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亞萍 陳 立 成都大學
歌劇是一種以故事發展為主線,通過表演者在舞臺上的戲劇表演、舞蹈表演和歌曲演唱,利用服裝造型、舞臺場景設置輔助的一種綜合性極強的舞臺藝術形式。
我國的歌劇經過了長時間的積累、沉淀,歌劇演員在學習西洋歌劇的基礎上,結合本民族的文化,汲取傳統戲曲與民間音樂的養分,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民族歌劇。中國的民族歌劇不是一部民族文化元素堆積起來的戲劇,而是包含了一個民族的思想、情感、價值觀和人生觀[1]。
中國民族歌劇在產生和發展的進程中,逐漸在各個方面具備了自己獨有的特點。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反映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要打倒壓在背上的“三座大山”的時代精神。這種題材講述了許多動人的英雄故事,塑造了許多偉大的形象。從《揚子江暴風雨》作為抗日戰爭新戲的起點,到歌舞劇《白毛女》,再到1949 年10 月前創作的《劉胡蘭》,都贊揚了中華民族偉大的精神和民族解放斗爭精神,并描述了中國人民的艱苦奮斗歷程。
(2)反映不同時期的人民的現實生活與追求個人幸福的愛情生活,以此表現中華民族反對封建落后、爭取自由、反對舊勢力和舊傳統、爭取幸福生活的精神和美好愿景。
(3)描繪新中國成立后人民的生活日常、不同的精神特征,以及人民之間的友誼、家庭情感、民族團結、為了建設新中國而努力奮斗的事跡等。總體上來講,中國歌劇的題材是從我國各民族生活中提取的,不僅故事內容豐富,情節動人,在塑造人物方面更具有典型性。
歌劇《白毛女》創作于1942 年,劇本由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集體創作,賀敬之、丁毅執筆,馬可、張魯、瞿維等作曲。這部劇源自民間傳說故事,貧苦農民楊白勞的女兒喜兒為父抵債,被賣給惡霸地主黃世仁,因為不堪其對自己身心的凌辱而逃至深山。喜兒在山洞中生活多年,因缺少光與鹽導致毛發變白,附近不知實情的村民發現后,將喜兒稱作白發仙姑,后來被八路軍搭救,表現了“舊社會把人逼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主題。
音樂唱詞第一句“恨似高山仇似海”,表現了喜兒從被強搶到黃家抵債、父親被逼致死、喜兒受盡虐待侮辱到被逼跳崖在深山以野果為食一步步加深的仇恨情緒,是喜兒從天真淳樸的性格到遭受一系列打擊,反抗性情緒達到至高點的發聲。“冤魂不散我人不死,雷暴雨翻天我又來”是喜兒對內心一腔仇恨的獨白,“閃電哪快撕開黑云頭,響雷啊你劈開天河口”則是喜兒受盡冤屈而走投無路的吶喊。“山洞里苦熬三年整,我受苦受罪白了頭”這一段用敘述性的語氣講述了喜兒悲慘的遭遇。接下來的一段都是喜兒滿腔憤怒的宣泄,因不公命運向上天逼問:“為什么把人逼成鬼,問天問地都不應,好,我就是鬼,我是屈死的鬼,我是冤死的鬼,我是不死的鬼。”喜兒的情感是,從問天到自我回答,再到自我情感升華的一個過程,是一個層層遞進的情感歷程。前面唱到“我是人”,而現在“我是鬼,是屈死的、冤死的、不死的鬼”,表現了喜兒強烈的控訴,以及對舊社會把人變成“鬼”的批判,也表現了喜兒的內心情感轉變的過程,由逃避接受到心里逐漸強大起來,決心不能再像爹爹一樣軟弱,要斗爭到底[2]。
歌曲《恨似高山仇似海》是非再現的三段體曲式結構,是通過主人公喜兒對自身情感的演唱來創設情境。這首歌曲還吸收了敘事歌曲的表現手法,形象地塑造了劇中喜兒這一悲慘形象。下面,筆者從歌曲的三個段落進行不同的分析,來解析主人公演唱這首歌曲的真實情感。
第一部分共有十八個小節,開始的三個小節間奏運用了三連音的演奏手法,音區由低發展到高,節奏十分緊湊,起到了情感助推的作用,好似喜兒在快速奔跑,使聽眾有一種緊張不安的感覺,同時表明了喜兒要去報仇,并為唱腔的開始做好鋪墊。
第二部分旋律可以分為兩個段落。第一個段落從歌詞“閃電哪!快撕開黑云頭——我受苦受罪白了頭”開始,速度逐漸加快,旋律音也一直設在高音區內起伏,音域高亢,采用了一種宣敘調的形式。“白”字音調加重并自由延長,在演唱時,演唱者要恰當運用“甩”腔,更加清楚地告訴聽眾喜兒所經歷的苦難;一個“頭”字,旋律先用了一個上行,再用了一個下行,表現了喜兒對自己悲慘命運的認識和一種無盡的抗爭。第二個段落主要講述喜兒在山洞里生活的情景。這段旋律由弱漸強、由低到高,表現了喜兒的憎恨越來越強烈。演唱者在演唱時要句句逼近、鏗鏘有力,逐漸增強戲劇性。這部分通過演唱者的歌唱,描繪了喜兒在山洞中悲慘度日的情景,使觀眾與表演者產生情感共鳴,為下一段發展做好鋪墊。這一部分主要體現喜兒的“慘”[3]。
第三部分共有三十五個小節。這部分是全曲的高潮,開始的間奏有五個小節,運用了三連音和下行音階,將喜兒的悲憤情緒推向高潮,雖是下行力度,恰恰是漸強進行。本部分采用了敘述性的語言,音樂較為疏散、寬廣。“我是叫你們糟蹋的喜兒”一句運用了二度音程,演唱者要用緊張與不穩定、不和諧的音色特點表現喜兒悲慘的遭遇。此段反復運用了反問句,使全曲達到高潮,揭示了舊社會把人變成鬼的事實,主人公的一句“好,我就是鬼”更引人深思,到底“鬼”好嗎?字中有意,這更能體現出喜兒受到迫害、忍辱偷生,對現實社會強烈不滿的情緒。最后繼續運用三連音,強調自己是“屈死的鬼”“不死的鬼”,終結全曲。歌曲雖然唱完,但我們的斗爭還沒有結束,我們將和舊社會的惡勢力斗爭到底。第三部分充分體現了主人公對當時社會的“憤”。
在音樂上,歌劇《白毛女》吸收山西、河北、陜西等地方的民歌和戲曲曲調,根據情境需要加以改編和創作,又借鑒了西洋歌劇對人物性格塑造的方法,在音樂上形成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形象。
歌曲一開頭“恨似高山仇似海”就是高亢激昂的曲調,感情積蓄噴發而出,唱前半段“恨似高山”時聲音遠遠地送出來,響亮而流暢,點到點地敲擊到心弦上,后半段“仇似海”發聲時由弱至強至長,到“海”字時,情感發展自然帶出哭腔,音調達到最興奮、感情最充沛的狀態。頗具戲曲演唱風格的拖腔在這里很好地發揮了它的特色,“恨”“仇”“海”字都運用了“前倚音”。“前倚音”即在旋律音之前的“倚音”。它的運用充分體現了我國傳統聲樂“以字行腔”的藝術規律。
在歌曲中,不論是表達情感還是講述故事,都用到了嗽音,發聲時,嗓子不像正常歌唱時的打開,而是略微收縮,收縮來歌唱時與氣息的對抗產生了一個類似咳嗽的破裂音。嗽音唱法的引入與獨具特色的演繹鑲嵌在歌聲中,形成了獨特的風格色彩與情感色彩。“冤魂不散我人不死”一句中的“不”字,“撕開黑云頭”中的“開”字,“劈開天河口”中的“河”字,“山洞里苦熬三年整”中的“整”字,以及敘述性歌詞“我吃的是樹根野果,廟里的貢獻,苦撐苦熬天天盼”中的“根”字和“撐”字都運用了嗽音。嗽音的運用生動地表現了喜兒的冤屈和苦撐苦熬的憤怒心理。
滑音在“響雷啊”的“啊”字上被用來夸張地刻畫形象,烘托劇情的氛圍、環境。例如,在“渾身發了白”一句中的“白”字運用了下滑音,這里下滑音的運用使音樂的音高和音量有了大幅度的轉變,豐富了唱腔的美感,更把喜兒的情感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是被你們糟蹋的喜兒”這一句根據劇情運用了秦腔的哭腔唱法。“喜兒怎么變成這模樣”到“問天問地都不應”運用到了控訴的說唱,情感由弱到強、由低到高,逐漸增強,將喜兒悲痛、絕望的復仇情緒推向高潮。
最后一句歌詞中的“好”,鏗鏘有力,借鑒了戲曲中的道白。“好”字擲地有聲,蓄積復雜的情感將喜兒的憤怒、仇恨情緒一一道出。
《恨似高山仇似海》是歌劇《白毛女》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唱段之一,其強烈的悲情沖擊力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主人公“喜兒”蓄積而爆發出的悲憤與仇恨的情感,對演唱者在表演前對作品背景的理解、人物的情感把握,以及個人演唱能力和技巧都有非常高的要求。演唱者在演繹時應當通過對聲音強度、氣息、共鳴腔體、吐詞語氣的控制,來表現人物怒不可遏的情感,并將觀眾帶入故事情感中。
《恨似高山仇似海》以其特定的背景故事、特殊的歌曲內容和特別的音樂表現手法,奠定了其在中國民族聲樂演唱與專業教學曲目中的地位,成為民族歌劇發展的里程碑。這個選段也因此成為中國民族歌劇追求音樂戲劇化的典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