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梅,吳秋林
(1.貴州中醫藥大學 人文與管理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2.貴州民族大學 科研處,貴州 貴陽 550025)
1972 年,法國人提出生態博物館的基本概念,這一概念在世界新型博物館建設中,立即得到廣泛的回應,世界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歷史也從此開始。1995年,在蘇東海等我國老一輩博物館學家的努力倡導下,中國亦加入世界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浪潮中,成為世界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理論與實踐方面取得了顯著成就。理論上有“六枝原則”,實踐中有百余座生態博物館的出現,而且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還進入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政治大格局,成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有效路徑之一。在這百余座生態博物館中,“生態”和“博物館”應該是生態博物館理論思考的關鍵詞,基于中國生態博物館生態的研究,回應一系列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基礎理論問題。
中國生態博物館發展研究大致包括生態和生態博物館研究、中國生態博物館基礎研究、中國生態博物館等三個階段。
“生態”(eco-)源于古希臘語olkos,原指住所或棲息地,現在通常表示生物的生活狀態。在漢語詞義中,多表示美好的狀態,例如,“丹荑成葉,翠陰如黛。佳人采掇,動容生態”(南朝梁簡文帝《箏賦》);“鄰雞野哭如昨日,物色生態能幾時”(唐朝杜甫《曉發公安》);“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動生態,目中未見其二”(《東周列國志》第十七回)。
“生態學”一詞出現于1865年,德國生物學家海克爾(H.Haeckel)首次定義生態學是研究動物與環境關系的科學。在今天,此詞匯在多個領域得到應用,影響不局限于生物學,這種關于環境關系的研究已經深入到社會科學的多個領域,新博物館學中的生態博物館研究就是其中之一。
生態博物館的研究源于生態博物館的出現。一般認為,法國的克勒索—蒙特梭礦區生態博物館(Ecomusée De La Communauté Urbaine Le Creusot Montceau-les-Mines)是世界上第一個生態博物館,但對此有許多爭論。
生態博物館(ecomuseum)這一概念的產生,是法國式樣浪漫下的“神跡”。在Wasseman 主編的Vagues中,介紹了雨果·戴瓦蘭對于這一概念的“發明”過程。宋向光在《生態博物館理論與實踐對博物館學發展的貢獻》一文中亦有比較詳細的轉述[1]。
這個“神跡”說有三個人,即喬治·亨利·里維埃(國際博協前任秘書長和現任終身顧問)、SergeAn toine(法國環境部長顧問)、雨果·戴瓦蘭(時任國際博協秘書長)。在聯合國的一次會議中,需要把博物館與生態聯系在一起,于是雨果·戴瓦蘭就將ecology(生態)與museum(博物館)綴合在一起,拼出了ecomuseum(生態博物館)。
1971年9月3日,法國環境部長Poujade在第戎對來自世界各地的500多位博物館學者和博物館工作者的講話中,使用了ecomuseum 一詞。這個“發明”的概念深刻地影響了傳統博物館的發展,成為一個時代在博物館方面的文化發明和文化發展。宋向光在《生態博物館理論與實踐對博物館學發展的貢獻》一文中認為:“這真是一次必然中的偶然。里維埃和戴瓦蘭為法國環境部長的主旨發言而創造的‘生態博物館’一詞,卻成為一場博物館革新運動的標志。生態博物館是一場解放運動,力圖扭轉‘經驗博物館學’將博物館限制在學術研究、歷史導向和博物館館舍中的趨勢。生態博物館是一場復興運動,努力高揚近現代公共博物館‘科學’‘民主’的旗幟。其觀念是對近現代公共博物館基本理念的回歸?!盵1]確實,由于這個詞的出現,與傳統博物館學對應的“新博物館學”出現了。
倪威亮在《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反思與瞻望——蘇東海先生訪談》一文中認為,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出現就是一個獨特的中國本土化的生態博物館[2]。劉渝在《中國生態博物館現狀分析》一文中主要分析了“六枝原則”的理論意義[3]。張慶寧、尤小菊和甘代軍討論了中國生態博物館的本土化問題,涉及本土化的一些理論和實踐思考[4][5]。李銀兵、李丹討論了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中的主客體、生態保護、經濟與人文等三個方面的關系[6]。潘守永認為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就是一種探索與實踐的過程[7]。尹凱分析了“貴州時代”和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的村落形式[8]。趙宇討論了生態博物館的發展問題[9]。從保護角度,陳燕探究了生態博物館的旅游開發問題[10],黃小鈺分析了生態博物館與傳統文化保護的關系[11],黃艷對鄉村遺產的生態博物館保護路徑進行了研究[12]。另外,王紅光從遺產角度分析了生態博物館問題[13]。
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大致有“貴州時代”、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社區生態博物館時代三個階段,構成了中國生態博物館的發展簡史。第一階段為1995~2005年,第二階段為2005~2011年,第三階段為2011 年至今。第一階段產生了融合與自生的貴州生態博物館群;第二階段產生了以民族表征為主要特色的生態博物館群,并且以廣西的“1+10”生態博物館群為代表;產生于2011年的社區生態博物館群,被蘇東海稱為“第三代”生態博物館,此時的生態博物館建設在實踐方面呈現全面開放發展的姿態。
在中國早期的生態博物館研究中,主要是對“貴州時代”生態博物館的研究,其中以梭戛生態博物館的研究成果最為豐富。在這些研究中,主要有梁太鵬[14],潘年英[15],周真剛和胡朝相[16],周真剛[17],周真剛和唐興萍[18],余壓芳和鄧健[19],趙洪雅[20],孟凡行、蘇東海、方李莉和安麗哲[21],尹凱[22]等人的成果。在這些研究中,梭戛生態博物館是一個高點,民族文化保護與發展、社會功能、村寨景觀、中外對比研究,以及多種中國早期生態博物館實踐的探討,都聚焦于梭戛生態博物館及“貴州時代”的其他生態博物館。
后生態博物館時代是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第二階段,也是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快速發展期,并且以廣西的“1+10”生態博物館建設為代表。這一時期生態博物館的研究主要有王翔宇[23],張瑞梅、劉弘汐[24],楊全忠[25],黎森[26],呂埴[27],文海雷、曹偉[28],鄭威[29]等人的成果。對于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生態博物館的研究,大致已進入發展和深化研究階段,在這些研究中,三江侗族生態博物館是焦點之一。
2011年以后,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結束,“第三代”社區生態博物館時代來臨。對于社區生態博物館的研究,在前面兩個時代的研究中都有所涉及。這一時期,主要有潘守永[30]、單霽翔[31]、于富業[32]、潘夢琳[33]等人的研究。這些研究主要關注農村社區、村落社區,而城市社區生態博物館的研究較少。
雖然這些研究涉及一系列的理論探討,但主要的關注點還是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實踐和應用,對于生態博物館中“生態”的基礎性理論問題探討較少。
1995~2020年,中國出現了多種類型的生態博物館,有多種多樣生態觀的實踐和理解,但如何實踐博物館的生態,是多種類型生態博物館都要面對的問題。在“六枝原則”中有這樣一個表述,社區的區域等同于博物館的建筑面積。把社區(村落)的區域視為生態博物館的建筑面積,即館區,從物質的外在來看,是生態博物館區別于傳統博物館的基本形態,但這個外觀實際上只是一種觀念,即把區域視為博物館區域,而不可能成為傳統博物館的實際建筑面積。之所以這樣認為,是為了表達一種博物與環境的關系。而建立博物與環境之間的關系,是生態、活態的主要表達形式,讓博物的存在活態起來,這是實現生態博物館體現生態的根本路徑。
在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實踐中,生態的理解就是基于這樣的環境關系而言的。這樣做的基點是希望歷史性的博物回到其環境中去,體現它的存在與現存環境之間的關系和意義,從而使得歷史性博物活態地表現在某種生命狀態中。《在貴州省梭戛鄉建立中國第一座生態博物館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有明確的說明:“傳統的博物館是將文化遺產搬移到一個特定的博物館建筑中,與此同時發生的是,這些文化遺產遠離了它們的所有者,遠離了它們所處的環境。而生態博物館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基本觀點之上,即文化遺產應原狀地保護和保存在其所屬社區及環境之中。從這種意義上講,社區的區域等同于博物館的建筑面積。”①張勇,徐美陵編,《中國貴州省梭戛生態博物館資料匯編·在貴州省梭戛鄉建立中國第一座生態博物館的可行性研究報告》,黔新出(圖書)內資字第091號,1998年,第5頁。由此可見,生態博物館與傳統博物館不同的基本點在于博物與其生存的環境的關系。生態博物館面積就是社區的面積,生態博物館要體現生態,就一定要具體劃定生態博物館的區域。
在中國生態博物館實踐的生態關系中,不同歷史階段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不一樣,不同性質和類型的生態博物館,其生態表達也不一樣。在前一種狀態下,它大致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早期的生態博物館“貴州時代”的生態表現;二是中后期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現。早期的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現為中后期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現打下了基礎,成為中國生態博物館生態意義表現的經典和基本模式。
在中國早期的生態博物館建設中,包括約翰·杰斯特龍在內,沒有人能夠完整地理解生態博物館如何在中國貴州的某一個地方落地。約翰·杰斯特龍震撼于貴州省六枝特區梭戛的“長角苗”極為夸張的頭飾,以及苗族的淳樸與自然,決定把在中國建設的第一個生態博物館點定在梭戛村①其實貴州省文化廳及蘇東海先生最初預想的建設點在貴陽市花溪的鎮山村,胡朝相和蘇東海都有明確記錄。,這直接影響了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的歷程。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最初是在挪威王國生態博物館專家和資金支持下推動的,所以,最初生態博物館建設的生態表達主要依據也是挪威生態博物館專家設計的,整個梭戛生態博物館的構想基本源于約翰·杰斯特龍②約翰·杰斯特龍在俄羅斯去世后,達格也加入了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建設。。這個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主要表現在信息資料中心的建設與生態博物館區域的劃定上。其基本的設計是,信息資料中心收集整個“長角苗”社區的文化信息資料,對整個“長角苗”的文化做一個全面的信息資料收集與整理,使人們在這里可以看到整個生態博物館區域內的文化狀態。但在實踐中,這樣的信息資料中心就是一個小型的專題文化博物館,是傳統博物館在一個特定地區的功能性表現,或者說是生態博物館中傳統博物館形的形態部分。在梭戛生態博物館理念中,設計者還把整個梭戛十二寨的“長角苗”區域視為一個博物館區域,即成為梭戛生態博物館的開放式博物館展區,展區中展示的就是“長角苗”的活態文化,從而實現梭戛生態博物館的博物與文化環境關系的連接,展現生態博物館與傳統博物館完全不同的樣貌。這樣,生態博物館的生態就可以出現在參觀者對“長角苗”的文化體驗中。期望人們在參觀生態博物館時,看到的是一種活態的文化,而不是一種靜態(死亡)的博物。從某種意義上說,讓人們從現代進入生態博物館“建構”的某一種過去,從而活態地理解另外一種文化狀態。這樣一來,生活在其中的人和物,以及時間、儀式、習俗、日常生活等,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生態博物館的展品。
這就是梭戛生態博物館的生態意義。這種意義的發明和生成,在后來也被人們討論了很久,有多重正面和負面的意見。這樣的討論可能還會繼續,但中國的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中的生態呈現,在中國生態博物館“貴州時代”的第一個生態博物館建設中就奠定了基礎,這是不言而喻的。信息資料中心+博物館文化展示區域的劃定,就是中國最初生態博物館建設的經典模式,并且一直是生態博物館生態表達的主要實踐過程。
在梭戛生態博物館之后,中國生態博物館“貴州時代”的第二個生態博物館建設在貴陽市花溪的鎮山村開始了。在這個生態博物館建設中,其生態表達一如梭戛生態博物館的模式,也是信息資料中心+文化展示區域的劃定,但后來蘇東海等生態博物館專家們發現,其生態表達點發生了位移,因為有布依族文化表述的力量和觀念進入,希望其信息資料中心的背后是中國布依族文化區域。這種擴大化讓以蘇東海為代表的中外生態博物館專家們難于理解和接受,他們認為把鎮山村的信息資料中心與中國布依族文化區域連接,既不現實,也混淆了鎮山生態博物館的基本意義,這樣的生態關系位移會模糊這座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關系,因為鎮山村的布依族文化并不能代表中國布依族文化。不過,這種生態關系位移為后來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中的“民族表征”埋下了伏筆,而且影響很大,使得原來的梭戛生態博物館都逐步變成了梭戛苗族生態博物館。
在生態博物館的“貴州時代”里,隆里古城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模式與梭戛生態博物館相同,但使用的文化類型有了很大變化,因為它選擇的區域是隆里古城,以古代建筑遺產為主。在這里,信息資料中心+古城區域(包含區域內的人和物),其生態意義主要表現在作為物的古城的遺存上,例如,宗祠、古城墻、古建筑、古道、古橋、古井……而人,以及文化、日常生活、儀式、習俗等則退居其次。在信息資料中心的布展中,也是以這樣的內容為主。這種以不同的文化遺產為中心的生態表達,為后來的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打開了另外一條路徑,不但可以在民族村落中建設生態博物館,亦可在歷史遺存中建設生態博物館,并且以此表現不同的生態關系。
“貴州時代”建設的最后一個生態博物館是堂安侗族生態博物館,它在生態表達中兼及梭戛生態博物館的村落、鎮山布依族生態博物館的民族、隆里古城生態博物館的建筑遺產,所以,它一開始的名稱就是堂安侗族生態博物館。在這個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中,堂安就是一個典型的村落,即它是在傳統的村落關系中建設的生態博物館,信息資料中心+村落區域的模式依舊,但已經明確地表述為“侗族村落”,而不是別的村落,一開始的落腳點就在民族村落的生態文化標定上,故也不會與整個侗族文化區域混淆。堂安侗族生態博物館信息資料中心的修建采用了侗族的建筑式樣,而且由侗族的師傅們按照侗族建筑的傳統樣式來進行設計和施工。這表面上好像是一個經濟性質的或者說工藝性質的行為,但它卻具有一種生態關系的意義表達,表明侗族的建筑亦是一種文化遺產,被包含在其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關系中。在生態關系的表達中,堂安侗族生態博物館呈現出一種多方位的生態關系。這也在我國后來的生態博物館實踐中,成為一種比較復雜的生態博物館生態關系的范例。
中國早期的生態博物館生態表現主要出現在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貴州時代”,它奠定了中國生態博物館生態意義呈現的基本模式。
中國生態博物館的中后期主要為后生態博物館時代和“第三代”社區生態博物館時代,在這兩個時代,早期的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經典依舊,但在理論和認知上卻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
在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生態博物館建設規模大大超越了“貴州時代”,而且是完全自主的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自主體現在建設資金的自主、專家團隊的自主、生態博物館形態認知的自主等方面。在這個時期,“貴州時代”形成的“政府主導、專家指導、村民參與”的模式依舊,即政府主導和村民參與不變,但專家團隊已經沒有了外國的生態博物館專家,而且在生態博物館專家隊伍中加入了大量民族學等學科的專家,這使得生態博物館的生態表達發生了較大的變化。
在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貴州時代”,影響生態博物館建設的生態思想主要是新博物館學的生態博物館思想,即期望生態博物館活態地展示博物館博物的意義,并且通過生態博物館的文化區域劃定實現生態的呈現,但在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生態博物館建設卻不僅僅是這樣的新博物館理論在起作用,還直接包含了生態人類學的思想和理論應用。其最為明顯的理論表達是,博物館形態部分名稱由信息資料中心變為“展示中心”“認知中心”等。這種變化是由于生態意義的表達不同所致,其背后原因就是受到生態人類學理論的直接影響。
生態人類學理論幾乎與新博物館理論中的生態博物館理論同時進入中國,而且在云南省有類似生態博物館的生態人類學實踐和實驗,在另一個維度追尋民族文化的生態保護與建設,曾被認為是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的形態之一,但它們多有生態意義的探索,卻少有博物館形態的現代連接和呈現,注重理論探索,而不是現代博物館的形態建設,故沒有留下具體的物態遺產,但其生態思想和理論卻影響著中國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的生態博物館生態的表達。
在這樣的歷史和理論背景下,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的生態博物館實踐中的生態表達,基本上以各個不同的民族文化為依據,有什么樣的民族文化,就呈現什么樣的民族生態關系,即把生態博物館中博物與民族文化聯系在一起,建設以民族文化為表征的生態關系。所以,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關系和意義的建立與此地的民族文化相關聯。
在后生態博物館時代的生態博物館實踐中,廣西的“1+10”生態博物館群是這一時期的顯著代表。從2004 年開始,到2011 年結束,在廣西的不同地區建設了10 個以所謂的“民族表征”為主要目的的生態博物館。總體上看,它們在建設廣西民族博物館的基礎上,按照民族文化表征的要求,在各地建立了3個壯族生態博物館,2個瑤族生態博物館,苗族、侗族、京族各1個生態博物館,2個漢族歷史文化生態博物館。這10 個民族生態博物館基本表達了廣西壯族自治區的民族分布情況,以及他們特定的文化意義,并且各個生態博物館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態連接點。
在后生態博物館時代,其他地區亦出現一系列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這個時代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意義和形態。民族表征是其一,配合民族文化進行的旅游開發是其二,包含了民族文化保護、非物質遺產保護、民族學歷史事件紀念、少小民族文化建設等一系列內容。
2011年,國家文物局公布了一個關于建設和推進社區生態博物館的文件,同時公布和認定了中國的5 個社區生態博物館,標志著中國的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進入了社區博物館建設與實踐時期,被蘇東海先生稱為“第三代”生態博物館。在這一時期,確定了今后生態博物館建設的區域生態表達主要為社區,而不是之前的村落。這自然與國家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有關,即以村落為主要生態區域表達關系的生態博物館建設大致終結,農村村落的社區改造基本完成,基于工業化、城市化社區的區域生態關系已經是主流。
在文件中公布和認定的社區生態博物館有福州三坊七巷社區博物館、屯溪老街社區博物館、安吉生態博物館(12 個)、龍勝龍脊壯族生態博物館、堂安侗族生態博物館等。其中,后二者分別為后生態博物館時代和“貴州時代”的生態博物館,可以理解為村落變為社區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連接。其他三個生態博物館有兩個為城市社區,即由街道區域直接轉化而來的社區,與西方的社區概念最為接近,一個為農村社區,其基本的村落形態沒有變化,但國家行政的架構變了,故為農村社區,這與西方完全工業化、城鎮化的社區差異較大。這樣的界定足以影響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基本方向。
福州三坊七巷社區博物館、屯溪老街社區博物館、安吉生態博物館作為博物館形態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前兩個時代生態博物館的信息資料中心和展示中心都不再是重要的事物,而變為“社區生態博物館中心館”,每個社區生態博物館都不是一個單獨的生態博物館,而是一個生態博物館群。福州、屯溪、安吉等三地的生態博物館,都是由數個形態和名稱各異的生態博物館組成。在福州三坊七巷社區,不但有一個被稱為生態博物館的群體存在,而且還有紀念館、展示館、民俗文化館、前店后廠的作坊,也被納入生態博物館群內。在這里,生態博物館區域就是整個福州三坊七巷社區,即其生態博物館群的生態關系,是生態博物館與活態中的社區的種種關系之總和,整個社區就是一個展區,但它與一群生態博物館構成不同的生態關系。這樣的社區生態博物館比之前兩個時代的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關系要復雜得多,前者是某一個民族與村落的文化,而后者卻是多樣化的歷史文化,包含文化的、歷史的、工藝的、藝術的、食品的、消防的、人物的、事件的、建筑遺產的……甚至還有民族的和習俗的。
在福州三坊七巷社區博物館中,有一個“福州三坊七巷社區博物館中心館”,在一定意義上統領社區內所有的生態博物館,故它既與社區構成一種生態關系,也與其他生態博物館構成另外一種生態關系。
屯溪老街社區博物館位于安徽黃山市,它由一個類似中心館的生態博物館與社區內的一個博物館群構成,其狀態大致與福州相同,它的中心館是在原來社區博物館的基礎上建設的,雖然名稱是“信息展示中心”,但布展沒有大的改變,只是增加了一塊生態博物館的牌子而已。
安吉生態博物館群在宣布建設完成時是13個,原來的安吉縣博物館經過認真投入和改造后,既是安吉縣博物館,也是安吉縣生態博物館中心館,或者說“信息展示中心”,與此同時,安吉縣動員全縣各方面的力量,在12 個鄉鎮建立了12 個相對獨立的生態博物館(專題館),以及在村落(社區)單元中建設了數十個展示館,并且形成了全縣性質的生態博物館層級關系,即中心館+(專題)生態博物館+(專題)展示館,對應的國家行政建制是縣+鄉鎮+村(社區、工廠),因此安吉生態博物館群遍布全縣各處。在它們的生態博物館生態關系上,中心館與全縣范圍構成一種生態關系,與其下的生態博物館、展示館構成一種生態關系。
每一種專題生態博物館的出現就會呈現一種生態關系。有時候,生態博物館是博物重要,還是這樣的生態關系表達重要,很難區分。
安吉縣生態博物館的生態關系豐富多彩,在文化促進經濟社會發展方面,有許多有益的嘗試,但是,這樣的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不局限于安吉,還可以上升到整個浙江省的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的高度。浙江省生態博物館是以群的方式來建設的,除了湖州市安吉縣之外,還有麗水市松陽縣生態(鄉村)博物館群,以及浙江舟山海洋漁業文化生態博物館群等,每一個群都是由數十個獨立的生態博物館組成。松陽縣生態博物館建設與實踐引進了現代設計,為生態博物館建立了新的生態關系,把歷史文化與現代性連接,奇妙而新穎。在舟山群島的岱山縣,海洋漁業文化是這里生態博物館群獨特的生態關系展示,在世界上也不多見。
在“第三代”生態博物館時期,上述生態博物館中的生態關系最為復雜,因為其以群的方式出現,包含了多重的社會形態和關系。但在這三個生態博物館時代的生態關系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可以一直貫穿其中的東西,就是旅游產業的發展。如果說“貴州時代”主要進行的是生態博物館的建立實驗,那么,后生態博物館時代在追求民族表征的同時,民族文化旅游開發就是所有生態博物館建設的工具性賦能,而到了社區生態博物館時期,不但旅游開發是直接的功能性表達,還花樣百出,并利用中心館不收費的規定,開放了其他生態博物館的收費限制。在這樣的生態博物館生態關系中,產業促進、多重資本參與、現代設計組合,互為表里,既促進了生態博物館生態關系的發展,也促進了社會經濟文化的進步和發展。
在中國生態博物館呈現的生態關系中,還有一批由林業、地質、環境、農業等部門建設,完全基于生態學的生態博物館實踐,這也是中國生態博物館生態意義的重要構成,生態學理論的直接介入,對于生態博物館的建設與實踐啟示頗多。
世界生態博物館實踐,不管是中國還是外國,從初始的“生態博物館”詞匯發明,到以生態學理論指導下直接實踐的生態博物館建設,都踐行了一條基本相似的路徑,即把博物館社區的區域等同于生態博物館區域,并且以在區域中建設類似于博物館布展表示牌為表征,實現其生態博物館社區等同于博物館區域的理念,從而建立博物與環境的生態關系,實現生態博物館的生態展示意義。中國生態博物館的早期和中晚期都是這樣實踐的,世界上其他生態博物館實踐自然也遵循了這樣的路徑。但如何回答新博物館學的這一理論指向,最終還是要回到最初的生態博物館理念建立上來。在傳統博物館中,博物就是博物,它表達和蘊含了一系列的歷史與記憶,僅此而已,但后來人們發現,這一行為對于歷史是一種“割裂”。建設生態博物館的初衷就是要改變這種狀態,而改變的路徑是在一定程度上“恢復”這種博物與環境的關系,使得博物在生態關系中保持活態,既實現博物館的現代性發展意義,也使博物回到環境關系之中,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博物館存在。
生態博物館的生態意義呈現,其理論意義重大。其一,它是生態博物館整體性文化保護的理論基礎;其二,它是生態博物館不斷進化理論的基礎,因為生態關系在各種各樣的生態博物館中的形態是多種多樣的;其三,生態博物館區域發展工具性的賦能,是以生態關系的建立為基礎的;其四,國家博物館的現代性建設,在區域社會中的深化也基于此。
中國生態博物館的生態實踐完整地證明了這一點,而且還帶動了生態學與生態博物館的再融合,使得生態博物館這樣的生態關系表現具有了生態文明建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