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蛟

2021年7月29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出席地方和地區當局代表大會與國家改革委員會聯席會議。
9月23日,烏克蘭最高拉達(議會)在議長缺席的情況下,二讀通過了一項飽受爭議的《去寡頭化法》,即“5599號法案”。該法案全稱為“關于防止在社會生活中擁有相當大的經濟或政治影響力的個人(寡頭)的過度影響對國家安全產生威脅”。烏總統澤連斯基不顧其他黨派的強烈反對,借助親總統的人民公仆黨在最高拉達中一黨獨大的優勢,力推法案在議會中獲得通過。
圍繞寡頭話題的斗爭在烏克蘭政壇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10月7日,人民公仆黨組織議會投票,罷免了最高拉達議長拉祖姆科夫的職務,后者曾是人民公仆黨的領袖,但對上述法案持有異議并在土地改革、語言政策、對梅德韋丘克的電視頻道實施制裁等多個議題上與澤連斯基意見相左。可以預知,僅靠通過一項法律,難以使烏克蘭擺脫寡頭干政的政治頑疾。烏克蘭想要徹底解決這一問題,需要經過一段漫長而艱難的過程。
從世界范圍來看,寡頭干政是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只不過在某些國家表現得相對隱蔽一些,而在烏卻是個極其凸顯的現象。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烏克蘭在私有化過程中出現了一批大型的金融工業集團。這些集團背后的主人即寡頭,其在控制銀行、石油、天然氣等經濟命脈的同時,也控制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等媒體輿論工具,操縱國家政治生活。烏克蘭寡頭在總統和議會選舉中發揮重要作用,與政府更迭、政局動蕩密切相關,寡頭利益還決定著烏克蘭外交的選擇方向。然而,烏克蘭寡頭的出現最終成為該國的悲劇。30年來,烏克蘭民眾一心向往的自由民主政治和經濟繁榮富足并未實現,該國反而走上了寡頭資本主義的道路,政治權力、經濟資源和社會財富掌握在一小撮人手里。
寡頭干政早已成為烏克蘭政治生活的頑疾,給國家發展造成極大危害。烏民眾對寡頭干政深惡痛絕,但在實踐中打擊寡頭卻是困難重重。前總理季莫申科和前總統波羅申科都曾表示打擊寡頭,但均無果而終,何況波羅申科本身就是寡頭。澤連斯基在2019年總統選舉期間也承諾打擊寡頭,但到目前為止,尚未取得多少實質性成果。有很多傳聞指出,澤連斯基和寡頭科洛莫伊斯基關系微妙。后者涉足行業廣泛,從金融、冶煉到航空都有參與。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和歐盟也力促烏克蘭當局解決寡頭問題。這是因為烏克蘭寡頭壟斷著國內經濟命脈,使得西方資本難以自由進入烏克蘭市場分一杯羹。寡頭控制的烏克蘭即使融入歐洲—大西洋一體化,對西方資本而言也無多少利用價值。另外,烏克蘭寡頭不只是進入西方的金融系統,而且越來越多地進入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的政治系統,對西方也擁有一定的政治影響力。
6月2日,澤連斯基向最高拉達提交了《去寡頭化法》草案,明確了寡頭的定義,并規范了當局與寡頭的關系。澤連斯基建議,那些對國家政治和經濟生活有重大影響以及控制主流媒體的人,都應該被視為寡頭,隨后將在《去寡頭化法》的基礎上制定反托拉斯法、游說法和其他法規。澤連斯基將通過《去寡頭化法》視為“緊急”事項。
根據9月23日二讀通過的《去寡頭化法》,烏克蘭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將負責建立“寡頭登記冊”。一個人被認定為寡頭需要滿足下列四個標準中的至少三個:參與政治生活;對大眾傳媒擁有重大影響;為國內市場壟斷的最終受益人;資產超過最低月工資的100萬倍(約為8329萬美元)。一旦被認定為寡頭,其將被列入寡頭登記冊。被列入冊的寡頭將被禁止以下行為:向政黨捐款;購買大型私有化對象;資助任何政治煽動、舉行帶有政治要求或口號的抗議或集會。
烏克蘭各政治派別對《去寡頭化法》的立場分歧嚴重。在最高拉達450個席位中,共有279名代表投票贊成《去寡頭化法》,其中229人是親總統的人民公仆黨議員。澤連斯基總統在法案二讀通過后表示歡迎,并稱烏克蘭對大型企業持開放態度,但絕不容忍寡頭影響官員、政治家和媒體。反對派則批評,該法是在議長缺席的情況下、違反規則通過的,并沒有考慮反對派提出的修正案。該法內容上充滿矛盾,且總統有權認定誰是寡頭并決定“國家安全威脅”“影響力過度”的程度。因此,前總統波羅申科的歐洲團結黨、前總理季莫申科的祖國黨和親俄羅斯的政治家梅德韋丘克的“反對派平臺—為了生活”等議會黨團代表均對該法表示反對。該法的反對者稱,立法者的主要目的是篡奪權力,向商人勒索并重新分配財產,一些媒體也對該法表示了憂慮。
拉祖姆科夫認為,應該由專門的反壟斷機構和反腐敗機構來判定一個人是否為寡頭并負責打擊寡頭。而《去寡頭化法》將判定一個人是否為寡頭的權力授權給聽命于總統的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該機構被賦予了超級權力,這實際上將大大加強總統的權力,存在利用法律有選擇性地針對競爭對手進行政治清算的可能。
烏克蘭政治能否脫胎換骨、徹底擺脫寡頭的影響,在于加強法治以及去寡頭化與反腐敗的機制化。寡頭干政凸顯了轉型國家普遍面臨的治理困境。烏克蘭從寡頭資本主義回歸理論上的自由資本主義是不切實際的。但是,如何實現政企間關系的良性互動,即保證政權不受商人的控制和擺弄,與此同時也保證商業不受權力的敲詐和勒索,這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去寡頭化法》不一定能夠取得去寡頭的效果,但仍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大多數寡頭不可能甘心被“收拾”,澤連斯基對此心知肚明。另外,寡頭科洛莫伊斯基對該法的支持,也使得外界對該法積極意義的評價大打折扣。
該法的通過要么是一場民粹主義的表演秀,要么將開啟一場血雨腥風的政治斗爭。該法可能產生的最大影響將是促使烏克蘭政壇重新洗牌。澤連斯基總統力促最高拉達通過《去寡頭化法》,既有兌現“打擊寡頭”的選舉承諾以博取民心、提高支持率和政治威望的意圖;也有積極回應美國和歐盟要求烏克蘭當局認真解決寡頭問題的考慮;同時也可借此契機,切斷政治反對派的財政和媒體資源,從而削弱包括波羅申科在內的反對派力量,加強總統權力,謀求下一次選舉勝利。與此同時,澤連斯基創造了一個危險的競爭對手。拉祖姆科夫雖然失去了最高拉達議長的職位,但未來有可能成為與澤連斯基爭奪總統寶座的強有力競爭者。