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梅
(遼寧弘旨律師事務所,遼寧 遼陽 111000)
2017年某日18時許,馬某駕駛灰色轎車與受害人張某發生交通事故。肇事后,馬某駕車離開現場。后發現車輪胎有血跡,于是撥打122報案并返回現場。在現場發現還有一輛白色轎車也軋到受害人。經公安交警部門出警,認定馬某與倒地行人張某發生交通事故,致張某當場死亡。肇事后,馬某駕車逃逸。承擔本次事故的全部責任,死者張某無責。
公安機關依據該交通事故認定書等證據材料將該案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院將該案訴至法院,一審判決馬某犯交通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馬某不服提出上訴,經市中院二審,裁定撤銷一審判決,發回重新審理。重審期間,檢察院提出撤訴申請,法院作出準許撤回起訴裁定。2019年縣檢察院對馬某作出了不起訴決定書。至此,馬某被無罪釋放。
該案從偵查階段到檢察院審查起訴再到法院審理,經歷了一審、二審及發回重審。在本案中,對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的采信,是認定馬某構成交通肇事罪的關鍵證據之一,現筆者結合本案例就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在刑事訴訟中的作用,談談自己的看法供大家交流。
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是指公安交通管理部門通過對事故現場勘察、技術分析和有關檢驗、鑒定結論,分析查明交通事故的基本事實、成因和當事人責任后所作的技術性結論,該結論不具有拘束力和執行力。《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將它認定為是一種證據。既然法律將它認定為是一種證據,那么當事人就可以就該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及關聯性提出質疑,法院應依法結合案件事實判斷它的真實性,如能證明它確實存在錯誤,就不應該采信,而是要依據其查明的案件事實正確下判。
本案例中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馬某致張某當場死亡證據不足,理由如下:第一,馬某的行車記錄儀顯示,被害人張某與馬某發生碰撞前已是倒地狀態,且橫臥在馬路中央,可見將張某撞倒在地的另有其人。第二,市公安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書》認定張某的死亡原因系因顱腦挫碎性損傷而當即死亡。而中國刑警學院出具的《鑒定文書》認定當時肇事車輛是從死者的后背碾壓過去的,并沒有碰到死者的頭部,故張某頭部的致命傷并非馬某所致。因此,法院綜合以上事實,沒有采信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所認定的事實。
從內容上來看,它記錄了交通事故的具體情況;從制作來看,它是由公安交通管理部門出具的一種公文性文書,蓋有處理部門的專用章;從行為性質來看,它是由國家機關出具的,屬于行政確認文書。
由于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是交通管理部門依據其對事故現場的查勘,對事故形成的原因及各方當事人在該事故中責任比例所作出的專業分析,因此,一部分人主張它是具有專業知識的部門出具的鑒定結論。
由于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是交警對事故現場出警后,通過實地勘驗,對現場觀察、測量、拍照、繪圖后所作的結論,故一部分人主張它屬于勘驗、檢查筆錄。
這里筆者贊同第1種說法,首先,交通事故認定書的格式與發出程序與公文性文書的特征相吻合,可認定是交通事故處理部門發出的公文性文書。其次,勘驗筆錄是勘驗人員運用其勘驗技能,對事故現場、物品等進行勘查、檢測、測量、拍照、繪圖后所作的記錄。該記錄只是勘驗人員對事故現場的客觀描述,不帶有個人主觀意見。而交通事故認定書,是通過出警人員現場查勘,結合其專業技能所作出的結論性評述[2]。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再次,鑒定結論是具有鑒定資質的專業人員,運用其專門的知識和技能,對一些專門性的問題通過科學分析后所作出的具有權威性的科學判斷。出具鑒定結論的機構及人員需要具有專業的資格證明。而交通事故認定書只是出警人員對事故現場客觀情況進行勘驗后所作出的主觀認定。從程序上來看,當事人對交通事故認定不服只能向上級機關進行復議而不能進行訴訟,也說明了交通事故認定書與鑒定結論性質不同。
在交通肇事刑事案件中,交通事故認定書是司法機關認定肇事方責任的重要依據[1]。實踐中一部分人認為,交通事故認定書在交通肇事罪中可以直接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使用,具有推定的效力;也有一部分人認為交通事故認定書在認定交通肇事罪中不具有當然的效力,如當事人對該認定書內容提出質疑,公訴機關也沒有相關證據予以佐證認定書內容的真實性,法庭就不應當采信該認定書作為認定被告人有罪的證據。
筆者更贊成后一種觀點。通過前面論述,我國法律把是否采信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作為定罪證據使用的權力賦予了司法部門,說明了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不具有必然的推定效力。由于交通事故認定書具有公文性書證的性質,因此,在沒有其他充分證據予以否定其內容的前提下,在民事訴訟中還是具有較強證明效力的。但是在刑事訴訟中,要想成為定罪量刑的證據,必須符合刑事訴訟對證據的要求,那就是要定罪證據確實、充分,并排除合理懷疑,否則,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法院在審理交通肇事罪刑事案件時,也必須嚴格遵照法律規定進行審查,排除非法證據。交通事故認定書作為一種公文性書證,應符合以上規定才有可能作為定案證據。
具體到本案例,在庭審質證中筆者就該交通事故認定書的合法性及真實性提出了質疑,認為在偵查過程中程序違法。
第一,剝奪了當事人申請復核的權利。當事人接到交警部門的事故責任認定書后馬上提出了復核申請,而交警部門并沒有給當事人留出申請復核的時間,而是直接報請縣檢察院批捕,導致當事人喪失了申請復核的權利。
第二,在馬某的行車記錄儀中顯示,在馬某碾壓死者前,對面有一輛白色轎車曾與肇事車輛相會,之后,再無車輛與肇事車輛相會,由此,可以斷定在馬某的車輛到達事故現場前,曾有一輛白色的轎車先于馬某到達事故現場,該車是否與本案的另一輛軋到死者的白色轎車存在聯系,對此偵查機關沒有排除合理懷疑。
第三,偵查機關對事故現場附近的錄像設備沒有進行及時的調取影像資料固定證據,導致證據材料嚴重缺失。盡管后來在檢察院補偵的材料中對此提出了要求,但偵查機關補偵后的答復卻是,在肇事當天附近攝像頭都出奇一致地發生了故障,不能調取影像資料。
基于以上疑點沒有得到合理排除,公安機關就本案所作出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也不符合我國刑事訴訟法所要求的證據確實充分,因此,不能作為本案定罪量刑的證據。
當事人對交警部門出具的交通事故認定書中所確認的責任比例存在異議時,是否有責任提供證據予以證明。一部分人認為有責任提供,否則法院就應采信該證據;另一部分人認為,證明被告有罪的責任在公訴人,如公訴人沒有確鑿證據證明被告有罪,或不能對證據瑕疵或疑點給予合理解釋或排除,法院就不應采信該證據。筆者更傾向后一種觀點,理由是:我國民事訴訟法和刑事訴訟法對證據的舉證規定是不同的,民事訴訟法的舉證分配原則是“誰主張誰舉證”,舉證責任在提出異議一方。但刑事訴訟法的證明規則要求,公訴機關應對“存疑”證據或“瑕疵”證據負有舉證義務,排除合理懷疑。如公訴機關不能做出合理解釋,那么人民法院就應當做出有利于被告人的認定。
結合本案例,筆者認為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中責任認定錯誤。該認定書認定馬某承擔全部責任沒有事實依據,單從本案事實來看,馬某的行車記錄儀與報案記錄能夠證明死者張某在案發之前就已經橫躺于馬路中間,不論死者張某基于何種原因,在晚上六點左右橫躺在馬路中間,其對事故形成都應負有責任,交警部門在沒有查清受害人倒地原因的情況下將該責任全部認定在馬某一方顯然不符合客觀事實,故該認定書屬錯誤認定。因此不能作為本案定罪量刑的依據。
最終,檢察院在綜合考慮該案全部證據材料及辯護人提出的異議觀點后,認定馬某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決定對馬某不起訴。通過該案,也能充分說明,道路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在刑事案件中只是起到一個證據的作用,對該證據是否采信,要依據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對其進行質證,當被告人對該認定書提出異議時,公訴機關應對其作出合理解釋,有充分的證據來排除被告人的異議,否則就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