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圓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在消費社會,設計師“明星制”的趨勢愈加明顯。在工業設計領域,雖然雷蒙德?羅威的“明星效應”十分耀眼,但柳宗理的“無名設計”也不容忽視。設計師明星制,銷售的是物化了的文化、名氣和風格,人們購買的價值符號則是個人身份的象征;反觀無名設計理論,強調回歸物的本真,提倡在產品中抹去一切有關設計師及其風格的痕跡,追求將物融入生活。在這樣相互矛盾的理論支撐下,工業設計師對自身追求的方向自然會產生疑問:設計應該為了商業而追求流量,還是應該更專注設計本身并隱于生活之中呢?
“明星”(Star)是從“明星制”這個體系中誕生出來的。明星制于19 世紀20 年代隨著美國舞臺戲劇的巡回演出模式的興起而出現。在電影行業,明星的塑造不僅有利于電影的品牌建立,還是各制片廠建立風格個性、加強內在聯系和促進影片宣傳的核心[1]。
明星制發展至今,已不再局限于電影戲劇行業,還逐步被其他行業所吸收。明星有足夠的關注度,商業媒體需要流量,于是,商業媒體與明星的聯合似乎是水到渠成之事。在消費社會,人們的關注點從基本需求變為對符號價值的追求。明星作為被大眾傳媒構建的暴露在公眾視野下的個體,在消費文化的視角下,他們也被賦予了符號價值,“明星效應”應運而生,明星對人們的消費選擇產生影響。媒體塑造和傳播明星的價值,既獲取了流量和利益,又增強了自身的影響力;商家在宣傳中投入明星后,獲得了更高的銷售量。在消費時代,媒體與明星共生共存,影響力就是生產力[2]。
在電影行業中,演員的形象、舉止、表演能力可以直接轉化為消費,而設計行業則有所不同,這里的消費是指設計師的設計能力、個人魅力甚至價值觀等物化的消費。雷蒙德?羅威(Raymond Loewy)是美國當代工業設計的奠基人之一,也是第一位登上《時代》周刊的設計師,這標志著設計行業與大眾傳媒的攜手以及“設計明星”的誕生。羅威作為一位典型的商業化設計師,他曾經在《紐約時報》的采訪中說道:“對我來說,最美的曲線就是收入上升的曲線。”
設計師明星化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首先,促進了商品的銷售,利用消費者對精英生活的向往,刺激其購買沖動;其次,提升了產品的附加價值,即使產品的銷售價格再高也依舊有人愿意為其爭先恐后地買單;最后,還可以引導公眾生活方式的流向,使商家、設計師能夠長期處于有利(被崇拜)位置。設計師明星化有著如此多的優勢,但其缺點也不容忽視。
一是如果明星個體的話語權過大,容易讓產品的重心發生偏移,變為浮于表面的產品甚至收藏品,導致商品價格虛高。例如,菲利普?斯塔克的外星人榨汁器,這是一款搭載著設計師名氣的設計產品,它大多被人們當作收藏品而不是生活用品,喪失了本身的使用價值。二是隨著銷售額激增帶來的高風險性。產品的銷售額完全依賴一個人,而明星效應帶來的附加價值屬于無形的資產,具有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和不長久性。三是明星設計師與普通設計師相比需要投入的成本會更高,這就可能導致產品開發過程中其他費用被壓縮或出現超支,從而帶來風險。四是在消費文化的持續發展過程中,大眾文化的興起在一定程度上對明星制有所抵觸。大眾文化影響著人們的價值觀,導致大眾傾向個性化發展,渴望樹立起自身的個性形象,而不是一味地模仿精英階層的生活方式。五是在明星如此普遍的今天,與明星代言制相比較,塑造設計師成為明星獲得的回報顯得有些微薄。盡管明星制存在一定的弊端,但仍是一種有效的商業機制。
無名即指“作者不明”“匿名”的意思,放在設計的語境中,就是指沒有特定的設計師署名,或故意隱去個人名字再將其流入市場的設計,是日本工業設計師柳宗理將“無名設計”(アノニマス?デザイン)一詞帶入了現代社會。
日本的工業設計起始于20 世紀50 年代。朝鮮戰爭后,日本被迫與美國簽訂了《日美安保條約》,美國駐軍日本,隨著駐軍而來的是為進駐軍人修建的“家屬房”以及配套的各種家具的“物質調配計劃”。物質調配計劃對日本人來說既是接受新生活的契機,又為對戰后設計服務的日本工業發展指明了方向[3]。日本工業設計在這一時期飛速地西式化發展,1952 年日本工業設計師協會正式成立,其設計目標正是“美式生活”。
但當時日本將設計視為一種技術問題,認為能夠把看到過的西方設計準確地再現出來才是最重要的,這也就導致日本設計抄襲泛濫。工業設計為日本戰后的經濟復蘇帶來了極大的推動力,但由于“山寨”美國設計的問題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導致日本國內各方面對“工業設計的實質為何”的追問聲越來越大。
柳宗理作為日本的第一批工業設計師,在這樣的背景下自然對工業設計的現狀產生了疑問。柳宗理在戰后以硬質陶瓷制作為設計活動的開端,他以親身參與的具體設計實踐為例,向社會展示了工業設計師在設計過程中應承擔的責任。設計師設計的不能只是產品的外形與裝飾,還必須深入涉及“產品內部”,能夠熟知產品的機能和內部結構,能夠協同技術工程師將產品的“形”制作出來。產品的“內部”不僅意味著機能,而且與產品的表面相對應。這里的機能,還有著深層次的針對用戶而設計的意味,在設計時設定的各種標準值需要考慮到大多數人的使用情景,換言之,即為大多數人服務的設計[4]。
“無名設計”在“為人著想”的思想的基礎上,是“只注重表面裝飾的設計”的反命題,也就是在產品制作過程中,通過設計,不追求讓產品醒目,而是實現“無名特質”[5]。
柳宗理的“無名設計”以其父柳宗悅所說的“用”的民藝思想為基礎。柳宗悅的“用”指代的是“生活”(人使用物,物被人使用),也就是人與物,以及物與物的關系的表達。同時,他認為制作是無欲的,只是為了服務,而不是為了成名。柳宗理認為民藝與工業設計有著共同點,即兩者的生產目的都是“使用”,于是,他將無名設計的觀點引入機械生產中,使其概念被賦予了更廣闊、更深層的含義。滿足“用”的“無名設計”是指,產品被制作生產出來后,被某人所獲得,從而進入這個人的生活并在其中發揮調和的作用,成為生活中自然而然的物品,制作者的痕跡完全被消除。在無名設計中,設計師的名字不再是產品的重要屬性,大眾關注點轉變為產品的實際功能與用途。
1965 年柳宗理在東京的銀座松屋舉辦了以“無名設計”為主題的展覽會,強調了設計應消去設計師自身的名字、風格、情緒、流行等,要保持本真(デザイナーのタッチしないデザイン)。
設計師的無名化無法像明星制那樣為企業帶來快速的巨額回收效益,它的回收率顯得細水長流。特別是像工業設計這樣以企業為主導型的設計種類,工業設計師們更多是隸屬于企業,作品在大多時候不會出現設計師個人的名字。這樣的結構會使一個企業的設計發展及運營更加穩定,但過于穩定的工作環境或許會使設計失去活力。
設計師明星制帶來的金錢和名利誘惑無比巨大,要成為“設計明星”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設計師加倍付出,并承擔更多風險。明星制更適用于自由設計師或者個人工作室。而與之相反的設計師無名化則更適用于駐場設計師。無名化可以使設計師專注于新產品的開發,也使企業的發展更加穩定。二者各有優、缺點,企業在擁有自己的設計部門的同時,可以不時與設計師明星合作。這樣在能在保證產品穩定更新的同時,獲得一定的流量。
那么,工業設計師應如何選擇自己今后的發展路線呢?雖然這取決于設計師個人的價值觀和能力,但無論設計師今后選擇的是明星路線還是默默奉獻的道路,都不能忘記工業設計的基本要點:第一,要從用戶的視點設計;第二,要從產業的視點設計;第三,要從社會的視點設計;第四,要從時間的視點設計(參考日本GOOD DESIGN AWARD 評判標準)。
設計師明星制與無名化看似是完全對立的價值觀,但殊途同歸,無論設計師身處何處都不能忘記工業設計要“為人服務、為社會貢獻”的出發點。為錢、為名還是為大眾為生活,又或者二者兼顧,這一切取決于設計師本身,卻又受到時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