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棋 遼寧師范大學
意象衍生于先秦《易經》中的“易象”,“意”與“象”原為古代哲學概念,可謂“圣人立象以盡意”。南朝梁劉勰的《文心雕龍》中道“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直接使用了“意象”這個詞,其“意”指心意,“象”指物象。中國畫素來講究“畫有盡而意無窮”,其“意”既是手段又是目的,齊白石“取似與不似之間”的觀點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中國畫是對“象”的高度概括,寫意大于寫實,從中可窺探其“意”,即中國人意象思維的一種體現。
狹義上,以唐代張萱、周昉作品為例,二人皆擅畫仕女,以宮廷貴女為“象”,表現其閑散的生活,觀者卻能從中體會不同的“意”。相比之下,張萱的畫大多彰顯達官貴人驕奢歡愉的生活;周昉的畫則揭露了晚唐貴婦們空虛乏味的精神生活。
再以“鴨——兔圖”為例,圖中所作的物象非鴨非兔,但從審美的角度進行辯證欣賞時,它便既似鴨又似兔。其中之“意”便由欣賞者內心所孕化,如此產生的這種彈性思維就是一種意象思維。
中國畫是在特有的社會環境中孕育出的文化背景中演變的。受哲學影響,儒學和道家思想滲透進國畫,暗藏著對意象、情感及人文思想的表達。中國詩詞歌賦無一例外都是對意象的表達,國畫中的詩、書、畫、印一體更是如此,如王維的詩、蘇軾的詞、文人畫中的意境等。從古至今,老莊學說中的“道”、程朱理學中的“天理”“太極”等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中國人的處世哲學。
傳統意義來看,《易經》中的“--”“——”代表乾卦、坤卦,由此衍生為天、地、大自然。唐朝張璪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其“造化”指大自然,“心源”指內心的感悟,意指創作中既源于自然又來自心靈的創造,通過主客體相融產生意象。宋代郭若虛道“發之于情思,契之于絹楮”,借以物象呈現在畫面中的意境來表達內心的情感。
中國人遵從自然,所以從大自然中的風雨雷電、山水樹木、花鳥魚蟲中形成意象思維。自宋朝起,藝術家多用寫意的手法創作以山水花鳥為主的作品,以體現內心的審美境界,形成中國古代繪畫的獨特風格。如北宋郭熙的《早春圖》,觀者可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中感受到春天的勃勃生機;齊白石的《蝦》,其簡練的線條盡顯蝦的神韻,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這正是中國畫講究的“意境美”。
人是社會性動物,所以在不同時代產生不同社會見解,形成意象思維。如南宋梁楷的《潑墨仙人圖》,其畫風簡略,筆墨灑脫,用夸張的手法把人物塑造得淋漓盡致,同時表現了南宋時期盛行的禪宗思想;八大山人的《荷鳧圖》,畫家作為明宗室后代,遭國破家亡之痛,所畫魚鳥大多以白眼示人,充滿強烈的主觀色彩,表達憤懣不羈之情。
人追求真善美,以人為本,注重自身內心的抒發,形成意象思維。如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其注重對眼睛的描繪,傳達內心的主觀感受,并提出“遷想妙得”“以形寫神”,這是對藝術家創造力的高度肯定,亦是對意象創造的高度概括。又如,元吳鎮的《漁父圖》,借景抒情,借漁夫之形表達幽僻清寂的意境,寄托了隱居之情。同樣,“梅蘭竹菊”也有象征意味,代表著人的風骨、秉性。
過去的革新已成為現在的歷史,無論技法還是思想都得到了傳承。中國人講究習古,正因如此,程式化才區別于西方繪畫,具有獨特性。藝術家通過不斷認知自然,并總結前人的理論與經驗,集大家于一身,同時通過實踐,終領悟更深的境界,從而得到自己的方法論。
技法上,中國畫向來重法度、講傳統,用筆講究“如錐畫沙,屋漏痕”;用墨則有墨分五色之說。人物畫的十八描,從顧愷之的“游絲描”至吳道子的書法用筆,再到李公麟的白描,直至明末清初陳老蓮的《水滸葉子》都在不斷創新;山水畫的各種皴法,如卷云、披麻等;花鳥畫的各種勾法、點法,無論宮廷畫院還是文人畫派都自成一體。特別是文人畫興起后,從詩入畫、書入畫直至元代集詩、書、畫、印于一體,演變成一種趨于完美的程式。
思想上,程式化可被看作一種藝術語言。這種藝術語言是特定歷史文化的積淀,受到民族、地域、文化傳統和審美觀念的影響。它融入國人的血脈,是中國畫發展到一定高度的必然產物。在某種程度上,其可以被看作是文化自信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