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辭所見商代社會史料

連劭名

(北京教育學院 中文系，北京 100011)

一、家

中國古代的儒家思想認為，家族觀念的確立與私有制的形成密切相關。《漢書·蓋寬堯傳》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有家族故有內外親疏之分。《周易·雜卦》云：“家人內也。”《禮記·喪服四制》云：“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又云：“恩者仁也，理者義也。”《禮記·中庸》云：“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之所生也。”

仁義之論是私有制社會的產物。《老子》第十八章云：“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禮記·禮運》云：“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

(一)王家

天子之家稱為“王家”，《尚書·金滕》云：“昔周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亦稱“王室”，《尚書·胤征》云：“爾眾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云：“癸亥，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

殷墟卜辭中有：

壬子卜，又于伊尹。

丁巳卜，巿弗入于王家。

巿其入于王家。 《屯》332

“巿”，字不識，或從八聲，讀為悖。《周易·頤》六三云：“拂頤，貞兇。十年勿用，無攸利。”《象》云：“十年勿用，道大悖也。”《釋文》云：“悖，逆也。”《周易·解》上六云：“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象》云：“公用射隼，以解悖也。”《國語·周語》云：“是以事行而不悖。”韋昭注：“悖，逆也。”

《尚書·君奭》云：“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商實”即商朝王室，《釋名·釋宮室》云：“室，實也，人物實滿其中也。”殷墟所出武丁時代的賓組卜辭中有：

王為，我家祖辛左王。

王為，我家祖辛弗左王。

貞有家祖乙左王。

貞有家祖乙弗左王。 《合集》132

“我家”指王家。《尚書·微子》云：“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髦遜于荒。”《尚書·大誥》云：“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

“有家”又見下版殷墟卜辭：

……其以有家……。 《屯》2131

《尚書·皋陶謨》云：“夙夜浚明有家。”《周易·家人》九五云：“王假有家。”《象》云：“王假有家，交相愛也。”

“王為”，商王將有所作為。《周易·益》卦辭云：“利用為大作。”《莊子·庚桑楚》云：“性之動謂之為。”性、生古同，《詩經·緜》云：“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周易·系辭上》云：“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孰能與于此？”賓組卜辭中有：

丁卯卜，殼，貞我勿為賓。

乙丑卜，殼，貞我勿為賓。

丁未卜，殼，貞勿為賓。

丁未卜，殼，貞我為賓。

乙丑【卜，殼】，貞我惠賓為。

丁卯【卜，殼】，貞我惠賓為。 《南明》143

先王宗廟也稱為“家”。《周易·萃》卦辭云：“王假有廟。”《周易·渙》卦辭云：“王假有廟。”殷墟卜辭中有：

貞其有報于上甲家，其……。

丙寅卜，王。

己酉，貞于上甲家。 《合集》13581

……卜，彭，貞延登黍，饗父庚父甲家，止。

《合集》30345

《說文》云：“家，居也。”《楚辭·逢紛》云：“始結言于廟堂兮。”王逸注：“廟者，先祖所居也。”《一切經音義》卷十四引《韓詩》云：“鬼神所居曰廟。”《呂氏春秋·慎勢》云：“此王者之所以家以完也。”高誘注：“家，室也。”《詩經·采蘋》云：“宗室牖下。”毛傳：“宗室，大宗之廟也。”

(二)舊新家

武丁時代的賓組卜辭中有：

貞我家舊老臣亡害我。 《前》4·15·4

“我家”指商王室。“舊老臣”，商代歷史上的名臣，《尚書·君奭》云：“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大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所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卒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

殷墟卜辭中有：

丙子卜，貞朕臣商。

家亡震。又其震。

如鼔。 《屯》2672

“商”，占卜術語。《周易·兌》九四云：“商兌未寧，介疾有喜。”《說苑·修文》云：“商者常也。”《老子》第十六章云：“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第五十二章云：“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商、章義通，《周易·豐》六五云：“來章，有慶譽。吉。”有常則“亡震”，《國語·周語》云：“玩則無震。”韋昭注：“震，懼也。”

“朕臣”，商王的大臣，《管子·問》云：“毋遺老忘親，則大臣不怨。”尹知章注：“大臣，非國老則君親。”言“家”者，王臣之家，《論語·季氏》云：“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何晏《集解》云：“家，卿大夫也。”《左傳·桓公二年》云：“諸侯立家。”杜預注：“卿大夫稱家。”

晚商青銅器《小臣缶鼎》銘文云：

王賜小臣缶禹積五年，缶用作享大子乙家祀尊。析子，父乙。 《集成》5·2653

作器者是王朝官吏，故自稱“小臣”，《禮記·禮運》云：“仕于公曰臣。”《素問·至真要大論》云：“佐君之謂臣。”“大子乙”當為作器者之父，故銘文又云“父乙”

“大子”之家稱為“大家”，《尚書·梓材》云：“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汝若恒。”《孟子·離婁上》云：“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趙岐注：“巨室，大家也。”《論語·公冶長》云：“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室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孟子·梁惠王上》云：“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廩辛、康丁時代的何組卜辭中有：

丁未，頁，貞勿方冊，舊新家，今秋王其比。

《后》下33·1

“舊家”，如言故家。《周禮·太宰》云：“以八統詔王馭萬民。一曰親親，二曰敬故。”鄭玄注：“敬故，不慢舊也。”《周禮·大司寇》云：“二曰議故之辟。”鄭玄注：“故謂舊知。”《管子·禁藏》云：“故貴易其法。”尹知章注：“故，謂恩舊。”《孟子·公孫丑上》云：“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可知晚商故家可上至武丁時期。《逸周書·商誓》云：“王若曰：告爾伊舊何父囗囗囗囗幾耿肅執，乃殷之舊官人，序文囗囗囗囗及大史比，小史昔，及百官、里居、獻民。”朱右曾《集釋》云：“《左傳》殷民七族有饑氏，六族有蕭氏。幾即饑，肅即蕭。《路史·國名紀》：相州有幾城。《書序》祖乙圮于耿，即邢也。執、摯通，《詩》曰：摯仲氏任。又《易》震用伐鬼方，或以震為摯伯名。皆殷之世家大族。”舊家即世家，《孟子·梁惠王下》云：“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禮記·曲禮下》云：“大夫不名世臣姪娣。”鄭玄注：“世臣，父時老臣。”《左傳·隱公八年》云：“官有世功，則有官族。”《尚書·盤庚上》云：“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又云：“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

新、舊相對。《谷梁傳·莊公二十九年》云：“其言新，有故也。”宗族壯大，不斷分化。《左傳·定公四年》云：“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丑，以法則周公明德。”分立的宗族將建立新家。祖庚時代的卜辭中有：

甲子卜，大，貞囗家盧子，……福，暨……己酉。

癸酉卜，貞，旬有祟，不于家盧子。四月。

《合集》26765

“家盧子”當是禮書中的“別子”。“盧”讀為膚，《廣雅·釋詁三》云：“膚，離也。”別、離同義。《禮記·大傳》云：“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后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

殷墟所出非王卜辭當源自世家大族。例如：

乙酉卜，御家難于下乙五牢，鼎用。《合集》22097

“御”是祓除災禍的祭禮。“家難”，指家族面臨的災難。《莊子·說劍》云：“瞋目而語難。”《釋文》云：“難，艱難也。”

二、長子

殷墟所出廩辛、康丁時代的卜辭中有：

于協日市迺有升，王受又。

其有長子，惠員至，王受又。 《合集》27641

“長子”是去世的人物。“員”，人名，字不識，暫寫如此。《國語·楚語》云：“至于神明。”韋昭注：“至，通也。”“至”指祝辭。《孔子家語·問孔》云：“祝以孝告。”王肅注：“祝，通孝子語于祖先。”《禮記·郊特牲》云：“祝，將命也。”《禮記·曾子問》云：“袷祭于祖則祝迎四廟之主。”鄭玄注：“祝，接神者。”

《周易·師》下坎上坤，六五云：“田有禽，利執言，無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尸。貞兇。”《象》云：“長子帥師，以中行也。弟子輿尸，使當也。”《周易·師》下互震，《周易·說卦》云：“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長男即長子。《周易·序卦》云：“革物莫若鼎，故受之以鼎。主器者莫若長子，故受之以震。”器指權，《老子》第三十六章云：“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河上公注：“利器，權道也。”

《說文》云：“兄，長也。”《爾雅·釋親》云：“男子先生為兄，后生為弟。”《白虎通·三綱六紀》云：“兄者況也，況父法也。”《釋名·釋親屬》云：“弟，弟也，相次弟而生也。”殷墟所出著名家譜刻辭，每隔五世，記一弟名。文云：

兒先祖曰吹，吹子曰鉞，鉞子曰謹，謹子曰雀，雀子曰壹，壹弟曰啓，壹子曰喪，喪子曰羊，羊子曰共，共子曰御，御弟曰殳，御子曰伊，伊子曰商。

人名奇古，字難辨識。“壹”與“御”有弟，二人應是長子。《荀子·儒效》云：“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患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也。”《禮記·祭義》云：“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長始，教民順也。”鄭玄注：“親長，父兄也。”長子又稱為伯，《詩經·載芟》云：“侯主侯伯。”毛傳：“伯，長子也。”《論語·泰伯》云：“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皇侃疏：“伯，長也。”泰伯為周大王之長子。《白虎通·姓名》云：“伯者，子最長，迫近父也。”

《孟子·滕文公上》云：“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敘同序。《孝經·感應章第十六》云：“子曰：昔者明王，事父親，敬事天明。事母小，故事地察。長幼順，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禮記·大傳》云：“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

商代歷史上的王位繼承，或父子相襲，或兄終弟及。《史記·殷本紀》云：“自中丁以來，廢適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爭相代立，比九世亂，于是諸侯莫朝。”其后陽甲、盤庚、小辛、小乙，皆兄傳于弟。至小乙始傳于其子武丁，終成一代名王，《尚書·無逸》云：“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武丁少年時代可能不是法定王位繼承人，故久勞于外，或因其父非長子，或因其自身非長子。《尚書·無逸》又云：“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正義》云：“祖甲，武丁子帝甲也。有兄祖庚賢，武丁欲廢兄立弟，祖甲以此為不義，逃于民間，故云舊為小人。”《史記·殷本紀》云：“帝乙長子曰微子啟，啟母賤，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為嗣。帝乙崩，子辛立，是為帝辛，天下謂之紂。”《索隱》云：“此以啟與紂異母，而鄭玄稱為同母。依《呂氏春秋》，言啟大而庶，紂小而嫡。”《公羊傳·隱公元年》云：“立適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何休注：“適謂適夫人之子，尊無與敵，故以齒。子謂左右及姪娣之子，位有貴賤，又防其同時而生，故以貴也。”

古代兄終弟及的現象不罕見，其間的政治背景隱晦復雜，不可一概而論，若因此而懷疑商代社會性質，更是無稽之談。《史記·周本紀》云：“古公有長子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歷，季歷娶太任，皆賢婦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荊蠻，文身斷發，以讓季歷。”《史記·外戚世家》云：“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選擇季歷作為繼承人似與外戚勢力有關。《史記·伯夷列傳》云：“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云：“謁也、余祭也，夷昧也，與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愛之，同欲立之以為君。謁曰：若是迮而與季子國，季子猶不受也。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國乎季子。皆曰諾。故諸為君者，皆輕死而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茍有吳國尚速有悔于吾身！故謁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則國宜之季子者也。”

殷墟卜辭中有關“長子”的記載，說明商人重視區分長幼。《論語·微子》云：“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其何其廢之。”《禮記·仲尼燕居》云：“若無禮，則有足無所錯，耳目無所家，進退揖讓無所制。是故以之居處，長幼失其別，閡門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治。”《孟子·離婁上》云：“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

三、丁人

武丁時代的賓組卜辭中有：

癸丑卜，爭，貞旬無咎。三日乙卯……有艱。單丁人豐珍于麓……丁巳兔豐珍……鬼亦得疾。

《合集》137

貞祈丁人嘉有疾。 《合集》13720

歷組卜辭中有：

丙子，……又夢丁人于河，其用。 《合集》32212

“丁人”是稱謂，指家族的負責人、主政者。《爾雅·釋詁》云：“丁，當也。”《詩經·云漢》云：“寧丁我躬。”毛傳：“丁，當也。”《國語·晉語》云：“非德不當雍。”韋昭注：“當，猶任也。”《左傳·僖公十五年》云：“重怒難任。”杜預注：“任，當也。”《呂氏春秋·義賞》云：“豈非用賞罰當邪。”高誘注：“當，正也。”當家主政，故稱“丁人”。《禮記·學記》云：“鼔無當于五聲。”鄭玄注：“當，猶主也。”故“丁人”猶言主人，《詩經·載芟》云：“侯主侯伯。”毛傳：“主，家長。”《周禮·太宰》云：“以九兩系邦國之民。五曰宗，以族得民。六曰主，以利得民。”鄭玄注：“主謂公卿大夫。”《國語·晉語》云：“再世以下主之。”韋昭注：“大夫稱主。”《管子·形勢解》云：“主者，人之所仰而生也。”

(一)黃丁人

賓組卜辭中有：

癸卯卜，貞……田令畢取黃丁人。七月。

《合集》22

“取”讀為聚，《說文》云：“聚，會也。”“黃”是族名，曾與王族聯合行動。賓組卜辭中有：

貞亞以王族暨黃……王族出……。 《合集》14918

商王曾派遣黃人出征。賓組卜辭中有：

貞惠黃令捷方。二月。 《存》1·533

貞羽乙亥令黃步。 《合集》7443

庚子卜，囗，貞令黃。 《合集》4302

商王曾考慮賞賜黃人兵器。賓組卜辭中有：

貞勿易黃兵。 《合集》9468

黃人向商王室納貢。賓組卜辭中有：

囗午卜，貞，黃入歲，惠癸囗用。 《合集》15482

黃人的領地內有次，商王曾在此停留。祖庚、祖甲時代的行組卜辭中有：

己酉卜，貞王其田，亡災。在黃次。

庚戌，貞王其田，亡災。

辛亥，貞王其田，亡災。 《屯》2182

(二)效丁人

武丁時代有“效丁人”。賓組卜辭中有：

丙午卜，貞，效丁人魚不囚，在丁家有子。

《合集》3096

丙戌卜，爭，貞取效丁人喜。 《合集》3097

……入效丁人。 《合集》3098

商王曾令效人出征。賓組卜辭中有：

貞乎伐工。勿乎伐工。效不其……。 《合集》6256

貞效往于……。 《合集》3094

(三)伊丁人

商代有伊人，或曰為伊尹后裔。歷組卜辭中有：

囗囗卜，今日其取伊丁人。 《合集》32803

貞于乙亥……伊丁人。

……日其取伊丁人。 《南明》497

商王室與伊人關系密切。歷組卜辭中有：

癸卯卜，惠伊飲。

惠邑，王飲。 惠伊飲。 《合集》32344、32345

“伊”，當指伊人中的上層人物。“邑”是采邑的封君。“飲”指飲酒禮。《周易·需·象》云：“需，君子以飲食宴樂。”《周易·序卦》云：“需者，飲食之道也。”

四、左右

商代晚期卜辭中有：

辛亥卜，在攸震，大左族有禽。勿禽。

《合集》37517

丙辰卜，惠大右先……陰美剛，利。《合集》35346

上引二辭中的“大左”與“大右”當是商王的左右。《孟子·梁惠王下》云：“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喻尊，疏踰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孟子將“左右”列于諸大夫之上，說明“左右”指公卿。《周禮·大仆》云：“王燕飲則相其法。”鄭玄注：“相，左右。”《周禮·大行人》云：“則詔相諸侯之禮。”鄭玄注：“詔相，左右教告之。”《禮記·月令》云：“命相布德和令。”鄭玄注：“相，謂三公相王之事。”《呂氏春秋·舉難》云：“相也者，百官之長也。”

周成王的左右是周公、召公，《尚書·君奭》序云：“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君奭》。”馬融注：“分陜為二伯，東為左，西為右。”《公羊傳·隱公五年》云：“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禮記·文王世子》云：“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保也者，慎其身以輔翼之而歸諸道者也。《記》曰：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丞。設四輔及三公，不必備，唯其人。語是能也。”左高于右，《儀禮·有司徹》云：“左之。”鄭玄注：“左之者，異于鬼神。生人陽，長左，鬼神陰，長右。”

“大左族”指大左的族人。左右的族人又稱“東人”、“西人”，《詩經·大東》云：“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試。”

五、作庸

郭、墉古同字。《說文》云：“郭，度也。民所度居也。從回，象城郭之重，兩亭相對也。或但從囗。”又云：“墉，城垣也。從土、庸聲。郭，古文墉。”

甲骨文“墉”象城郭之形。武丁時代的賓組卜辭中有：

辛卯卜，殼，貞基方缶作墉，其察。

辛卯卜，殼，貞勿自魚，基方缶作墉，子商囗。

辛卯卜，殼，貞基方作墉，不察弗云。

辛卯卜，殼，貞基方缶作墉，不察弗云。

辛【卯】卜，殼，貞勿自魚，基方缶作墉，子商捷。四月。 《合集》13514

“墉”讀為庸。“作庸”是古語，《詩經·崧高》云：“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謝人，以作爾庸。王命召伯，徹申伯土田。王命傅御，遷其私人。”庸即附庸。《孟子·萬章上》云：“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于諸侯，曰附庸。”《史記·秦本紀》云：“于是孝王曰：昔伯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贏。今其后世亦為朕息馬，朕其分土為附庸，邑之秦，使復續贏氏祀，號曰秦贏。”

賓組卜辭中有：

癸卯卜，賓，貞將顧墉于京。 《合集》13523

“顧”是族名，其地位是附庸。“京”是地名。賓組卜辭中又有：

貞乎比顧墉。 《合集》8996

《詩經·皇矣》云：“惟此王季，帝度其心，謨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比。”《荀子·議兵》云：“立法施令莫不順比。”楊倞注：“比，親附也。”《周禮·形方氏》云：“大國比小國。”鄭玄注：“比，猶親也。”

六、鄙

商代天子的直轄區域稱為“王畿”。《禮記·王制》云：“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七十里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國。”鄭玄注：“縣內，夏時天子所居州界名也。殷曰畿，《殷頌》曰：邦畿千里，維民所止。”王畿的邊遠地區稱為“鄙”。殷墟所出賓組卜辭中有：

……有來……有來……乎……東鄙，捷二邑。王步自義于言司……夕血，壬寅，王亦冬夕咎。

《合集》6057(反)

“義”，地名，原字從我從宜。“咎”讀為憂。賓組卜辭中有：

癸巳卜，殼，貞旬無咎。王占曰：有祟。其有來艱。乞至五日丁酉，允有來艱自西，者戈告曰：土方征于我東鄙，捷二邑。工方亦侵我西鄙。 《合集》6057

癸巳卜，永，貞旬亡咎。……唯丁。五日丁酉允有……于我東鄙。 《合集》6058

上引卜辭當為同時的占卜。《公羊傳·莊公十九年》云：“齊人、宋人、陳人伐我西鄙。”何休注：“鄙者，邊垂之辭。”《左傳·隱公元年》云：“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二于己。公子占曰：國不堪二，君將若之何？”

《國語·齊語》云：“三其國而五其鄙。”韋昭注：“鄙，郊以外也。”邊陲地區的村邑亦稱“鄙”，《左傳·莊公二十六年》云：“群公子皆鄙。”杜預注：“鄙，邊邑也。”《國語·吳語》云：“都鄙薦饑。”韋昭注：“鄙，邊邑也。”《禮記·月令》云：“四鄙入保。”鄭玄注：“鄙，界上邑也。”賓組卜辭中有：

庚戌卜，亙，貞王乎取我夾在殿鄙，若于電。王占曰：……若。

庚戌卜，亙，貞王乎取我夾【在】殿鄙，不若【于】電。 《合集》7075

癸酉卜，古，貞乎尼取虎于羞鄙。《合集》11003

今按：“殿鄙”、“羞鄙”皆為地名。武丁卜辭中有：

貞示兔鄙。貞勿示兔鄙。 《合集》309

“示”讀為置。《呂氏春秋·異用》云：“湯見祝網者置四面。”高誘注：“置，設。”《釋名·釋州國》云：“鄙，否也。小邑不能遠通也。”《周禮·鄙師》云：“各掌其鄙之政令祭祀。凡作民，則掌其戒令，以時數其眾庶，而察其媺惡而誅賞。歲終，則會其鄙之政而致事。”

西周青銅器銘文中亦有“鄙”，例如：

王曰：恒，令女更喬克，司直鄙。賜女鑾旂用事，夙夕勿廢朕命。 《集成》8·4199

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各于康宮，仲朋父內右楚，立中庭。內史尹氏冊命楚，赤環芾、鑾旂，取征五寽，司旁鄙官內師舟，楚敢拜手稽首。

《集成》8·4246

二篇銘文中的“直鄙”、“旁鄙”皆邑名。《孟子·滕文公上》云：“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

下二版帝乙、帝辛時代的黃組卜辭是同時的占卜：

癸巳，王卜，貞旬亡咎。在二月，王來征人方，在意疇季商鄙 。 《綴》189

癸巳卜，在意疇季商鄙，永，貞王旬亡咎。唯來征人方。

癸酉卜，在己奠河邑，永，貞王旬亡咎。唯來征人方。

癸巳卜，永，貞王旬亡咎。

癸丑卜，在豕，永，貞王旬亡咎。 《英》2525

“意”是地名，原字不識，暫寫如此。《說文》云：“疇，耕治之田也，象耕屈之形。”《漢書·肖望之傳》云：“修田圃之疇。”顏師古《集注》云：“美田曰疇。”《左傳·襄公三十年》云：“取我田疇而伍之。”杜預注：“並畔為疇。”《呂氏春秋·慎大》云：“農不去疇。”高誘注：“疇，畝也。”《尚書·大誥》云：“予曷敢不終朕畝。”《說文》云：“六尺為步，步百為畝。”

“在意疇”施行井田制。《孟子·盡心上》云：“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趙岐注：“疇，一井也。”《考工記·匠人》云：“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為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四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尋，深二仞，謂之澮。”《釋名·釋州國》云：“周制九夫為井，其制似井字也。”《谷梁傳·宣公十五年》云：“古者三百步為里，名曰井田。”

井田制施行于良田，不可能適用于所有地況。“疇”如后世文獻中的“衍沃”。《國語·周語》云：“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周禮·大司徒》云：“辨其山林川澤邱陵墳衍原隰之名物。”《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云：“楚蒍掩為司馬，子木使庀賦，數甲兵。 甲午，蒍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表淳鹵，數疆潦，規偃豬，町原防，牧隰皋，井衍沃。”杜預注：“衍沃，平美之田。”服虔注：“下平曰衍，有溉曰沃。”賈逵注：“衍沃之地，畝百為夫，九夫一井。”《禮記·王制》孔穎達疏：“按異義左氏說，山林之地，九夫為度，九度而當一井；藪澤之地，九夫為鳩，八鳩而當一井；京陵之地，九夫為表，六表而當一井。”土地等級的劃分是為了制訂不同的貢賦。

《國語·齊語》云：“田疇均則民不憾。”《孟子·滕文公上》云：“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整齊劃一的農田，是施行井田制的基礎。《孟子·滕文公上》云：“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籍也。龍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兇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盈取焉。為民父母，使民盼盼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季商鄙”是田疇近旁的村邑。《禮記·王制》云：“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君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詩經·閟宮》云：“賜之山川，土田附庸。”《左傳·定公四年》云：“分之土田陪敦。”《左傳·僖公二十四年》云：“鄙在鄭地氾。”杜預注：“鄙，野也。”《孟子·滕文公上》云：“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卿以下有圭田，圭田五十畝，馀夫二十五畝，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漢書·食貨志上》云：“先王制土處民，富而教之，故民皆勸功樂業，先公后私，其詩曰：有黤淒淒，興雨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周易·井》云：“改邑不改井，往來井井。”《象》云：“君子以勞民勸相。”

諸侯封國亦稱“鄙”，《廣雅·釋詁四》云：“鄙，國也。”下二版廩辛、康丁時代的卜辭是同時的占卜：

……卯，貞右羞……由鄙。 《屯》242

癸亥，貞丁卯又婦辛歲十牢。

伊尹一牛。 其三牛。

戊戌，貞右羞于壯，攸侯由鄙。

中羞于義，攸侯由鄙。 《合集》32982

“壯”、“義”皆地名，二者位于攸侯封地之內。攸侯名“由”，至帝乙、帝辛時代有“攸侯喜”。下二版卜辭是同時同事的占卜：

癸卯王卜，貞旬亡咎。在正月，王來征人方，在攸侯喜鄙。 《綴》189

癸卯卜，黃，貞王旬亡咎。在正月，王來征人方，在攸侯喜鄙。 《合集》36489

“攸侯喜”或稱“侯喜”。下二版卜辭是同時同事的占卜：

甲午，王卜，貞作余酒……余步，比侯喜征人方。《合集》36483

甲午王卜，貞作余酒，朕拜酒。余步，比侯喜征人方，上下神示受又，不蔑捷。咎告于大邑商，亡【害】在猷。王占曰：吉。 《合集》36482

西周時代封建諸侯亦稱為“鄙”。西周青銅器銘文中有：

王命雍伯鄙于有，為宮。雍伯作寶尊彝。

《集成》5·2531

王來伐商邑，延命康侯鄙于衛，沬司徒疑暨鄙，作厥考尊彝。 《集成》7·4059

二銘文中的“鄙”用為動詞，“鄙于某”如言“國于某”。“康侯”即衛國始封君康叔，《周易·晉》卦辭云：“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又，“疑”是人名，官職是“沬司徒”，參與康叔封衛之事，故曰“暨鄙”。

七、奠

武丁時代的賓組卜辭中有：

癸未卜，殼，貞旬亡……祟，其有來艱，乞至……允有來艱自西，長戈……告曰：工方征于我奠。

……丙亦有來自西，……貴乎……征我奠，捷四……。 《合集》584

癸未卜殼，貞旬亡咎。七日己丑長友化乎告曰：工方征于我奠豐。七月。 《合集》6068

“奠”是人類定居的區域。《尚書·禹貢》云：“奠高山大川。”孔傳：“奠，定也。”《周禮·司市》云：“平肆展成奠賈。”鄭玄注：“奠，讀為定。”《爾雅·釋詁》云：“安，定也。”《論語·季氏》云：“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奠”的意義如后世的“亭”。《考工記·匠人》云：“凡行奠水。”鄭司農注：“奠，讀為停。”《禮記·內則》云：“奠之而后取之。”鄭玄注：“奠，停地也。”《釋名·釋喪制》云：“喪祭曰奠。奠，停也，言停久也。”《釋名·釋宮室》云：“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據此知“亭”的意義也是取自有人定居，《說文》云：“亭，民所安定也。亭有樓，從高省，丁聲。”王弼本《老子》第五十二章云：“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馬王堆帛書《老子》甲乙本皆作“亭之”。河上公本《老子》作“成之”，成從丁聲，亦當讀為亭。

殷墟卜辭中“奠”與地名相聯，稱為“在某奠”。賓組卜辭中有：

癸卯卜，賓，貞令郭?在京奠。 《合集》6

貞亦師般在箋乎次在止奠。 《合集》7361

……爭，貞在史奠……。 《合集》8218

貞勿遣在南奠。遣。 《合集》7884

……殼，貞在南奠。 《合集》7885

奠內有邑。賓組卜辭中有：

貞乎比奠，取火、用、鄙三邑。 《合集》7074

帝乙、帝辛時代的黃組卜辭中有：

癸酉卜，在己奠河邑，永，貞王旬亡咎。唯來征人方。 《英》2525

奠內有農業和畜牧業。賓組卜辭中有：

貞我奠受年。 《合集》9767

……奠不受年。 《合集》9768

貞勿乎登牛多奠。

戊申【卜】，亙，貞乎登牛多奠。 《合集》8938

貞勿乎省牛于多奠。

丙午卜，賓，貞乎省牛于多【奠】。 《合集》11177

多奠的居民中有商王的親友。賓組卜辭中有：

囗囗卜，古，貞我在奠比龔受年。 《合集》9770

古人以地為氏，故“龔”是人名，亦是地名。《國語·晉語》云：“比爾諸弟。”韋昭注：“比，親也。”《國語·楚語》云：“比爾兄弟親戚。”韋昭注：“比，親也。”商王曾在“龔”地停留，晚商卜辭中有：

辛未卜，在龔貞王今夕亡咎。 《合集》36926

奠的貴婦稱為“奠女子”。賓組卜辭中有：

辛卯卜，爭，勿乎取奠女子。

辛卯卜，爭，乎取奠女子。

……乎取奠女子。 《合集》536

西周時代也有奠。西周青銅器《宜侯夨簋》銘文云：

賜在宜王人十有七里。賜奠七伯，厥盧囗又五十夫。賜宜庶人六百又囗六夫。

“奠七伯”如同殷墟卜辭中的“多奠”。奠的居民稱為“奠人”，西周青銅器《師晨鼎》銘文云：

王乎作冊尹冊命師晨，胥師俗司邑人，唯小臣、善夫、守友、官犬；暨奠人、善夫、官守友。

“奠”是已開發的區域，有都邑農田，還有國家建設并管理的公共設施，如交通道路、傳驛寄旅等。《國語·周語中》云：“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其余無非谷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不奪農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古代地廣人稀，還有未經開發的荒野，如《左傳·襄公十四年》記戎人投靠晉國，“賜我南鄙之田，狐貍所居，財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貍財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二。”

八、作邑與唐土

商代歷史上曾多次遷徙，《史記·殷本紀》云：“自契至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又云：“帝盤庚之時， 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盤庚乃告諭諸侯大臣曰：昔高后成湯與爾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則可修，舍而弗勉，何以成德！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湯之政，然后百姓由寧，殷道復興。諸侯來朝，以其遵成湯之德也。”《尚書·盤庚上》云：“先王有服，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厥邑，于今五邦。”遷徙新地是重要的政治活動，要整頓社會組織，重新分配土地。《呂氏春秋·慎大》云：“武王乃恐懼，太息流涕，命周公旦進殷之遺老，而問殷之亡故，又問眾之所說，民之所欲。殷之遺老對曰：欲復盤庚之政。”銀雀山漢簡《六韜》云：“行般庚之正，使人人里其里，田其田囗。”自盤庚遷殷后，仍有數次遷徙。《史記·三代世表》云：“帝庚丁，庚辛弟，殷徙河北。”《史記·殷本紀》云：“子帝武乙立，殷復去亳，復河北。”《史記·周本紀》《正義》引《帝王世紀》云：“帝乙復濟河北，徙朝歌，其子紂仍都焉。”

古代遷都是重大事件，要征詢臣民的意見，《周禮·小司寇》云：“二曰詢國遷。”鄭玄注：“國遷謂徙都改邑。”同時還要進行占卜，《周禮·太卜》云：“國大遷，大師，則貞龜。”《周易·益》六四云：“中行告公從，利用為依遷國。”《周易·井》云：“改邑不改井，無喪無得，往來井井。”《詩經·定之方中》記衛文公遷都楚邱，“卜云其吉。”毛傳云：“建國必卜之。”殷墟卜辭中有：

貞王作邑，帝若。八月。

貞勿作邑，帝若，

庚午卜，丙，貞王作邑，帝若。八月。二告。

庚午卜，丙，貞王勿作邑，在茲，帝若。 《合》14201

“帝”等同“中行”。《風俗通·皇霸》引《尚書大傳》云：“帝者任德設刑，以則象之，言其能行天道，舉措審諦。”《白虎通·號》云：“德象天地稱帝。”《禮記·中庸》云：“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殷墟卜辭又有：

癸丑卜，囗，貞我作邑，帝弗左若。二告。《合》14207

“左”讀為差。《周易·觀》云：“盥而不薦，有孚顒若，順也。”又如：

壬子卜，爭，貞我其作邑，帝弗左若。三月。

癸丑卜，爭，貞我宅茲邑，大賓，帝若。三月。

癸丑卜，爭，貞我勿作邑，帝若。《合》14206

“我宅茲邑”，西周早期《何尊》銘文云：“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于天，曰：余其宅茲中域，自止乂民。”中域即正域，《詩經·玄鳥》云：“古帝命成湯，正域彼四方。”鄭玄箋云：

“古帝，天也。天地命有威武之德者成湯，使之長有邦域，為政於天下。方命其君，謂徧告諸侯也。湯有是德，故覆有九州，為之王也。”

“大賓”，《論語·顏淵》云：“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白虎通·五行》云：“賓者，敬也。”《尚書·洪范》云：“敬用五事。”《尚書·洛誥》云：“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荀子·強國》云：“王者敬日。”《釋名·釋言語》云：“敬，警也，恒自肅警也。”《逸周書·命訓》云：“天生民而成大命，命司德正之以禍福，立明王以順之。曰大命有常，小命日成，成則敬。有常則廣，廣以敬命，則度至于極。” 殷墟卜辭又有：

丁卯卜，爭，貞王作邑，帝若，我從止唐。

……邑，帝弗若。《合》14200

“從止”，如言“從此”。《說文》云：“此，止也。”王作大邑，位于天下之中，中即此，故西周初期《何尊》銘文云：“余其宅茲中域，自止乂民。”“此”是生命之源，《管子·內也》云：“凡物之精，此則為生。”《莊子·齊物論》云：“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郭店楚簡《君子》云：“《大禹》曰：余在宅天心何？此言也，言余之此而宅于天心也。”郭店楚簡《尊德義》云：“反，之此，往矣。”所謂“之此”，如言“至此”，故《禮記·中庸》云：“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我從止唐”，言自此之后，一切平安，順利發展。“唐”讀為蕩。《白虎通·號》云：“唐，蕩蕩也，蕩蕩者，道德至大之貌也。”《詩經·南山》云：“魯道有蕩。”毛傳：“蕩，平易也。”《尚書·洪范》云：“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釋名·釋言語》云：“蕩，蘯也，排蘯去穢垢也。”是知商人推重王道思想，《說文》云：“王，天下所歸往也。”《老子》第三十五章：“執大象者，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樂與餌，過客止。”河上公注：“餌，美也。過客，一也。人能樂美于道，則一留止也。一者去盈而處虛，匆匆如過客。”

殷墟卜辭中有：

王有石，在鹿北東，作邑于止。 作邑于鹿。

己亥卜，內，貞王有石，在鹿北東，作邑于止。《合》1305

“石”，讀為庶。《尚書·湯誓》云：“格爾眾庶。”《說文》云：“庶，屋下眾也。”《釋名·釋親屬》云：“庶，摭也，拾摭之也，謂拾摭微陋待遇之也。”為眾庶作邑要修筑城垣，《說文》云：“墉，城垣也。”《釋名·釋宮室》云：“墉，容也，所以蔽形容也。”《周禮·師·象》云：“地中有水，師，君子以容民畜眾。”《周易·臨·象》云：“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說文》云：“容，盛也。”又云：“城，以盛民也。”《谷梁傳·隱公七年》云：“城為保民為之也。”

武丁時代曾考慮遷都唐土。殷墟卜辭中有：

貞作大邑于唐土。《金》611

戊申卜，亙，貞勿作大邑于……。《金》696

《呂氏春秋·慎勢》云：“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唐土是華夏民族的發祥地，為帝堯之都，《史記·五帝本紀》《正義》引《帝五紀》云：“堯都平陽，于詩為唐國。”《詩經》國風中有“唐風”。《史記正義》又引徐才宗《國都城記》云：“唐國，帝堯之裔子所封。其北，帝夏禹都，漢曰太原郡，在古冀州太行恒山之西，其南有晉水。”《漢書·地理志》云：“太原郡晉陽，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唐土有城邑。武丁卜辭有：

貞帝弗族唐邑。 帝族唐邑。《丙》108

“族”字不識，從子從矢，可能是表示某種禍患。唐地曾入貢占卜資料，例如：

唐入十。《乙》722、7206、7376

唐入三。《乙》1188

商人與唐的關系特殊，傳說中二者的祖先是兄弟。《左傳·昭公元年》云：“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藏，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遷實辰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左傳·襄公九年》云：“對曰：古之火正，或食于心，或食于咮，以出內火，是故咮為鶉火，心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閼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紀時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杜預注：“相土，契孫，商之祖也。始代閼伯之后，居商丘，祀大火。”商王曾計劃討伐唐地。殷墟卜辭中有：

貞征唐。 弗其征唐。《丙》54

乎征唐。 《明》2027

夏人衰落后，唐土逐漸為外族侵占，商王討伐的對象可能是戎狄，非華夏古族。《左傳·定公四年》云：“分唐叔以大路密須之鼓，闕鞏、姑洗。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杜預注：“索，法也。”因為是夏人故地，故“啟以夏政”；采用戎人之法，說明這里已成外族居住的地區。

殷墟卜辭中有關“唐土”的記載，說明堯舜的歷史是信史。《史記·五帝本紀》云：“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即《帝系姓》，儒者或不傳。”除《尚書》外，《詩經》、《論語》、《孟子》也未言及黃帝，《禮記·中庸》傳自子思，故其文云：“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