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勁 彭 群 吳多鑒 黎燕燕
(1.海南省人民檢察院,海南 海口 570000;2.海南省海口市龍華區人民檢察院,海南 海口 570000)
自2018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確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來,全國檢察機關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引領下,適應新形勢,積極主動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全國認罪認罰適用率實現了早期的低適用率到2020年適用率達86.8%的重大突破。為推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向更高質量發展,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發了關于認真學習貫徹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對《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的報告》的審議意見的通知,明確提出“應在穩定保持較高適用率的基礎上,更加注重提升認罪認罰案件質效”的新工作目標。雖然2020年全國上訴率為4.2%,較未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案件25.9%的上訴率低21.7個百分點,但囿于主客觀因素,部分地區存在上訴率高、認罪服判效果不佳、制約認罪認罰案件質效的問題。因此研究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上訴問題,對破解上訴率高、案件質效不高的困境,具有重要的實踐研究價值。筆者擬以H市L區人民檢察院近二年的認罪認罰案件為研究樣本,以控辯審三方為檢視視角,深入剖析認罪認罰案件上訴中存在的問題,繼而提出檢察機關應如何應對控辯審三方凸顯出的問題,確保認罪認罰案件朝良性發展的實現路徑。
2019年1月至2020年3月,H市L區人民檢察院共計有1879人適用認罪認罰,其中一審宣告刑1068人,上訴80人,上訴率為7.49%。經對上訴原因進行梳理,發現上訴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
80名提起上訴被告人,有30人系為留所服刑而提起上訴。從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類型來看,留所服刑上訴主要集中在確定刑量刑建議中。據統計,留所服刑上訴的30人中,幅度刑量刑建議為2人,確定刑量刑建議為28人,確定刑量刑建議提出率為93.3%。
這主要因為確定刑量刑建議對象大部分為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短期服刑犯,所以容易出現留所服刑問題。如被告人李某龍因涉嫌犯盜竊罪于2019年8月17日被刑事拘留。檢察機關根據其自愿認罪認罰情況和犯罪情節,建議法院對其判處拘役五個月,法院于2019年9月29日對李某龍判處拘役五個月,但其卻于2019年10月10日以量刑過重為由提起上訴,由于該犯刑期較短,有技術性上訴可能,檢察人員在收到上訴狀后向其了解,其系因不想投牢,企圖通過上訴來達到留所服刑的目的。
認罪認罰反悔上訴包含認罪反悔上訴和認罰反悔上訴兩種情形。該院共計有41人系反悔上訴,其中5人系認罪反悔上訴,即以無罪為理由提起上訴。如被告人許某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一案,檢察人員鑒于其涉案金額為人民幣30萬元,有自首、全部退贓情節,且自愿認罪認罰,建議法院對其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二年,許某卻在法院采納了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后,又以自己沒有收受賄賂款,辯解涉案款項為借款,自己不構成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為理由,對認罪認罰反悔,提起上訴。36人系認罰反悔上訴,即以在幅度刑、確定刑量刑建議范圍內的刑罰過重為理由提起上訴。認罰反悔上訴占比為87.8%,成為認罪認罰反悔上訴的主要情形。如謝某盛等11人詐騙案,被告人謝某盛在和檢察機關簽署了有期徒刑三年至四年的量刑建議具結書后,法院對其判處有期徒刑四年,該犯以量刑過重為由,對認罰反悔,提起上訴。
據統計,有7人系因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上訴,未采納的理由主要集中在未采納檢察機關的緩刑建議、輕罪指控及未采納法定從輕處罰情節,導致被告人刑期加重或被判實刑。其中有3人因未判緩刑提出上訴。如被告人陳某萬故意傷害罪一案,其因工程糾紛將被害人打成輕傷二級,事后賠償被害人并取得其諒解,檢察機關和該犯達成認罪認罰協商,建議法院對其判處有期徒刑七個月并適用緩刑。法院經委托司法局對其開展社會調查,認為陳某萬犯罪情節輕,和被害人達成刑事和解,但由于司法局出具的社會調查報告結果顯示,該犯平時心理穩定,與同事、朋友相處融洽,不曾與鄰居發生過糾紛,案發前沒有犯罪記錄,該犯沒有親屬與其共同居住,缺少親屬配合社區矯正,不適合對其開展社區矯正,決定對陳某萬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沒有對其適用緩刑。有3人系因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的輕罪指控,將盜竊罪改變定性為搶劫罪,將尋釁滋事罪改變定性為故意傷害罪而提起上訴。有1人系因法院認為被告人未成年時犯罪應認定為前科,據此判決加重被告人刑罰而引起上訴。
證據發生變化的情形有多種,包含構罪與否、量刑輕重、程序違法等證據。該院因證據發生變化引起的上訴主要集中在被告人在法院下判后,為爭取法院緩刑判決,積極賠償被害人、繳納罰金,導致量刑證據發生變化。據統計,有2人系因證據發生變化引起上訴。1人系因在判決后有賠償被害人情節提起上訴。如被告人馬某田故意傷害案,該犯因口角和被害人發生糾紛,造成被害人輕傷二級,案發后,馬某田愿意賠償被害人,并表示自己不該打被害人,認罪認罰,但由于被害人個人原因,其拒絕接受賠償和諒解馬某田,在法院刑事附帶民事判決書認定馬某田需要賠償被害人人民幣56809.98元經濟損失后,馬某田立即通過微信轉賬、支付寶轉賬將上述錢款轉給被害人,并以賠償被害人,認罪認罰為理由,請求法院對其改判緩刑而提起上訴。有1人系因在法院對其判處罰金刑人民幣40萬元后,其表示愿意立即繳納罰金,并以認罪悔罪、社會危害性小為由,請求法院對其改判緩刑而提起上訴。
濫用上訴權(unmeritorious apeals)的概念源于英美法系私法領域,其與惡意或無依據的起訴(bad or weak claims)、濫用證據開示程序(discovery abuse)等構成訴權濫用(abuse Of process)的范疇。根據日本學者谷口安平所言,對行使權利而產生的結果,人們作為正當的東西而加以接受時,這種權利的行使及其結果就可以稱之為具有“正當性”或“正統性”[1]。認罪認罰案件中,可以根據上訴利益是否具有正當性判斷被告人是否濫用上訴權。
被告人上訴分為正當利益上訴和非正當利益上訴兩種。其中第一種為正當利益上訴,包括法院改變量刑建議、加重被告人刑罰確有錯誤和因證據發生變化,可能影響犯罪事實和量刑事實認定。法院改變量刑建議、加重被告人刑罰確有錯誤,主要情形為人民法院因在罪名、量刑情節認定、緩刑適用上和檢察機關指控出現不一致,未采納檢察機關的輕罪指控、法定量刑情節、緩刑建議,導致被告人刑期加重或被判實刑。由于法院加重被告人刑罰,直接影響被告人切身權益,由此引發的上訴系正當利益上訴。而因證據發生變化,可能影響犯罪事實和量刑事實認定引發的上訴,由于案件出現新證據,導致被告人刑罰需要變更,直接影響司法公正,因此該上訴情形也屬于正當利益上訴。第二種為不正當利益上訴,包括博取二審量刑利益而上訴和攫取留所服刑利益上訴。博取二審量刑利益而上訴,即被告人違反在一審判決前與檢察機關達成的量刑協議,無正當理由不接受之前已經允諾接受的刑期或處罰,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提出上訴要求獲得更輕判決,通常被稱之為“反悔上訴”。H市L區人民檢察院不正當利益上訴占比達88.75%,可見絕大部分被告人存在濫用上訴權問題。
第一,人民法院不采納檢察機關基本適當的量刑建議。一是不采納檢察機關基本適當的緩刑適用建議。H市L區人民檢察院有7人系因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而提出上訴,其中有3人系未采納檢察機關緩刑建議上訴,占比42.8%,近乎接近一半比例。造成這一問題的主要原因系法院過于依賴司法局出具的社會調查評估報告,且只注重審查報告結果,輕報告實質評估理由。如前所述的陳某萬故意傷害案,該犯故意傷害造成1人輕傷二級,有賠償、諒解酌定從輕處罰情節,法院卻僅因社會調查評估報告結果顯示缺少親屬配合社區矯正,以不適合對其開展社區矯正為由對其不適用緩刑,而報告內容卻證明其心理穩定,與同事、朋友相處融洽,不曾與鄰居發生過糾紛,案發前沒有犯罪記錄。根據報告內容可見對該犯適用緩刑其實對居住社區影響較小。二是不采納檢察機關基本適當的實刑建議。雖然該院只有7人系因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而提出上訴,而且主要都是因未采納檢察機關緩刑建議判實刑、未采納輕罪指控判重罪的情形,從表面上看,無法院不采納檢察機關基本適當實刑量刑建議情形,但是筆者通過向該院檢察官逐人了解,法官以檢察機關量刑建議和法院相差一兩個月而溝通調整實刑量刑建議的情形時有發生。且檢察官基本上都會接受法官的意見,對量刑建議進行調整。由于檢察機關“基本適當”的量刑建議大部分已經按照法院的意見調整為新量刑建議,自然也就減少了法院不采納檢察機關“基本適當”的實刑量刑建議的情況。這也間接反映實踐中法官仍然習慣按照以往行使自由裁量權規則量刑,不能基于司法包容,接受檢察機關相差一兩個月的量刑建議。
第二,拒絕采納量刑建議程序不規范。實踐中,仍然存在部分法官認為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時,在下判前沒有履行告知檢察人員調整量刑建議的前置義務,徑行判決后才告知檢察人員。如周某偉危險駕駛案,H市L區人民檢察院建議法院對其判處拘役二個月。法院認為檢察機關存在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決定卻對其判處拘役三個月,同時該院法官沒有和檢察官就調整量刑建議做任何溝通就直接下判,后引起檢察機關提出抗訴。《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規定了審判機關在不采納量刑建議時需要履行前置程序。《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進一步明確了前置程序的實施細節,規定人民法院在不采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之前,需要履行告知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前置溝通程序。這些規定既展現了人民法院對于控辯雙方先前達成的量刑合意的尊重,也表明法院在變更認罪認罰量刑建議時應受到特別的程序規制。
第三,不依法送達刑事判決書、上訴狀。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以來,H市L區人民檢察院共針對法院不依法送達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刑事判決書、上訴狀問題提出糾正違法3件13人。法院涉及的違法情形主要為兩種,第一種情形為不同步向檢察機關和被告人送達刑事判決書。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檢察機關的抗訴期限和被告人的上訴期限均為十日,起算時間均為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法院部分工作人員沒有在同一天向檢察機關和被告人送達刑事判決書,有時還出現先向檢察機關送達判決書,再向被告人送達的情況,一些被告人利用法院送達法律文書的不同步,鉆抗訴期漏洞,故意選擇在上訴期限的最后一天提出上訴,導致被告人反悔上訴時檢察機關過了抗訴期限。第二種情形為部分法院工作人員在收到被告人上訴狀后沒有在三日內將上訴狀送達檢察機關,導致檢察機關在收到刑事判決書后對被告人提起上訴不知情,無法及時對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上訴事由正當性開展審查,以致超過法定抗訴期限。如L法院于2020年5月13日判決被告人秦某磊犯盜竊罪,對其判處拘役五個月,秦某磊于2020年5月18日提起上訴,該院直至2020年6月8日才向檢察機關送達上訴狀,導致檢察機關錯過抗訴法定期限,無法通過二審程序實現對于認罪認罰案件反悔上訴被告人的有效牽制。
第一,量刑建議精準度仍需進一步提高。雖然H市L區人民檢察院的確定刑量刑建議提出率達到97.23%,但是結合上述情況,該院量刑建議精準度需要進一步提高。根據數據顯示,該院80名上訴的被告人中有18人出現檢察機關對其量刑建議做調整的情況。檢察機關對確定刑量刑建議做調整,打破了被告人對刑罰的確定預期,使其產生不信賴心理,影響了檢察權威。而有的檢察人員在作出調整量刑建議后也沒有向被告人全面闡述調整量刑建議理由,釋法說理不充分,降低量刑建議可接受度,導致被告人產生不信賴心理提出上訴。
第二,抗訴依據爭議較大。在認罪認罰案件抗訴實踐中,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情形主要分為兩大類,第一類系因被告人認罪認罰反悔上訴而提出抗訴,第二類系人民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而提出抗訴。第一類情形涉及檢察機關的抗訴權和被告人上訴權的關系認知,第二類情形則涉及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權與人民法院量刑裁決權的關系厘清。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系新事物,關于抗訴權和上訴權,量刑建議權和量刑裁決權的關系,理論和實務界都存在爭鳴,檢察機關抗訴依據爭議較大,出現檢察機關對被告人反悔抗訴侵犯了被告人上訴權,檢察機關以未采納量刑建議提出抗訴侵犯了法官量刑裁決權的質疑聲音。
第三,抗訴采納率低。H市L區人民檢察院針對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上訴的問題提出抗訴9人,法院采納抗訴意見改判和發回重審案件2人,抗訴采納率為22.22%。為何抗訴采納率低?據統計,未獲法院采納的7件案件都存在被告人撤回上訴的情況。抗訴采納率是評價抗訴案件質量的核心指標,一旦檢察機關提出抗訴后又未獲上級檢察機關支持抗訴,意味著抗訴案件無法進入二審程序,注定無法獲得上級人民法院采納,導致抗訴采納率低。因此,上級檢察機關對被告人撤回上訴的態度直接影響了抗訴采納率高低。據數據統計,有7件案件由于被告人在上訴后又撤回上訴,上級檢察機關認為抗訴存在不當,便不支持抗訴,并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向同級人民法院撤回抗訴并通知該院。可見,上下級檢察機關對于抗訴尚未達成共識,通常出現基層院抗訴熱情高漲、上級院支持抗訴率較低的問題。
作為上訴權與抗訴權、量刑建議與量刑裁決良性互動的關鍵所在,量刑建議精準度關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總體功能的發揮。[2]檢察機關應圍繞以下幾點提升量刑建議精準度。一是加強量刑建議說理。目前檢察機關認罪認罰具結書未載明量刑建議依據、理由,量刑建議書也只是簡單說明認定的法定、酌定量刑情節種類,說理性不足,使被告人對量刑建議準確性產生懷疑,使法官琢磨量刑建議計算過程,以致被告人上訴、降低量刑建議采納率。針對此種情形,檢察機關可以根據案件疑難復雜程度,探索在起訴書、具結書、量刑建議書等法律文書中加強量刑建議說理,在上述法律文書上載明認定的犯罪事實、指控罪名、量刑依據、量刑理由等內容。二是加強檢法溝通,探索區域量刑規則。檢察機關通過與法院建立共同量刑規則,以消除法官在采納確定量刑建議時的抵觸情緒,提高對量刑建議的采納率,從而減少因法院未采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而上訴。檢察機關應當加強與人民法院的溝通,定期召開檢法聯席會議,通報量刑建議采納情況,總結未采納原因,梳理法檢爭議點,在“兩高三部”文件的基礎上,結合本地區辦案實踐,細化量刑起點,縮短量刑區間,統一量刑尺度。三是借助大數據智能輔助系統的量刑。目前檢察機關已經開始在2.0統一業務系統嵌入三個量刑輔助工具,分別為量刑輔助(智慧正安)、量刑輔助(華宇)、量刑輔助(小包公),給辦案提速帶來了一定效果。筆者認為,借助大數據、信息化研究開發量刑智能輔助系統,以科技手段輔助辦案可以提高量刑建議精準度。
第一,上訴權是我國被告人法定不可剝奪的權利。關于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是否有上訴權,雖然理論界存在“全面保留說”“限制保留說”“全面否定說”,但實務界基本上都贊同“全面保留說”,認為上訴權是我國被告人法定不可剝奪的權利。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七條第一款明確賦予了被告人上訴權,即被告人不服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第一審的判決、裁定,有權用書狀或者口頭向上一級人民法院上訴。且第三款明確規定,對于被告人的上訴權,不得以任何借口加以剝奪。而關于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權,雖然《刑事訴訟法》沒有作出特別規定,但根據“法無禁止即自由”的法學基本原則,被告人應享有上訴權。而《指導意見》等文件中則對此作了確認的表示,因此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享有不可剝奪的上訴權。
第二,檢察機關對被告人上訴予以規制具有法律依據。檢察機關對刑事訴訟全流程具有法律監督職責。我國《刑訴法》第八條明確規定,人民檢察院依法對刑事訴訟實行法律監督。《指導意見》也明確規定,檢察機關需要行使法律監督職權,確保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有罪的人受到公正處罰”。
第三,檢察機關應甄別濫用上訴權情形而抗訴。如前所述,被告人濫用上訴權主要指為不正當利益上訴,包括博取二審量刑利益而上訴和攫取留所服刑利益上訴。因留所服刑上訴被告人并不是想推翻控辯雙方合意,只是基于留所服刑目的而策略性上訴,對于此種攫取留所服刑不正當利益上訴,被告人內心并非不認罪認罰,基于司法效率價值,檢察機關可以通過對其做好釋法說理工作,說服其撤回上訴,同時可以與上級法院溝通,爭取上級法院迅速依照二審程序依法作出裁判。而對為博取二審量刑利益反悔上訴依法應抗訴。由于博取二審量刑利益上訴意味其獲得從寬判決的基礎已經喪失,此時的從寬判決也就產生了被告人“罪責刑”不相適應、對于被告人從寬處罰出現了“不公平”現象的問題,檢察機關為基于確保認罪認罰案件中“有罪的人受到公正處罰”,有責任和義務對反悔上訴的被告人進行治理和解決,可以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八條“判決、裁定確有錯誤”而提出抗訴。
第一,量刑建議權是求刑權。關于認罪認罰案件中量刑建議權的性質,理論界主要有“求刑權說”和“讓渡的裁判權說”兩種不同學說。“求刑權說”以孫長永、李奮飛教授為代表,認為從本質上講,不管是非認罪認罰案件,還是認罪認罰案件,量刑建議權都屬于求刑權的范疇,與量刑裁判權有本質上的區別。“讓渡的裁判權說”認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法官定罪量刑的裁判權已經提前全部或部分讓渡給了檢察機關,因此,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權實質上具有了裁判權的屬性。筆者贊同“求刑權說”,量刑建議權是從檢察機關的求刑權衍生而來的,其本質屬性應是求刑權。量刑裁決權是裁量刑罰且具有終局效力的權力。量刑建議權和量刑裁決權兩者是一種“求刑申請”與“裁判確認”的關系。因此,量刑建議權對法院的量刑裁決不具有約束力,量刑裁決權依然掌握在法院手上。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于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法院只是“一般應當”采納,并不是“必須”采納,法院掌握裁決權,其有權力對量刑建議調整。
第二,檢察機關應當審慎把握“量刑明顯不當”的判斷標準。如前所述,量刑裁決權實際上仍然在法官手中,其有權力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進行調整。檢察機關不能因人民法院調整了量刑建議而隨意提出抗訴,應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八條、《刑事訴訟規則》第五百八十四條、《人民檢察院抗訴工作指引》等規定的抗訴情形,厘清“量刑明顯不當”的判斷標準。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標準具有裁量性。裁量性的根源可以追溯至量刑系“刑之裁量”的本質上。“刑之裁量”理論認為,雖然量刑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刑之量化”,但更多的是需要針對具體案件的具體情況對作為量刑事實根據的各因素作具體的分析判斷,使量刑表現為一個能動的、個別化的活動和過程。[3]筆者認為可以根據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原因差異分為三個種類:第一類是量刑情節的適用錯誤。量刑情節包括法定量刑情節和酌定量刑情節,由于酌定量刑情節對刑罰影響沒有法定量刑情節大,所以此處量刑情節適用錯誤主要指法定量刑情節適用錯誤。認定或者適用法定量刑情節錯誤,如自首、立功、從犯等法定從輕情節,累犯、毒品再犯、特殊身份等法定從重情節認定錯誤將直接制約量刑建議的合理性和適當性,導致未在法定幅度內量刑或者量刑明顯不當。第二類是刑罰種類適用錯誤。刑罰種類適用錯誤較容易理解,包括適用主刑、附加刑、免于刑事處罰、適用刑事禁止令錯誤。第三類是刑罰適用方式錯誤。主要指人民法院適用緩刑錯誤,包括對不符合緩刑條件的被告人適用緩刑和對符合緩刑條件的被告人沒有適用緩刑。實踐中,法院過于依賴社會調查報告,且對社會調查報告過重參考調查結果輕考量調查內容導致適用緩刑不當的問題需引起重視。由于司法局有“脫管漏管率、又犯罪率”的考核指標,其評估被告人是否適合社區矯正,通常主要考慮被告人在轄區居住年限、有無適合監管被告人的對象等因素。如前所述的陳某旺案,司法局對陳某旺的社會調查內容顯示其心理穩定,與同事、朋友相處融洽,不曾與鄰居發生過糾紛,案發前沒有犯罪記錄,結合該犯因民間矛盾故意傷害一人輕傷、賠償被害人、取得被害人諒解、認罪認罰的情節,大致可以判斷檢察機關對其提出適用緩刑建議是合理的,而法院因社會調查的結果顯示其不適合社區矯正就未采納緩刑量刑建議有失偏頗。
第三,應精準把握“量刑明顯不當”定量操作方式。如前所述,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原因可以分為三種,刑罰種類和刑罰執行方式比較好判斷,而量刑情節錯誤導致未在法定幅度內量刑或者量刑明顯不當較為棘手,該種情形中涉及對量刑明顯不當的量化判斷,是真正的痛點情形,需要細致識別查證。筆者認為,在同一量刑幅度內,檢察人員可以通過把握量刑建議與刑罰適當值的偏離度來判斷法院量刑明顯不當。關于偏離度的把握目前理論界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孫長永教授通過實證研究,主張將主刑適當值的“偏離度”最小值設定為0.17或其附近值,以此作為輕微罪案件中主刑畸輕畸重的臨界判斷點。該種方式具有一定合理性,但是計算方式較為復雜,不易操作。第二種觀點,部分檢察機關主張通過把握法官自由裁量20%的幅度作為判斷“量刑明顯不當”的界分點。筆者贊成第二種觀點。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規定獨任審判員或合議庭可在20%的幅度內調整根據量刑規范化基本方式確定的量刑結果。20%的自由裁量空間是結合我國刑事司法實際作出的理性選擇并經受了多年的實踐檢驗,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此,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判斷可以將20%作為界分點,即法官擬判處的刑量超過精準刑建議上下20%的,或者超過幅度刑量刑建議上限或下限20%,可以視為量刑建議明顯不當。[4]
第一,加強人民法院未履行調整量刑建議告知的監督。強化監督制約是確保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公正執行的重要手段。《指導意見》明確規定,檢察機關應當完善對于刑事審判活動的監督機制,同時實現對認罪認罰案件的全程監督。制發糾正違法通知書和提出抗訴是檢察機關規制人民法院審判程序違法的主要手段,各地檢察機關針對人民法院未告知檢察機關調整量刑建議而進行判決的監督手段做法不一,有的地方通過抗訴監督,有的地方通過制發糾正違法通知書予以監督。2021年12月11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就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對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報告的審議意見提出28條貫徹落實意見》(以下簡稱《28條意見》),其中第二十二條規定,對認為量刑建議并無明顯不當的,也要加強與法院溝通,爭取法官認同和支持。對法院違反《刑事訴訟法》及相關規定精神,未告知檢察機關調整量刑建議而徑行判決的,依法進行監督。高檢院在《28條意見》用詞中沒有直接用“抗訴”而是用“監督”,可見高檢院并不鼓勵主張用抗訴手段規制法院程序違法的行為。筆者認為通過發出《糾正違法通知書》的形式開展監督符合協作性司法理念,有利于實現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檢法協同,即協調法檢個體,共同保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確保依法有序推進從寬落實。
第二,加強庭審程序監督。人民法院在庭審環節不注重對被告人認罪認罰開展實質性審查,如被告人在訊問環節否認犯罪事實、對主要犯罪事實有辯解,但是只要被告人在最后陳述環節說一句“我自愿認罪認罰”,就可據此認定其有認罪認罰情節,不再主動恢復法庭訊問。由于認罪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核心,對于被告人此種不認罪的情形,檢察機關應當及時建議法官恢復訊問,核實其是否真的認罪。
第三,加強對刑事法律文書送達的監督。如前所述,刑事判決書、上訴狀能否在法定期限內送達直接關系到檢察機關抗訴權的行使。檢察機關應加強和人民法院的溝通,建議人民法院適當提前向被告人送達刑事判決書,以避免被告人在收到刑事判決書后最后一天上訴導致檢察機關錯失抗訴期。同時對于人民法院超法定期限送達刑事上訴狀給檢察機關的問題,應當通過制發《糾正違法通知書》予以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