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劍
中華傳統(tǒng)器樂美育,以其“雅正無邪”、“志存經世”、“得窺天地堂奧”之弦上“二十四”清雅況味[1],培養(yǎng)人的信仰、情懷、擔當和想象、創(chuàng)造、境界,培養(yǎng)人與天地往還的廣博之愛,與時代共呼吸的進步之責,將道德、智慧、知識化為涓涓清流,激勵人們傳承美育文化,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生活。提升中華傳統(tǒng)器樂美育的研究水平,淬煉其學術品格,是做好美育工作的殊上方略。
傳統(tǒng)器樂的美學品格,是在儒道佛思想的涵泳和古代科技工藝的“匠心”中逐漸形成的,體現了不同樂器類別中的人文意象質地和美學表現技藝,它是藝術審美品質的文化自覺和美學生命。器樂美育正是基于這種幾千年形成的中華器樂美學精神,對人的生命歷程具有潤物細無聲般的化育培元功能,屬于對人的本體層面的生命意識、生命價值、生命意義的教育。
傳統(tǒng)器樂的時代性人文價值和科學性技藝品質,是中國傳統(tǒng)器樂在歷史時空中,己淬煉成就的既精微又自圓的美育文化基因“天人之學”[2]的致用,即“天人和諧”、“天人合一”、“尚正取中”、“和而不同”的美學品格,是將真善融入美的形式,美成為天人知性與道德的中介,成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中國人文學科奇葩。天人之學的“天”,概指宇宙、天地、自然萬物,泛指自然演化的客觀規(guī)律;天人之學的“人”,指涉人類社會歷史過程中的人性、人生、自我等,以人的解放超越和自由全面發(fā)展為理論旨歸。中國5000年文明史傳承的天人之學,歷代思想家們的闡釋都涉及其世界觀、方法論、人性論、社會觀、歷史觀等,而文學與藝術,更是深得天人之學的文化滋養(yǎng)。雖然天人之學歷史上出現過牽強附會的“天人感應”說和“天人混沌”說,這種或神學迷信,或邏輯邊界不清,阻礙了科技理性和邏輯思維的獨立發(fā)展,但古代的思想家們通過不斷摒棄校正,仍不失其人文性與科學性的思想光輝。
先說時代性人文價值。任何藝術作品都必然地要回答時代之問,這是藝術的生命。音樂藝術的“當機而發(fā),即身而沒”的時空瞬間性、模糊性、多義性、延伸性等生發(fā)特征,使其審美的時代性意蘊,深深地打上了“妙通萬象”的“共同意象”和“仁智自見”的即時性,一方面打破了物理時空的局限,一方面又必然地“無數妙境宛然現于目前”,這正是杰出作品成為經典永流傳的內在原因。如琵琶舞曲《十面埋伏》、《霸王別姬》的英雄浩氣,成為千古流傳的陽剛審美標志;《昭君出塞》、《塞上曲》的家國情懷,成為中華民族永恒的審美意象;《潯陽琵琶》、《春江花月夜》的古代商道敘事,成為今天“一帶一路”的精神傳承,等等,這種經過洗練概括、取舍重組、以意立象、以聲寫神的特征,是傳統(tǒng)器樂時代性人文價值的審美生命之所在,它或格調和靜清遠,古澹恬逸;或指法潔潤圓堅,溜健柔剛;或樂曲宏細輕重,遲速陰陽。它是精神的、致遠的、意象的、描述的,是充溢著更多的個人情感的可游、可觀、可訴的意境。
再說科學性技藝品質。傳統(tǒng)器樂的科技品質,是貫穿于工匠精神中的縝密態(tài)度及其巧思妙想的創(chuàng)造,從大量的歷史典籍和考古發(fā)現中得知,中華器樂的科技品質,主要表現在對樂器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之“八風”“八音”的材質、結構、音響的考量;對“五聲”音階中宮、商、角、徵、羽和諧成律的研究;對琴、弦、弓、索、孔、口的練制技巧;對金、木、水、火、土“五常”相生相克樂理機制的辯證;對陰、陽、剛、柔四氣升降沉浮的體驗;對吹、拉、彈、打演奏技巧蘊含的力學智慧和藝術創(chuàng)新,等等。這種藝道的精妙把握與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造物技巧,達到了“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返璞歸真境界,使中國傳統(tǒng)器樂“道法自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樂者法天地四時而成韻律節(jié)奏。人的心靈體會、想象、創(chuàng)造,是如此的理性和愜意,如此的天人交合而又相分多彩,這是知識和智性、規(guī)則和法度的隱形表達,是人文與理性二者價值力量之間相互作用的發(fā)生機制。傳統(tǒng)器樂文化品質的研究,跨越人文和科學的體系,特別是新時代大數據智能科技、腦成像電信號的采集分析,幫助我們打開大腦里的“黑箱子”靈魂奧秘,計算樂器音質音色音韻的物理量化,將為器樂的美學分析盡可能提供更為科學的、實證的數據模型。
不難看出,中國器樂美育學科不僅傳授藝術帶來的審美情感,而且蘊含深厚濃郁的家國情懷、自然情趣、社會理性、道德精神和科學奧秘、工藝技術、智性知識、法度規(guī)則等美育學科內涵和架構。近現代以來,傳統(tǒng)器樂文化隨著中國美育的內涵而發(fā)展變遷,自強調對國民性之改造與國家之自新圖強,到提升國民文明程度,振奮民族精神,再到新時代的無限潛力的夢想激發(fā),等等,使藝術美育的地位愈發(fā)突出,功能更加彰顯,影響日益深廣。藝術與審美都是人類生命靈魂和精神境界自由的表現,但通識藝術美育學科不同于藝術專業(yè)教育學科,前者是指人人可共享側重于人文素養(yǎng)的通識教育,而后者是指以藝術為專門技能和職業(yè)的教育,然二者的人文功能是重合的,要通過多學科的交叉、整合、融合,建構門類齊全、藝哲融通的美育學科集群平臺,使美育學科名符其實地成為人類學習知識、提升境界的制度安排,具有明確的研究對象、獨特的概念體系,清晰的知識規(guī)訓,進而展開器樂美育學科的知識生產和學術創(chuàng)建。
中華器樂藝術文化,是具有鮮明的儒道佛文化基因,具有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的自然意蘊式樂器形制和音樂節(jié)律及其經典作品、經典理論,其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之“八風”“八音”,概括了中華傳統(tǒng)器樂的風格和品類,且從價值體系到表現技術都有鮮明的取向和方式。這里的話語方式,是指中華器樂文化自信自強自覺發(fā)展背后的原理、學理、哲理,為世界藝術界貢獻學術新知、中國樂論、中國經典、中國智慧,在當今“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通過批判反思的器樂文化自覺,揭示中華傳統(tǒng)器樂文化殊勝的理論邏輯和經典器樂作品意蘊,進而開闊世界視野,站上國際舞臺,創(chuàng)造具有鮮明華夏民族特色的兼收并蓄包容互鑒的中國樂派理論,這應是我們新時代文化強國的一個重大使命。
比較中西器樂文化的差異,正是為了在人類共同共通的生命情緒銓釋基礎上,根據中西歷史發(fā)展、經濟基礎、民族信仰、文化基因等殊異性,能夠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中西器樂文化的差異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美學價值選擇上,中國器樂文化是在偏重于人文價值基礎上的道藝合一性價值取向,而西方器樂文化是偏重于科學理性基礎上的藝道二元性價值取向;二是從審美思維方法上,中國器樂文化是一種從人與世界的關系出發(fā)的自我心性、智性、靈性、悟性為生命旨歸的理解,而西方器樂文化是一種從實體世界出發(fā)的在人的科學認知范式下的以形式美、藝術美為主要目標的感悟理解。從西方音樂史的大量史料數據中可以看到,西方器樂表現形式豐富,僅體裁類別就可分為結構形式的舞曲、進行曲、前奏曲、幻想曲、即興曲、序曲、組曲、奏鳴曲、交響曲、圓舞曲等,雖其內容、風格,演奏形式不同,但都特別追求結構、曲式、技巧等形式唯美要素。比如,貝多芬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3],因其第一樂章主題那蜚聲于世的四個強音符振撼力,被貝多芬形容為“命運的敲門聲”,因此人們又將這首曲子稱之為《命運交響曲》。在這部不過30分鐘的曲子里,貝多芬通過四個樂章的音樂演繹,把對命運的反省、追問、奮搏乃至把握的哲思,凝練為“命運的敲門聲”、“扼住命運的咽喉”、“英雄交響曲”的音樂意象,百年來醫(yī)治了多少流血的心靈,皈依了多少彷徨的游魂,又使更多的人心靈得到凈化和升華,為人類世界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精神豐碑。
中國傳統(tǒng)器樂以禮樂文明教化為圭臬,在儒道佛文化的涵泳中,強調:“樂者,德之華也”,認為“審音而知樂,審樂而知政”。其作品也多以文學性的標題和序語,強調其教化意蘊和心性悟得,使樂曲的真善美高度融合為一。比如,由古曲《潯陽琵琶》、《夕陽簫鼓》等曲目整理創(chuàng)作的民樂絲竹合奏曲《春江花月夜》,分別以詩的語言“江樓鐘鼓”、“月上東山”、“風回曲水”、“花影層疊”、“水云深際”、“漁歌唱晚”、“回瀾拍岸”、“橈鳴遠瀨”、“欸乃歸舟”、“尾聲”共10個小標題展開樂思,呈現江南絲竹音樂清秀細膩的特色。樂曲通過優(yōu)美柔婉的旋律、豐富巧妙的配器和具有展衍性的變奏曲結構,形象地描繪月夜春江不僅景色迷人,而且可以盡情想象白居易《琵琶行》里絲綢水路上的商賈官人、匹夫販婦、走卒船工等三教九流和琵琶幽思、江州司馬的長卷史詩。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是中國傳統(tǒng)中的藝術功能,用當代的話說,就是要五感齊發(fā),身心開啟,標題是什么,形式如何表現,此時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音樂所激發(fā)的人對事物的感覺、對世界的經驗、對他人的理解、對生命的態(tài)度。
中華器樂藝術美育有著豐厚的文化資源,是華夏民族的文化基因寶庫,承載著祖先的精神、智慧、價值、信仰和精微而自圓的器樂知識認知范式。建構獨樹一幟的中華器樂美育愿景,就是要揭示其起源和發(fā)生的條件、基礎、機制、過程及其學科框架,形成體系嚴謹、定位精準、邊界清晰、人文精神濃郁、藝匠品質優(yōu)秀的學科課程體系,把美育落實到課程建設開發(fā)上。因此,打造數智化課程資源的集群平臺,是提升器樂美育學術品格的重要手段,應從以下幾個方面發(fā)力:
一是要提升對傳統(tǒng)音樂文化基因的萃取能力和創(chuàng)新銓釋能力,從禮樂文明的歷代音樂典籍和樂器考古遺存中,確認中國樂派的美學特質,建立殊勝的銓釋邊界,顯示中華器樂的獨立性和主體性,使我們不僅能夠聽到千年的遺音,看到遠古的舞韻,感悟歷史遂道中的理性智慧,更要開創(chuàng)一種新時代、新場域、新受眾、新方法的全新表達和話語體系;二是要充分認識中華器樂是世界音樂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建構特色鮮明的中國音樂文化,就要立足于全球視野,增強我們的國際話語權,研究中國音樂的國際表達,借鑒吸收其它民族先進文化的精華,創(chuàng)造中西互鑒、平等交流的傳統(tǒng)音樂文化發(fā)展契機,讓我們的美育課程資源,為世界貢獻中國美育智慧、美育精神、美育力量;三是要順應國家教育部提出的“新文科建設”和“新時代藝術美育工作意見”的要求部署,在學科的論域拓展、價值重塑、科類融合、研究范式和美育教學平臺建設、課程集群優(yōu)化等方面,彰顯中國器樂的人文心性和科學理性的音樂美學美育質地,使華夏器樂文化在“載道”、“體用”、“質性”上,真正筑牢其人文價值與科學理性的美育建構愿景;四是要打造優(yōu)質精品課程,形成課程標準、課程教材、課程資料、課程模式、課程團隊、課程評價等方面構成的科學體系,并堅持不懈對課程進行優(yōu)化和更新,使課程資源平臺成為錘煉優(yōu)質精品課的學術高地,成為MOOC(慕課)、網絡直播、QQ群答疑互動等數智化教學改革的前沿陣地,為器樂美育獨特的浸潤、熏陶、感染、共情、喚醒、激發(fā)的課程思政和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功能發(fā)揮重要作用。比如,我在主持獲獎的2019年山西省教學成果大賽二等獎《中國器樂的美育追求》作品建設打造中,就探索出了“以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為人文教化目標——以學生的想象創(chuàng)造能力培養(yǎng)為理性目標——以不同專業(yè)班級教學背景為美育課程切入點——以數智化為課程研究和教學手段——以師生教學資源的平等共建、互享相長為教學模式”的課程建設路徑,為傳統(tǒng)器樂的學術研究和教學資源開發(fā),提供了大量真實可靠的數據。
提升中華傳統(tǒng)器樂美育的學術質性,就必須在豐富器樂美育的學術研究范式上做足文章。學術及學術質性,前者強調其學問、成果、理論和方法,后者是其研究的內涵、屬性、精神、品格等,是形上層面。范式是學術研究的規(guī)制、方法、整合的手段。器樂美育的學術質性特征,可概括為藝術性、學科性、教育性和范式性,而范式性是它的生命之本、精神之魂、品格之境,因為,它是求真理、求創(chuàng)造的思維方法和理性“工具”,并飽含著感情、理性、視野、境界、修養(yǎng)、人格等,都“大象無形”地滲透于美育文本、美育課堂、美育實踐等范式規(guī)制之中,構成了一種情理交融、意象相合的理性世界。概括器樂美育豐富的研究范式,可歸納為:交叉融合范式、學理思辨范式、作品實證范式、數據量化范式、數智推演范式等。不同的研究范式,是基于的學科、理論、方法的不同而展開的學術研究,其學問或成果又不斷地推動著知識的更新、生產和傳播,造福人類社會。器樂美育的學術研究范式,是學者和教師治學的科學態(tài)度和基本價值觀的蘊含,而市場化的社會又復雜地異化了學術,違背了學術精神和學術規(guī)則,嚴重危及學術事業(yè)的生命,我們必須予以警惕,要心懷敬畏之心。
器樂美育的研究范式應用,要根據課題性質和問題導向,可綜合使用,可單獨進路。這里,我們通過對劉天華創(chuàng)作于30年代的二胡獨奏曲《光明行》[4]的作品實證分析,以期揭示這部作品的人之本、藝之體、育之用的學術質性。《光明行》吸收多民族豐富的演奏技法和表現風格,集各民族音樂藝術之大成,使樂曲旋律鏗鏘有力,氣勢雄壯豪邁,富于激情,滿載覺醒時代熱烈喧鬧的氣息,表達了知識分子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和變革現實的抱負理想,以及不怕挫折失敗,堅持探索光明和進步出路的信念和意志。全曲為多段體(引子、四個樂段和尾聲)結構,又結合循環(huán)變奏和復三部曲式的特點,采用頓弓、跳弓以模擬軍鼓敲擊,威武雄壯,分弓以顯示寬闊有力,顫弓抖弓演奏以展示意境壯闊,內外弦交替演奏以顯示深沉而不屈,三和弦分解式旋律以顯示向上熱情和進取力量等,這些三部曲式、豐富技法、循環(huán)變奏、同音重復、激情揉弦、玄妙滑音、三和弦分解旋律,融合了民族大家庭中不同的風格、演技的藝術再創(chuàng)造,都使樂曲生氣勃勃,樂思動人,意象光明,藝術是一種解放身心的力量,是喚醒包括人文與科技等一切創(chuàng)造力量的源頭,是各民族音樂文化的共性基因。不同的器樂藝術雖形式多樣,風格迥異,但其學術的質性分析一定要守正,突顯內在的、內涵的思想性和價值性,通過對作品的穿透式分析和整體性探究,對其獲得意義和建構上的解釋性理解,以洞察研究對象的本質和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