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翔
(中國傳媒大學,北京 100020)
2020年6月12日,媒體曝光了法院對某游戲主播(后文統一稱為A)與某直播平臺(后文統一稱為B平臺)跳槽一案的一審判決。2019年12月30日,某省高院對B平臺與A的違約訴訟作出判決,判定A在與B平臺的直播合同仍然生效期間,擅自跳槽至另一平臺進行直播的行為構成根本違約,裁定A向該B平臺支付違約金8522萬元,而A則獲得B平臺247萬元的解除合約費用損失賠償。“8522萬”這一數字一舉刷新了國內直播界的最高賠付記錄,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討論。
2016年1月1日,A正式與B平臺簽約直播,在平臺長期培養和推廣下,A直播在線觀看人數迅速攀升,也就是在A逐漸嶄露頭角的這一時期,A與B平臺簽署了《解說合作協議》,在這一份協議中,明確規定A必須在B平臺直播以及禁止A在第三方平臺直播;2017年,A正式轉戰另一戰術競技類游戲,成為B在該游戲板塊的頭部主播。而正是在他人氣空前高漲的時期,A違約跳槽至另一平臺,A方給出的理由是B平臺欠薪。因此,B向法院起訴,追究A的違約責任。2020年4月,A的俱樂部經理曾經在微博發布一則判決書,其中顯示:B需要向A支付其2017年10月1日至2017年12月5日期間欠的直播報酬共計729677.45元及利息損失,以及A直播期間從2017年9月以來的虛擬禮物收益1437066.25元及利息損失,服務費210000元及利息損失。
這也成了關于這次判決討論的焦點。A的部分粉絲認為,B欠薪在前,A跳槽在后,對A仍要賠付如此高額的違約金十分不解。本文將以此為例,就游戲主播合同解除的相關問題進行討論。
首先我們必須明確,違約并不意味著解除合同。因此,要先明確違約方的行為性質,判斷這一行為是構成一般違約還是根本違約,這也是合同解除最關鍵的條件。[1]所以就A跳槽一案來看,雖然B拖欠A工資在前,而且B拖欠A工資已經構成違約,但并不一定會導致A擁有合同解除權,A是否能夠解除合同的關鍵在于B平臺拖欠工資的行為是否構成根本違約。那么我們接下來就從合同解除的條件來分析A是否具有合同解除權。
約定解除和法定解除是合同解除的兩種方式,而與之對應的約定解除權和法定解除權則是當事人享有的相應的權利。約定解除權就是經過合同雙方當事人商定之后,確定的合同可以解除的條件。[2]比如說,如果A與B的合同里面規定“若平臺逾期支付工資超過30天的,A可以解除合同”,在這種情況下,平臺逾期支付工資屬于違約,逾期支付超過30天的,A可以解除合同。從本案來看,顯然A不具有約定解除權。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要從法定解除權來考察A是否具有解除合同的條件。只有在違約方的行為構成違約,守約方才獲得法定解除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四條還對法定解除權的具體情形進行了規定,B拖欠A工資的行為符合第三種情形:遲延履行,但是該法條還明確規定:在違約方遲延履行的情況下,守約方在進行催告之后,還應給予違約方合理期限,在期限之后仍未履行才構成根本違約。A一案的具體審理細節我們無從得知,但A方是否催告債務,催告之后是否給予平臺方合理期限,都是值得考量的問題。其次B拖欠工資也不符合《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第二種情形:拒絕履行,因為沒有明確的財務報告顯示B平臺出現財務困難,無力支付A的工資,B在欠薪期間仍然能夠維持正常運轉,說明B平臺具有延期償還的能力,而且B也沒有明確表示拒絕履行合同義務,根據B方的解釋,是A方提供的銀行卡號有誤導致匯款失敗。所以B平臺拖欠A工資屬于一般違約,合同目的仍然可以實現,不構成根本違約,A不具有合同解除權,不能夠以此為由來單方面解除合同。反倒是A在合同期間,跳槽至其他平臺直播,未履行合同里在本平臺直播的根本義務,構成了根本違約。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零七條規定,守約方有要求違約方繼續履行的救濟方式。然而,在實踐中,守約方的上述救濟方式之繼續履行很難得到法院的支持,原因在于《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規定,違約方在法律上或者事實上不能履行時,不能夠強制要求違約方履行義務。從目前的司法實踐來看,涉及人身性質的義務一般無法強制執行。也就是說在一般情況下,即便平臺或者經紀公司獲得勝訴的判決,也無法強制主播進行直播,因為直播義務屬于人身性質的義務,所以A不需要履行繼續在B平臺直播的義務。[3]但平臺或者經紀公司可以禁止主播在第三方平臺直播,因為在第三方平臺直播的行為屬于根本違約行為,平臺或者經紀公司有權禁止并追究主播的違約責任。況且A與B平臺已經簽訂了“獨家”“獨占性”的合作協議,所以從A跳槽到另一平臺進行直播這一行為來看,A已經不具備繼續在B履行合同進行直播的條件,其行為也已經構成了根本違約,B只能通過追究其違約責任,要求賠償損失的方式來維護自身權益。
如今,直播平臺的高額違約金大多包括了未來預計收入和前期投入補償,如平臺推薦位的投放等損失。A的8522萬違約金就是分為3個部分,重大違約金5080萬元(合同期內單月最高月收益的23倍)、固定金額違約金3000萬元和單項違約金約441.8萬元(A在微博對B造成的不良影響,以單月最高月收益的2倍計算)三部分構成。
在直播行業剛興起的時候,平臺約定違約金很難有明確的依據,約定違約金的目的在于防止主播跳槽。因此,大多數平臺一開始都會和主播簡單地確定一個具體的金額,可能幾十到上百萬不整。主播違約跳槽后產生爭議雙方訴至法院,法院或多或少都會對約定的違約金進行調整,可能情況不同,調整的幅度也不同。對此,《合同法》第一百一十四條也做了明確規定。而隨之產生的問題是,平臺發現法院判決的違約金金額可能無法彌補平臺實際受到的損失。因此,平臺在與主播簽約一開始,就會同主播商定巨額違約金,少則幾千萬,多則上億。所以本著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原則,法院并不排斥甚至是鼓勵當事人雙方自行商定違約金,違約金的數額高低暫且不論,只是最終能否全額得到支持需要根據爭議的具體情況來分析。[4]
正如《網紅主播跳槽違約賠償標準確立的仲裁思路》一文所言,“當雙方當事人在合同中確認違約金的具體數額或明確違約金計算方式時,直播平臺實際已完成了其請求權基礎的設立,如被申請人認為該違約金數額過高,應由被申請人就‘該違約金過高’的事實進行舉證。如被申請人無法證明其主張,則應該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5]因此,當一方當事人抗辯違約金過高或者過低時,應當運用證據規則來確立違約金標準,由抗辯方承擔舉證責任。由此可見,在主播僅抗辯違約金過高或者直播平臺僅抗辯違約金過低但未能舉證證明的情形下,應當認定抗辯方抗辯無效,對雙方約定的違約金不予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