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琳琳
(鄭州財經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中國的人物畫,簡稱“人物”,是中國畫中的一大畫科,此畫科的出現較山水畫、花鳥畫等早。人物畫類別大體分為道釋畫、仕女畫、肖像畫、風俗畫、歷史故事畫等。傳統以來對于人物畫的要求都力求人物個性表達刻畫逼真傳神,所謂氣韻生動、形神兼備。其傳神之法,常把對人物性格的表現,寓于環境、氣氛、身段和動態的渲染之中,在環境和氛圍的營造下烘托出人物性格與氣節。
人物畫的產生早于其他中國畫科,在周代即有勸善戒惡的歷史人物壁畫。至戰國秦漢,以歷史現實或神話中人物故事和人物活動為題材的作品開始大量涌現。“風俗就是某一時代普遍的社會生活習俗。風俗畫就是以這類習俗生活為題材的繪畫。他采取客觀的視角,真實地描繪社會習俗的場景,并不帶有政治的或倫理的價值判斷。”1簡而言之,風俗畫是表現一個時代風俗特色的繪畫。宋代繪畫是中國繪畫藝術發展歷史中的一個高峰,風俗人物畫在這個時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
宋代社會的一大特點是在農村經濟基礎上實現了科技、貿易和手工業等的繁榮,出現了大量類似于開封的商業化城市。城市經濟的繁榮一定程度上帶動了審美文化的發展。相對于前朝只是在宮廷、寺廟中常見的繪畫,繪畫發展到了宋代已經大規模出現在富裕階層的家庭,或者成為城市各種店鋪裝點門楣的符號,并且繪畫風格也大為轉變。城市經濟一方面刺激了繪畫的生產,另一方面也影響著時代畫風的轉變。市民經濟的興起,隨之而來的是市民文化的繁榮、審美文化的普及。繪畫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則必然發生深刻的變化。
在歷史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中華文明是以黃河流域為代表的北方地區作為文化中心。六朝時代的南方在此時發展了相對落后的江南經濟。隋朝大運河的開通在一定程度促進了南北文化的交流。唐代的“安史之亂”以后,中原多故,士人南遷。五代十國,北方成為兵家斗武之地,而南方的生產則在相對安定的條件下得到了發展,越發成為國家依賴的經濟命脈。進入宋代以后,南方的人口數量第一次超過了北方。與此同時,纖柔、細膩的南風風格和審美勝過北方粗獷、豪邁的北方畫風。
由于北宋的統一,消除了封建割據所造成的分裂與隔閡,在一段時期內宋代社會保持著相對安定的局面,商業手工業得到了迅速發展,城市布局打破了“坊”和“市”的嚴格界限,出現了空前未有的繁榮。南方雖然偏安江南,由于物產豐盛,大量南遷的北方人和南方人一起共同開發江南,經濟、文化都得到繼續發展并超過北方。因此此地除了商業繁榮貴族聚居,還有大量商人、手工業者和市民階層,城市文化生活空前活躍,繪畫的需求和服務對象也必然增加,于是繪畫的發展有了必要的物質條件和客觀基礎。社會對繪畫的需求和民間職業畫家創作的活躍,這都無疑是推動宋代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繪畫藝術不是孤立發展的,除了與物質文化有密切關系外,又總與時代的精神氣息息息相關。宋代政治制度的一大特點是重文輕武,官方對于文化教化的高度重視,使得宋代的教育事業得到空前發展。官方“以文取士”,進一步改革科舉制度,這直接對于宋代的文化教育事業有推動作用。宋代教育機構如京師的中央機構太學、國子監等,地方上有廬山白鹿洞書院、長沙岳麓書院和南京應天書院等等。同時,宋代雕版印刷的普及,促進了書籍刊刻事業的發達,對于宋代教育的需求是有利的輔助,形成了良好的社會尚學風氣。
宋太祖定下“與文人共治天下”的政策,優待文人,促使文士在宋代的文化政治格局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文人的社會、政治地位得到提升,形成兩宋時期文化藝術和學術思想興盛發達的面貌。
宋代文化發展的“近世”化也是宋代整個文化發展背景中的重要特征。宋朝已具有近現代社會文化的一些特征,被有些學者稱為“近世人文”的開始。近代人文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社會的世俗化、文化的平民化,教育由貴族通向平民,藝術由殿堂走向民間。士大夫的審美趣味呈現出多樣性、世俗化的特點。兩宋文化藝術在精致、典雅的同時,更為平民所喜聞樂見的民俗文化也隨之興起,并達到相當的繁榮局面。
宋代人物畫向世俗題材的轉變是一個值得思考的現象,其發展變化終究脫離不開時代社會的影響,并且也是藝術自律性與他律性之間的共同作用。下文將嘗試從三個方面對宋代風俗人物畫興起緣由經行梳理。
“論中國古今社會之變,最主要在宋代。宋以前,大體可以稱為古代中國,宋以后,乃為后代中國。秦前,乃為貴族社會。東漢以下,世族門第興起。魏晉南北朝定于隋唐,皆屬門第社會,可稱為是古代變相的貴族社會。宋以下,始是純粹的平民社會。除蒙古異族入住,為特權階級外,其升入政治上層者,皆由白衣秀才平地拔起,更無古代貴族及門第傳統的遺存。故就在宋代而言之,政治經濟、社會人生,較之前代莫不有變。”
錢穆先生以上描述大致可以歸納為:社會階層的流動性增強,每個人的社會選擇有很大的自由。正是這種自由,宋代人士具有的對于自己生命的選擇使得宋代具有豐富的社會形態。所以,整體而言,宋代的文藝,如文學、詩歌、戲曲和繪畫在風格題材方面,都有強烈的世俗化和平民化傾向。因此,宋代人物畫的題材和風格轉向是順應時代潮流的。宋代人士生活方式、風俗習慣的多樣化,這些都構成宋代人物畫向世俗題材發展趨向生成的現實土壤。在整個宋代文學藝術領域,如當時不少的散文的結構、文字明顯傾向于通俗、平易。“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當時文學藝術的世俗化傾向,影響滲透到繪畫領域,并在很大程度上對風俗畫的發展有明顯的影響和推助。
作為意識形態的一種,繪畫的發展與文學的發展變化相似。在宋代,繪畫作為固定行業與社會建立了更廣泛的聯系,突破了貴族題材的界限,擴大了繪畫表現對象的選擇;世俗美術在此得到很大發展,影響所及,也促進了畫院畫家涉足風俗人物畫。這樣風氣下,出現了一大批擅長表現世俗題材的風俗畫家,如高元亨、張擇端、葉仁遇和楊威等等。他們的創作內容突破前朝的界定,表現對象擴大到現實生活氣息濃厚的鄉村和市井。以繪畫的方式記錄了宋代社會面貌、風土人情和城市生活等方面的內容,展示出宋代風俗人物畫發展的藝術水平。
宋代城市工商業的繁榮作為時代文化的物質基礎,興旺發展的市民通俗文藝則直接促進了風俗畫的繁榮。宋代的主要大城市如汴梁,商人和手工業者為數眾多,他們與貴族聚居,形成了相當規模的新興市民階級,近代型城市也在孕育生成。在繁榮的市場經濟條件下,新興市民階層開始要求有新的文藝形式。一些富裕的市民家中開始以書畫作裝飾,他們也不僅僅滿足于裝飾,也追求名家筆墨。在宋代文獻中,可以看到當時整個市民階層對于書畫的需求較大,這必然會促進藝術生產的興盛。市民文藝的需求和繁榮于是成為宋代人物畫向世俗畫方向發展的重要基礎和促進力量。
兩宋以來市民階層的崛起,以中晚唐以來的都市經濟發展為基礎,著名的《清明上河圖》便反映了當時繁榮都市生活的一個側面。在熙熙攘攘、風波叢生的快節奏都市生活中,市民無心追求典雅的意境、濃郁迷離的詩意,而是醉心于滿足感官享受的藝術樣式,這一時代特征像極當代社會學家德波所說的“景觀社會”和鮑德里亞提出的“消費社會”概念特征,從某個角度而言,這也是宋代社會趨于“近世化”的表現。因此,市民文化從其誕生起,便顯示出一種野俗的活力與廣闊的普及性。”可以肯定市民文化的興起,是宋代人物畫向世俗轉變的直接動力。市民的欣賞水平和審美趣味使宋代的城市文化總體走向繁榮局面。
《荀子·疆國》記載“入境,觀其風俗。在傳統社會,統治者向來注重民風民俗對被統治階層的影響。當時的文人士大夫也看到風俗對于社稷民生的作用,“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淺,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人之夭壽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這或許可以看作是宋代風俗畫受到當時不同社會階層的關注和喜好的一個主要原因。
然而在宋代,風俗畫作品上皇帝題詩落墨的情況是前朝所未見過的。這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皇家對于農業和社會風俗的重視。例如馬遠的《踏歌行》上有宋寧宗趙擴的落墨:“宿雨清畿甸,朝陽麗帝城。豐年人樂業,垅上踏歌行。”(圖六)這些詩在肯定作品藝術價值的同時,顯然也有勸農意味在。
當時通過科舉進入官僚階層的文士,有相當部分是來自于農村。由于他們對農村的熟悉眷戀,在心理上對于風俗人物畫的接受是自然而然的狀態。當然宋代不少風俗畫家自身具有一定的文學修養,或者比較注重自身修養的提升。他們在平淡、平凡的生活中找到詩意與慰藉,使作品表現的現實內容與田園詩意在某種程度上協調,提升作品的格調。于是這樣的作品便具有了雅俗共賞的藝術趣味,從而深受不同階層人士的欣賞。所以,當時統治者的倡導和許多文人士大夫的推崇,也是宋代人物向世俗題材轉變的又一個重要緣由。
在宋代整體社會背景與社會思潮的轉變推動下,人物畫向世俗題材的轉變興盛,促成了風俗畫的大量出現,從而使得人物畫的創作題材得以拓展,為人物畫的發展做出積極貢獻。宋代風俗畫無疑是當時的民間信仰、社會風俗、大眾審美與藝術繁榮的綜合體現,它的發展變化顯然是與宋代的社會發展和文化藝術的審美轉向緊密聯系的。因此,對宋代人物畫向世俗題材轉變,風俗人物畫興盛這一現象的探討,不僅聯系到當時的社會、文化和經濟等等綜合背景,而且結合繪畫創作規律與社會需求的關系,來探討宋人繪畫與宋代文化轉型的內在關聯。這樣,便能揭示出宋代風俗人物畫興盛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