服務的治安官和法官來維持治安、維護法律，并沒有形成職業意義上警察。1829年，素有“現代警務之父”之稱的羅伯特· 皮爾（Robert Peel）建立了倫敦大都市警察。倫敦大都市警察的建立“標志著世界警察進入了現代專職制服警察的嶄新時期。”［2］皮爾還提出了著名的“警務9原則”（Peel’s Nine Principles of Policing）（有時也被稱為“警務12原則”）。其內容包括：（1）通過警察而非軍隊鎮壓和嚴酷懲罰來預防犯罪、維持治安；（2）警察職責的履行取決于公眾對于他們的權力和行為的認可以及他們自身贏得尊重的能力；（3）警察贏得公眾的尊重和認可也意味著警察在要求公眾守法時獲得了公眾的合作意愿；（4）警察獲得公眾合作的程度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使用武力的必要性；（5）警察獲得支持的途徑不能是通過迎合公眾觀點，而應通過對法律的絕對忠誠、政治完全中立、執法公正無私、舉止文明友好和敢于犧牲生命；（6）警察執法時，只有當勸說、建議和警告無效時才能使用最低程度的武力；（7）警察必須時刻保持與公眾之間的聯系，因為警察即大眾、大眾即警察，警察是公眾的一分子，通過依靠大眾全心履職來獲取薪酬。（8）警察必需嚴格按照職權來履職；（9）判斷警察效率的標準在于犯罪的減少和治安的維護。在這些原則中，皮爾已經開始從警察的職責、職權、職業行為、職業目標和職業能力等方面對警察這一職業加以闡述，強調“警察職業要以預防為主，注重與公眾的關系，強化服務職能，嚴格培訓制度，警察職業的價值取向在于服務公眾，警察職業的目標是預防和打擊犯罪。［3］”這使得他所提出的關于警察的理論和實踐成了歐美警察職業化發展最初的具有啟蒙意義的成果，也為后來的美國警察專業化運動和社區警務理論的產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發展階段：警察專業化

美國警察職業化的步伐晚于歐洲。1838年，借鑒倫敦大都市警察的經驗，波士頓市建立了美國第一個警察局。1853年，紐約市警察局開始正式配發警察制服。雖然美國警察在機構設立和外在形象上逐步朝著職業化的方向前進，然而，美國警察在當時依然存在著許多問題。“在這個時期，職責混亂、工作效率低下、工作門檻低和政治附庸是警察的主要標簽。”［4］作為一個分權制國家，美國并沒有統一的全國性的警察機構，各地建立自己的警察機構，警官也是由政治官僚直接任命。這就造成了警察與政治形成了緊密的聯系。警察與政治利益的相互關聯給美國警界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一是警察職責不清。由于警察與政客聯系緊密，警察工作經常會屈服于政客的命令和意志，需要從事許多職責范圍以外的工作。二是警察腐敗嚴重。由于警察與政治利益相互關聯，所以警察很難對法律負責，而是對任命自己的政客負責，為自身所屬的政治派別謀取利益。三是警察暴力橫行。為了獲取供認或陳述，警察廣泛使用刑訊逼供迫使犯人遭受肉體或精神痛苦，包括連續訊問、威脅、恐嚇、肉刑、非法拘禁和拒絕讓犯罪嫌疑人獲得律師幫助等［5］。四是警察能力低下。由于警察多有政客任命，警察隊長也無權解除警察職務，很多警察都沒有接受過像樣的教育，導致美國警察領導人員管理能力缺失，普通警員缺乏培訓，知識匱乏，能力不強，效率低下。五是警務科學性缺乏。由于警察素質不高，過度依賴于傳統主觀的偵查方法，不重視科學知識的積累，更不能進行警務技術創新，導致警務工作科學性不強，難以滿足日益發展的社會需要。

針對美國警界出現的種種問題，改革的呼聲日益強勁。有“美國警務改革先驅”之稱的奧古斯特· 沃爾默（August Vollmer）及其追隨者威爾遜（O· W· Wilson）在改革中起了先鋒作用。在洛杉磯市警察局，他們主要圍繞著警察的專業化和去政治化的目標實施一系列改革舉措。在警察專業化建設方面，他們提出警察須具備良好的教育背景，重視警務科技的應用，強調警察職能更加明晰化，朝向單一的打擊犯罪的方向轉化。在去政治化改革中，他們強調警察招募必須遵循合理的程序，以剝離警察與政客和政治利益之間的聯系，使警察獨立于政治，使警察職業能夠在法律框架內得到發展。

三、強化階段：警察現代化

進入20世紀30年代，歐美各國警察職業化發展到了新的階段，這一階段被稱為現代化階段。其現代化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的“現代化”：車巡代替步巡、通信手段現代化、計算機信息系統現代化和個人裝備現代化。這一時期，警察成了專門的“犯罪斗士”（Crime Fighter）。警務裝備的現代化和警察職能的單一化雖然大大增強了警察打擊犯罪和維護治安的能力，但是卻讓警務工作變得機械，警察既無法接近大眾，也不再履行其服務職能，造成警民關系疏離。這一時期，雖然警察編制數不斷增加，但是犯罪率卻也居高不下，同時警用預算也逐漸水漲船高，逐漸達到無法負擔的地步。警察職業化發展的現代化階段“使警察職業形象走向極端”［6］，帶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逐漸推動警察職業化走向下一個更為親民的階段。

四、完善階段：警察社會化

20世紀70年代，有“社區警務之父”之稱的約翰· 安德遜提出“無增長改善論”。他認為，強調超出社會經濟能力所能允許的范圍，片面大幅度提高警察開支、造成負擔龐大的警察隊伍是無益和危險的，警察職業應偏離強調提高警察比例、高裝備現代化的職業建設模式，探索在“警力無增長”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發揮警察的作用［7］。在歐美警察職業化發展的社會化階段，社區警務（Community Policing）的倡導者們強調要轉移警務工作的重心，從過去單純強調以打擊犯罪為主到犯罪打擊和犯罪預防相結合，預防為主；改車巡為步巡，拉近警民關系；引導警察恢復服務職能，提供社會服務，改善警察形象；多渠道吸收社會力量輔助警察工作。但是，社區警務發展50多年的歷史表明，社區警務并不是萬應靈藥，也存在一定的弊端。中國警務專家王大偉認為，“社區警務更像是純粹的警察哲學，它也許并不能夠解決警力的不足，也不能解決經費的短缺，不能為警察所面臨的困難不斷激發改革的動力”［8］。

五、發展現狀：警務新專業化

2011年，美國人克里斯托弗· 斯通和杰瑞米· 特拉維斯（Christopher Stone and Jeremy Travis）在論文《警務新專業化發展》（Toward a New Professionalism in Policing）中提出了美國警察職業化發展的新方向，即警察新專業化［9］。根據這篇論文，警察新專業化包含四個要素：擔責性（accountability）、合法性（legitimacy）、創新性（innovation）及一致性（coherence）。

所謂擔責性，是指從警察局內部的指揮系統，到平民審查委員會、市議會、縣長、州立法機構、總檢察長、政府審計員和法庭都要擔起責任，對警務行為負責，而且這一責任還要從政府部門直接延伸到社區性組織和普通民眾。警察新專業化理論認為，在社區警務中，警察不認為自己應為犯罪水平的上升負責，但是這一現象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現在的警察不僅要負責減少犯罪，還要對警務開支和警察行為負責，這就是所謂的“3C”理論。

所謂合法性，是指警察在贏得民眾和社區的同意、合作和支持的情況下對于警務管理的決心。也就是說，“失去了民眾的信任和擁護，警務活動也就失去了合法性的根基”［10］。20世紀20年代的警察專業化扭轉了政治時代警察腐敗的局面，認為合法性來源于法律和警察的專業化。社區警務則認為合法性來源于社區的同意和參與。而新警察專業化理論則認為，合法性既是由法律和民主政治所賦予的，也是通過遵守專業準則和贏得民眾信任所得來的。警察新專業化特別強調這種“贏得的合法性”的來源，即職業操守和民眾信任。

所謂創新性，是指在適應那些在其他部門被證明有效的政策和實踐以及與其他部門合作試驗新理念時對于工作人員要進行積極的投資。警務新專業化理論認為，過去的警察專業化阻礙了一線警察的創新，而在警務新專業化中，各警察部門都要加強對于創新的激勵措施，要設立部門鼓勵創新，將之作為警察和警局領導的常規工作。警察機構不僅要鼓勵創新，還要衡量創新的收益、回報和可持續性。

所謂整體性，是指對于警員進行理論和實踐的培訓，使之在全國范圍內都能行使警察權限。新警察專業化認為，警察應該像工程師、醫生和律師等職業一樣，在全國隨便哪個地方都能發揮他們的才智，運用他們的技能，而不應局限于某個地方的警察機構，那么這就需要在全國范圍內制定警察行為的統一標準。新警察專業化理論認為，警察專業化并不等同于對于技術的過度依賴、權力的集中或是疏遠公眾，與社區警務類似，新警察專業化鼓勵市民和社區體面地參與到警察事務中來，并且對于未來有著明確的期待。

從現代警察制度的建立至今，歐美警察的職業化發展已經歷經了將近200年的發展。通過對其發展歷史的縱向梳理和對其發展現狀的橫向分析，可以發現，歐美警察的職業化發展經歷了從非職業化到職業化；從最初的被動防御犯罪到現在的主動警務思考；從警察種類、警察裝備和警察素質的單一化到借助于警察哲學的社會化、警察裝備的現代化，從而朝著綜合化的方向發展；從警察現代化時期警察規模和裝備無限擴張的極端化到經歷了社區警務階段后逐漸恢復理性，歐美警察的職業化正朝著更具有反思性、客觀性和創新性的方向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